并对这走不到尽头的海域愈发不耐烦。
迷路了么?
可还是能感知到家的气场,就是在北方,他从未偏离方向。
这几日最慢也能日行万里,这海域到底有多宽?
“兆尘!”耳边响起了掌门的声音。
“师、师父?”张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千里传音吓得周身一抖。
“你怎还不回来?”掌门似是没发现张照的异常反应。
“马、马上!”张照有些慌张:“弟子后日便回了。”
“好吧。”掌门叹息了一声:“又是你独身一人?”
“是!”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快些回来,有要事与你商量。”
“要事?”张照心头微微一紧:“何事?”
“本该当面与你说的。”掌门又叹息了一声:“不过,趁着你尚且远游在外,正好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要回仙界去了,你……是否愿随本座回万物泽呢?”
“回仙界?!”张照大惊失色:“那紫极观怎么办?”
“由平起继任观主之位。他道心坚定,必能将我紫极观发扬光大。”
四叔接管么?
张照不免想起前一阵子用传音阵偷听到的张平起与张平岭的谈话。
——紫极观成立九年来,门下弟子已然从最开始的几百人扩张至三万人。
星灵县域亦外扩了三次。
朝廷对异军突起的紫极观愈发不满,前年起,索性派了几名皇子入观修学,算是正式介入管理。
星灵县地处西北境,本就是边关重地。
一旦出什么事,最先被问责的便是屯兵驻守的张平岭。
若是众仙一走了之,还将紫极观扔给张平起,双重要务加身,张家必将成为众矢之的,遭群臣口诛笔伐。
家里便想让张平起退出。
谈话自然不欢而散。
张照随掌门修行,平日里无需参与观内任何活动,对被那几个皇子带起的乌烟瘴气的内部争斗几乎一无所知。
直至偷听完,他才明白,朝廷动了铲除紫极观的念头。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皇帝会容许在自己的领地内,存在不受自己控制的、会撼动自己统治地位的力量存在的。”这是息仪的解释。
张照听得头晕目眩,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他知道,张家可能要面临一场浩劫了。
可张照没想到,这场浩劫会来得这般快。
他还是一个基本不能帮家里承担任何压力的九岁毛孩。
还得按照息仪的要求,收敛修为。
说不定,灾难来临时,只会躲在爹爹身后,一动也不敢动。
“兆尘?”见张照良久未有什么反应,掌门又温声喊了一句。
“哦、是,师父,弟子会好好考虑的。”虽不能瞧见掌门其人,张照还是很守礼数地起身朝着北面行了一礼。
“好,待你回来时,当面给为师一个答复。”
“是。”
因千里传音而被隔绝的海浪声再度充斥耳内,张照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瘫坐回剑上。
鱼肉已被吃了大半,四下仍是漫无边际的海。
张照心情低落无比。
眼下是没什么心思去做任何事了。
要抛下家人、抛下九年来的一切,独身一人逃去仙界避难么?
懦夫行径。
张照才不屑于这么做。
仙界是不可能去了,但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还不是无休无止的修仙。
以张照如今的名气,完全不可能回归平凡人的生活。
等息仪回来了,得正式和她好好理论一番了。
但她已经消失四日了。
会是永别么?
第12章 催活
这个念头一经生成,便被张照一口否决。
不会的不会的,即便要走,那个家伙也一定会与他好好道别的。
想来这次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才耽搁这么久的。
可是……
她不是自称三界无人能伤她么?还能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不会是……受伤了被困住了吧?
不会吧?
“不会的不会的!”张照急得直摇头。
“且先不管她,尽快赶回去才是。”张照自言自语着,强行自我安抚。
可是,这片海真的好大啊。
张照看着黑漆漆的海面,顿时便泄了气。
真的要花半年时间才回得去么?
那爹娘岂不是要担心疯了?
张照有些后悔,要是不来便好了,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偏要来。
还又被天道给监测到。
像他这样时常触怒天道的,应该是很难飞升吧?
都怪息仪。
矛头又被张照指朝息仪——
“她顺手将我送回去该多好啊!”张照愤愤锤着剑身。
可抱怨也无济于事。
还不是得继续赶路。
得尽快想出个缩短路程的办法。
息仪说过,此世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灵力,五种灵力的份额是相等的。
每个人的三魂七魄都有统管其余魂和魄的主魂和主魄,聚灵湖荟萃出一副完整的魂魄时,便会赋予魂魄五行中的任意属性,好在遁入轮回后,制造出等额的不同属性的灵力,以维持三界运转。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的三魂七魄中,主魂和主魄皆是同一属性,但有极少数人是不同的。
属性不同的这部分人,便是最适合修仙的——
七魄对三魂的协同性不高,身体便更容易淬炼出灵炁,身体对灵炁的容纳额度便也更大。
张照便是如此,主魂属火,主魄属金,修行至今,算是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张照也早便问过息仪,为何她能在眨眼之间穿梭到万里甚至数十万里之外。
息仪答曰:她的修为不可参考,但他也可以做到。
“灵炁是一种更纯粹的灵力,不同的是,灵力一经形成便会外散至天地之间,而灵炁则会一直存留在体内,是独属于制造者的。
“随着积攒的灵炁越来越多,人的修为便会越来越高。
“而只有人体才能制出灵力,所以得天独厚地,灵力充斥在凡界的任意一个角落。
“又因灵力和灵炁区别很小,可以归结为同一种类,所以当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皮肤这层将人与外界隔离的壁垒便可被忽略,人与天地已然融为为一体。
“既然成了一体,即便相隔万里,那也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一个人最长的部位便是肠子,肠子再长又能有多长?”
彼时年幼无知的张照在听完息仪的讲解后,再也没吃过肠子。
——这便是瞬行术。
也是最低阶的仙术。
可就算是最低阶的,那也是仙术啊。
他如何能在几日之内悟得这仙术的用法?
张照烦得直挠头。
若是知道咒语还有点眉目,可现下啥也不懂,能从哪下手?!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左右御剑也不耗神。
若按息仪所说的理解,想要瞬行,最基本的条件,便是修为足够高。
“我的修为算高么?什么程度又叫修为高呢?”张照喃喃自语着,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的广阔天地。
息仪说,她眼中的世界,有的时候,是五条缠成一团乱麻的彩线。
那五条线,便当是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色了。
能将囊括万物的天地简单视为五条线么?
除了息仪,没人能做到吧?
但张照又有些不甘心。
息仪成日将‘你会天下无敌’挂在嘴边,眼下怎么便一个小小的瞬行术难倒了?
眼睛,要怎样将这世间万物看成一条线?
想着,张照不由自主地将所有思绪集中在了眼前。
息仪所说的看,会不会……是感知?
若是感知的话——张照凝神下来,倒是能感知到周围的火、金两种灵力,但不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宛若粉尘的颗粒。
但仿佛,有些奏效了。
先试试看能感知到的最远的地方在哪吧。
想着,张照便缓缓闭上了眼,身上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红光。
四下仿佛随着张照沉静了下来。
海浪不再翻涌,风也不再吹拂,眼下只有无边无际的广袤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只在刹那之间,这片黑暗之中忽然涌入成千上万的红色光斑,仿佛受谁的号令一般,开始缓缓编织成了一条笔直的红线。
张照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说不出究竟是激动还是害怕。
这便是,息仪所说的线么?
可为什么是笔直的,没有和其他线交缠在一起?
线的尽头又是什么?
“去!”
张照周身一震,惊恐地睁开眼,捂住嘴——
那个字不是他说的,是谁……替他做了决定?
汗毛一瞬便竖了起来,张照只觉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眼前的景物也随即天翻地覆。
仿佛眼前蒙了一层纱布,所见之处都是朦朦胧胧的橘色,完全看不真切。
但张照凭直觉能感觉出来,橘色的应当是烛光。
那他这是在室内?
回来了?
张照心头一喜,便要抬手揉眼,好将遮在眼前的东西给擦个干净。
却在抬手瞬间,恐惧情绪再度席卷全身——
他动不了。
或者说,全身上下完全不受控制。
便像是住在和自己身体形状一模一样的躯壳里,思绪和体肤是完全分离开的。
这是个什么情况?
被困在什么地方了吗?
张照尝试念咒,但还是那个样子——完全动不了。
张照甚至觉得,心脏也已停止了跳动。
“咦,东南角最靠里的那个是不是成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中年男声。
紧接着便又传来一阵推门声,另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不以为意道:“聚灵阵才启用两天,怎可能这么快?”
“真的,我方才确实瞧见东南角最靠里的那个发了阵红光。”那中年男子连忙解释。
“好吧好吧,去看看便知道了。”
眼前的橘色又亮了一些,只见两团黑影挤在眼前。
“你瞧,他眼睛多有神啊,肯定是满了,你催活试试。”
便见那两团黑影前闪起了一阵紫光,那紫光还散发着一股熟悉的草香味。
紫光……
草香……
施法时会发出紫光和草香的人,张照最熟悉不过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他?
他们在做什么?
聚灵阵?
催活?
他?
为什么聚灵阵会将他招来?
为什么心底会升起一股快要窒息的绝望?
张照感觉自己在咬紧着牙关,眼看着那道紫光缓缓朝自己飘来。
张照能感觉到,那道紫光钻入了体内,便在紫光融入体内的同时,割离感迅速消失,意识仿佛又与身体完全契合在了一起。
张照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头,居然能行。
眼前的朦胧感也缓缓褪去,张照缓缓抬头朝上看去,在瞧清那两人的同时,忍了许久的泪终是憋不住,哗哗流了出来——
这两人是……
这两人是……
“哇,还真催活了。”那声音沙哑的男子激动地搓着手,抬腿便朝外跑去:“我得去叫大哥来瞧瞧,按这个速度,不出半月便全都能催活了,咱们不就能提前完成储迎哥下达的任务了么!”
“你这蠢货!跑来凡界还敢提迎哥名讳,是自寻死路么!”本还满脸狐疑地看着嘴唇不住颤抖、不停流着泪的络腮胡在听到‘储迎’二字后,立马慌了神,提步便追了上去。
张照惊恐地朝左侧的瓷娃娃看去——却惊诧地发现,整个阵法内的瓷娃娃便亦扭头朝左。
但仿佛因还未被催活的缘故,其余的瓷娃娃仍旧只是一团坚硬的死物,毫无弹性可言。
便听整齐的一声“咔擦”,张照眼见着殿内其余瓷娃娃纷纷断了头。
便又是一声整齐的“砰!”所有瓷头便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方才之所以觉得眼前蒙了层东西,都是因为被困在一个瓷娃娃里,眼睛还没有活化么?
本已行至门口的两人猛然停下回过头来,满眼狠戾与打量地扫向张照。
三人僵持之际,本储藏在其余瓷娃娃体内的灵力与灵炁纷纷飘了出来。
张照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灵力灵炁皆是他的。
便尝试着运行周天,它们竟都轻而易举地便回到了体内。
“合意师叔,腾津师叔。”张照尝试着说了句话。
声音虽极小,但在这空荡的殿内却异常清晰。
“怎么回事!”声音沙哑的腾津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快速斜眼瞥了身侧的合意一眼后,便又看朝张照:“怎会招来本体?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
“来人!快来人!”合意慌忙朝外跑去:“快将正殿围起来,不准放他出来!”
张照死死盯着进退两难的腾津,擦去脸上的泪渍,冷声道:“能和我解释一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吗?”
“解释?”腾津冷眼回望张照,缓缓朝他走来:“你不是都被吓哭了么?怎么?还装不懂?”
“弟子着实是不懂。”张照缓缓朝腾津走去,眼里渐渐漫出杀气:“还望腾津师叔能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每朝前走一步,张照便要撞倒几个拦路的瓷娃娃,伴着难听扎耳的‘咔嚓咔嚓’的脆响,砰砰的物品被撞碎的声音响个不停,听得人心烦意乱。
“兆尘!你这是在做什么?!”屋外骤然传来掌门的怒吼:“你难道是要与你腾津师叔刀剑相对么?”
张照愣在原处。
是啊,为什么会像是揭开了真相般愤怒呢?
或许,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呢?
“哼。”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张照心头一紧,飞身便要躲过突如其来的剑气,却晚了一步——
腾津的剑已从后向前地,穿过了张照胸膛。
第13章 业报
但奇怪的是,张照丝毫没感到疼痛。
张照低头看着自剑尖滴落的血渍,有些愠怒,更多的却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