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仪上手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复制品——像瓷器一样，滑溜溜硬邦邦的。
这种触感，似曾相识。
“冥府，东岳酆都大帝极桦，驾崩——”*
紧接着，这句话在仙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响起，声音凄婉却有力——源自被息仪重构后的二代冥帝，沁风之口。
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神仙们便会用和广播效果相同的传音阵把消息扩散到整个仙界，确保仙班成员信息同步。
接收到消息的人们，也必须作出回应。
而像是有人死了，且还是由9个帝君组成的领导层中的东岳大帝死了，众仙必须全员登门吊唁。
葬礼这种重大场面自不在寝殿举行，沁风把初代冥帝装进棺椁，抬去冥府的集中办公楼，贯穿冥府最中心位置——酆山十八层地府的顶层，冥帝的专属办公室，天子殿内。
天子殿门窗大敞，仙界诸神倾巢而出，尽数涌入殿内。
相比于源灵殿的纯黑色调，天子殿装修风格以黑金为主，且平日里还要开部门例会审讯重犯，便比源灵殿大了好几十倍，颇具威严华丽。
再加上酆山在彼岸花海深处，从殿内任意一个角度朝外看去，无不是无边的映天红火，让人产生一种置身极乐世界的错觉，与冥府整体阴森可怖的画风大相径庭。
对于第一次来冥府的神仙来说，殿外的绝美花海比起殿内的低沉肃静简直是致命诱惑。
站在门窗旁的神仙里，除了息仪，其他人心思全在赏景上。
——而息仪，则忙着透过玄光术，看张照的行迹。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在原有基础上改了下，东岳酆都大帝是全称，简称叫东岳大帝，其他的冥帝冥天子是凡界俗称，除了很正式的场合要叫全称，其他场合可以随意叫。
第9章 监控
张照一路御剑往北，直至太阳升起，四下也仍旧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域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了。
要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周鸣大陆呢？
张照饿极了，思绪就此卡住。
肚子刚咕噜咕噜一响，一条大鱼猛然跃出海面，激起的三丈高的水花泼了张照一身。
海水极冷，打到身上，就像把张照光溜溜地扔进冰窟里。
牙关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张照面无表情地着看残留在海面上的泡沫，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篆扔到海面上：“追。”
话语一落，身后不远处便又炸起了一道水花。
张照回身望去，便见那条大鱼被符篆捕获，肥厚的身躯笨拙地扭动着，企图挣脱桎梏。
张照咽了咽口水，将召回手中的宝剑朝空中一扔，便在顷刻之间，剑身化出法相，膨胀至原有的数十倍之大，又随着张照掐诀指引，自鱼屁股处插入鱼身，从鱼嘴里穿出。
“火。”
符篆随即点燃了整条鱼。
“收。”
焦香味从远处传来，张照这才飞身前往，化出阵法带着鱼歇了上去。
抬头朝上望去，张照这才发觉这鱼竟大得挡住了太阳。
方才惊鸿一瞥，竟没发现是此等庞然巨物。
忙从腰间解下一袋锦囊，从中掏出一把白里掺绿的粉末，洒到鱼尾巴上。
迅速将粉末均匀涂抹开，丧了一路的张照终于咧嘴笑了起来，一股脑便将脸埋在鱼肉上，猛地咬了一大口。
“哇！”
一待鱼肉入口，张照便惊喜万分——
这鱼肉鲜美有嚼劲，且一根鱼刺都没有，不过洒了一把粗盐便已这般美味了！
这口吃的也算是不负此行了。
便放心大胆地胡吃海塞了一番。
直至肚皮鼓鼓地撑起，想再吃几口却开始胃痛，这才停了嘴。
又起身绕着鱼走了一圈，这才发觉，这鱼竟有四肢！
看来又是什么没见过的海怪了。
“《猎奇录》再添一物。”张照将脸上的油渍往衣服上一擦，举剑一跃腾空站上了鱼背，便又一挥剑，砍下整整一块等身高的鱼肉，吊在剑柄上，继续赶路。
臭息仪竟敢抛下他？
待这次回去了，便要吃给她看，馋死她！
“哼。”
“哼。”看到这儿的息仪也跟着冷哼了一声。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参悟出瞬行术。
真是有够笨的。
“诸位。”静默无声的殿内突然响起沁风的声音。
随着沁风开口，天子殿所有门窗统统闭合，再以结界封印。
息仪见状，收了玄光术。
赏景的众人只道可惜，依依不舍地转回头来，看向站在宝座旁的沁风，便又暗暗惊叹——二代冥帝还真是越来越俊了啊。
重构沁风后，息仪连带着改写了一遍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认为沁风一直是这么一个帅人。
这种大规模洗脑的能力对际神来说，也是洒洒水的功夫。
“小冥帝这是何意？”站在最前排的领导层之首，仙宫玉帝满眼防备地打量着沁风。
无怪玉帝不信任沁风，而是初代们在被封神前，早已历尽凡尘，功德圆满，即便有幸飞升成神也已无欲无求，道心坚定。
大家谨遵天规各司其职，平日里除了开会和一些定期举办的诸如蟠桃大会的活动外，都把自己关家里打坐修禅，私下里鲜少往来，相互之间都很生疏，防备心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息仪刚降世下来那天，大摇大摆地在仙宫转了一圈，路上连只神仙的坐骑都没见到。那日还是傍晚时分，凡人们最爱出门遛弯消食的时候，仙宫里却还是毫无人迹。
——众神界的初代就是这样墨守成规，一群中年大爷大妈，本该是闲不住的年纪，偏偏宅得要死。
“玉帝为九霄云殿之首，有权号令九位神君共启天道，拿到今日午时三刻聚灵湖的影录。”沁风先朝玉帝行了一礼，而后将目光锁定在玉帝左侧的中年人身上，“我师尊并非寿终正寝，而是为奸人所害，待影录公布，真相便能水落石出。”
既然是仙班成员共治，那位处最高神职的九个帝君必然要受另外一群人监督。
这群人便是帝君们的专属秘书，专有名词辅臣，职级是神君，神权仅次于帝君。
9个帝君各配置一个。
这十八个人，组成仙界的管理层，以他们用来开会议事的九霄云殿为代称。
辅臣完全听令于自己的帝君，只要没死，就必须执行帝君所指派的和工作有关的任何事，辅臣的所有功法也对帝君完全无效。
相应的，帝君有关工作的一举一动包括心声，都会在辅臣的监听范围内，并且自动同步给天道。
一旦天道捕捉到帝君的行为或者想法有违背天规的地方，天道就直接降下天雷处罚。
直白来说，9个神君的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监视。
因此，只要是涉及视听资料这种事，全部都归9个神君管。
沁风这张帅得叫人晃神的脸本就集中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再加上他目光的指向性又过于明显，众人便又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沁风的目光，朝着中年人看去。
而后开始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北府帝君九日前魂魄离体飘去了永寂坦，都要躺进七彩祥云棺里了，又突然疯疯癫癫地逃了回去。”息仪身侧的女仙凑过来小声道：“看东岳帝君那恨不能把北府君咬死的眼神，总不至于是北府君为了续命杀了初代去练什么邪功吧？”
“九天前大家不是都跑去永寂坦围观了吗？”息仪环抱着手靠着柱子，平静地转移话题重心：“不需要听说吧。”
“倒也是。”女仙点点头，又抬眼瞅了息仪一眼，“对了，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生呢？”
“哦，我是刚修成人形的散仙。”息仪云淡风轻地说，“平日里维持雾的形态四处飘荡修行，鲜少露脸的。”
“哦哦哦，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天规上不是说仙宫是除冥府诸神外仙班成员的居所吗？仙宫万物是无法修炼成人的啊。眼前此人倒是个奇迹。
但女仙也没多问，只和息仪客客气气地点了一通头，又接着关注前面的撕逼大戏。
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玉帝的辅臣玉绸神君已遵令率其余8位神君将沁风围在中间，掌间放出的炁凝结成的绳索把他盘成一条麻花，殿外传来轰隆隆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道闪电贯穿房顶而入，正正劈在沁风身上。
作为一个集体，仙班成员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亲相爱团结互助。
如果有人怀疑自己的同事有问题，那谁主张，谁担责。
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受一道与同事不睦的天雷为惩处，以儆效尤。
沁风身上浓烟滚滚，那张帅气逼人的脸被劈得和闪电一样死白，却连眉头都不带皱的，只坚毅地高昂着头，看着解开自己的炁绳汇为的光圈内放映的画面。
此世由灵构成，统分两类：灵力，灵气。
聚灵湖便是负责回收、分配这两种灵，供三界正常运转的地方。
可以说，是世界最重要的部位。
如此核心的位置，仙界便配置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和不计其数的法阵，以及天道的监控系统把守。
再加上聚灵湖先天便被直径达万丈的岩浆层包裹，别说进去，连靠都无法靠近。
却偏偏，闪烁着各色光亮，仿佛一片宇宙缩影的湖中央，出现了一个人——
北府紫极大帝，望植。
“哦哟！”众人惊呼起来，而后各自往后瞬行开腾出足够的空间，一晃眼的功夫便共同发力，化出一个球阵，困住望植。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住嫌犯再说。
当事人望植有些懵住了。
他呆愣的几秒里，只见画面中的他白衣飘飘，原本黝黑的头发已变得花白，披散下来，几乎透明的双手在空中掐了一道法诀后，陷入昏迷的沁风出现在他身前。
“假的！假的！”直至此时此刻，望植才惊觉事态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整个人趴在球阵内壁上，龇牙咧嘴地厉声辩驳道：“本殿杀小冥帝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段影录必被人动了手脚！有人诬陷本殿！”
冥府的一老一小确实死在他们手上不假，但分明是在商议分配灵力时被两人偷听了去才不得不杀。
灭口后，望植操纵着他9日前从上清天内取得的神石开路，去聚灵湖抛了尸，重新铸造了个和沁风一模一样的人出来，还删了相关影录，在新沁风脑中植入了初代冥帝是自然死亡的记忆。
在听到沁风报丧的时候，望植火速跑进密室——那个被神石重新铸造的沁风竟还好端端泡在药池里！
所以……外面那个沁风，是从哪来的？！
望植方寸大乱。既然复活的沁风不是手头这个沁风，他大抵留有死前的记忆。
那望植效仿仙界从凡人进贡的的贡品上收集信力供给冥府诸神修炼，私自派了几个散仙去凡界传教，通过建立修仙教派，从信徒身上抽取灵力提纯为灵炁延命的事怕是要败露。
神仙的寿命既定，只会在5000岁这个阈值范围内上下波动几年，这是天规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望植续命便是违背天规，必遭死刑。
他费尽心血才想出来的办法，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孤注一掷还没试出结果，便要被沁风这不长眼的害得胎死腹中，太不甘心。
望植气得跳进药池里，扬起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沁风”的头上，脑海里不停回放沁风被贯穿心脏，而后被分尸抛入聚灵湖里的画面。
他确信，真沁风死了。
“为什么要复活？”
“为什么要复活！”
“为什要复活？！”
望植下手越来越重，一颗完美的头颅一点点凹陷，殷红的鲜血在药池内蔓延开来，很快吞没原本的淡褐色。
“北府君息怒！北府君息怒！”一条捆线索不知从何处飞来死死绑住望植，让白慌张的身影才从密室入口处奔来：“此事也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让沁风做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望植双眼空洞地看着漂浮在药池里的尸身，冷哼了一下：“本殿才是。”
“北府君可莫忘了，你有神石在手。”让白凑到望植耳边低声道：“沁风既已复活，那死的便只是初代冥帝极桦一人，指认沁风为凶手，审他的时候盘问出死而复生之法，岂不是更有价值？”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和北府帝君/北府君也都是简称，全称是仙宫玉皇天尊大帝（在原形基础上改的，和神话故事里的玉帝不同，请勿与实际关联）和北府紫极大帝（由老林（指作者）自己杜撰）。
第10章 混战
望植灰暗下去的双眼又恢复神采，他立马催动神石，改了影录。
在来天子殿的路上，望植也用神石反复确认过了，影录里就是沁风杀了初代。
可这份正在放映的影录是怎么回事？让白呢？宰泗呢？储迎呢？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有望植一人？
明明他只是用神石开路，明明他只是改了改影录，明明他只是在让白杀了人后分了尸，为什么要颠倒黑白把所有的错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是谁又改了影录？还有谁能操纵天道？
望植陷入疯狂的偏执，像是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猫，四肢紧紧抓在球阵内壁上，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扎耳低嚎，双眼猩红地扫视着众人。
光圈内的画面一刻不停，最终在初代冥帝顺着他在沁风出生时，化在他掌心的传送阵法赶到聚灵湖，为救沁风而被望植撕成碎片处定格。
“望植，你可认罪？”玉帝的问讯空旷悠远，望植空洞的双眼被这声音内加持的法术震得微微回神——他已被众人押来了天宫的九霄云殿。
八位帝君皆换上衮服，坐在排成一字，高悬于一丈之上的金光闪闪的龙椅上，以天人之姿睥睨着他，本属于他的那把龙椅消失不见。
其余诸神手握各式法器围在球阵四周看押着望植，稍有异动，便会各显神通，将他就地正法。
身后天雷滚滚，眼前水晶打造的宫殿与漂浮着大朵大朵白云的天融为一体，尽显辽阔圣洁。
眼前一切，无一不在宣告，今日，此时此刻，仙界要处决初代北府帝君，望植。
诸神冷眼看着望植，一如九日前，围在永寂坦四周，目送他死亡时一般冷漠无情。
“我没错！人不是我杀的！我没错！”毫无狡辩余地的境况把望植打入极端暴怒，他抓在球阵内壁上的四肢开始疯狂地乱抓乱挠，从一只狂暴的苍蝇进化成表演玩滚筒的狗，球阵被他刨得在原地疾速旋转了起来，活脱脱上演了一出慌不择路。
“天道为证，还敢狡辩？！”玉帝愤愤拍了拍龙椅扶手，冠冕上的玉藻被连带着哗啦哗啦左右乱晃，他眼里的肃杀一瞬而过，眺望着仙宫的某处，沉声道：“传宁叙来九霄云殿，承袭北府紫极大帝神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