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剑气还在顷刻便将酒楼震了个粉碎。
“仙族皇室灵龙支系,流栖宫珩渠损坏凡界酒楼一幢,至3死7伤,领天雷10道,命诛仙台即刻执行。”仙王的侍从,玉成神木讷的声音伴着刺眼的闪电而来。
闪电甫一砸在珩渠身上,便蜿蜒而下,缠绕住他周身,吊着他回了仙界。
*
诛仙台。
珩渠被褪去服饰,披散着头发赤/裸着上身,用铁链吊住四肢和脖子,使他张成一个大字,高悬在诛仙台的正中心。
黑黢黢的乌云压下来,天雷蓄势待发。
息仪悬停在珩渠面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沉沉道:“你们这监管机制不合理啊,是望植突袭引发你运功防卫,处罚也有他的份儿才对,怎么全部都算在你头上?”
“他有行令牌护身,可躲过天道追击。”珩渠早就受惯了处罚,本没什么所谓。
——虽在喜欢的人面前受罚多少有些丢脸,可尚未摸清她的底细,心意也不能表露,便更要装得没什么所谓了。
于是语气听起来便很是冷淡。
“行令牌?”息仪倒是没听出来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劲的,只皱着眉想了想,抬掌便化出一个玉牌,“这个吗?”
“你从哪……”话还没说完,第一道天雷便裹挟着振聋发聩的巨响呼啸而下。珩渠下意识地咬牙要扛下,但被击中之时,却并没有产生任何的痛感。
珩渠心下一滞,垂眸看去——果然,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的金光。
珩渠几乎是在瞬间便料定了是谁的手笔,忙抬头看去。便见息仪右手食指上,还游荡着一点点的金光。
珩渠这才惊觉,围满诛仙台的天兵天将看不到息仪。包括遥遥在九霄云殿内监视着刑罚的仙王,也没能勘破她的隐身术,不知道她为他设下了护身金光。
“Z64378892号,监测到你在与完成任务以外的事上使用了神权,现对你进行第1次警告:Z64378892号,禁止将神权浪费在任何对完成任务毫无作用的事物上。警告宣读完毕,望你知悉。当被监测到的次数累计达3次时会触动处罚,你将在第4次违规时被抹杀。望你知悉。”
息仪淡然地回望着珩渠。
抹杀么?
作为主体的一缕意念,际神怎么可能被‘抹杀’。无非,是被判定为她觉醒了自主意识,要消除她的自主意识罢了。
不过失去自主意识,也和死没什么两样了。
还好,还可以用两次。也够了。
“喔,你身上已经有很多伤了,说明此前受了很多苦。”息仪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如今我在你身边,便不会让你受苦。”
“轰隆隆!”
轰鸣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只在举头三尺之上的乌云又泻下第二道天雷,砸在珩渠身上,激出巨量的耀眼白花,珩渠一瞬不瞬地看着息仪,直至四下恢复肃静,才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息仪偏了偏头:“可我还不想告诉你。”
“……为何?”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息仪说:“这次我们好好相处便好了,我定会护你周全,不再致你于险境。”
“险境?”连番被这种颇带着几分暧昧的蜜语攻击,刚对眼前人一见钟情的珩渠很难不沦陷,他的故意冷淡也再难支撑,败下阵去,只余一颗剧烈跃动的心摇摇欲坠着招架。
再与那双坦荡清澈的蜜色眸子对视着,莹润的脸颊便骤然爬上绯红,珩渠连忙错开息仪的目光,缓了缓神,才道:“前世之事,我已然忘却,你无……”
“你不必记得。”息仪笑笑:“我记得便好了。”
珩渠的脸便更红了。
这次没有衣服打掩护,便能将他一览无余。他脖子上的绯红一直蔓延而下,连带着整个上身都红透了,就跟在桑拿房里蒸了十天半个月似的。
还被链子桎梏着,珩渠想遮一遮都没法子,便只能拼命垂下头,让长发散落到前面来,遮住脸,再遮遮他羞红了的身子。
“喔——”这一声‘喔’罕见的拖长了尾音,息仪抬手扒开珩渠的头发,还贴心地将贴在他脸上的碎发一一捻开,“我说话就是如此直接,但都是发自肺腑的呢,往后还是会如此,你尽快适应一下,要是每回都这么害羞,那可如何是好。”
“……息仪!!!”
第40章 赎罪
“喔,生起气来倒是没变。”息仪面露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时情急没能控制住情绪,眼下嚎完了才反应过来,珩渠连忙往四下扫视而去——没人发觉异常。
还好。
珩渠微微舒了一口气,天刑也随之结束了。
玉成君的厚重嗓音紧接着自天际传来:“仙君,陛下召见。”
“是。”珩渠颔首应下,乌云和铁链随即撤下,珩渠落回地面,趔趄了两步——竟浑身无力。
候在一旁的天兵见状,连忙扶起珩渠,呈上服饰。
珩渠伸手接过,才发现手臂上竟全是大大小小的伤,还黑黢黢的。连忙垂眼看去,身上也是如此,但完全不痛——又是息仪做的。
“走吧。只是让你腿发虚,别的都是障眼法。”息仪环抱着手在他身前现身,悠然与迎面而来的天兵穿身而过。
珩渠穿好衣服,踉踉跄跄地跟上。
*
九宵云殿。
仙王坐在他高悬在云雾之上金光闪闪的宝座上,眼里尽是恶嫌。
“珩渠。”仙王凉凉地说。
珩渠不卑不亢地行礼应下:“臣在。”
“方才在星灵镇发生了何事?”仙王懒洋洋地捋着他的山羊胡:“本君的玄光术失效了那么一阵子。”
见身侧有金光在浮动,珩渠连忙隔空传音给息仪:“你先别现身。”
“啊?”息仪扭头看了看珩渠,但也很快意会。
际神现身神权界,确实会引发骚乱和恐慌,仙界势必集中全部力量来驱逐息仪,便要被息仪大杀特杀。眼下这个神权界正是繁荣期,要是死太多神仙,反而不利于此世发展,不现身也好。
息仪连忙点头:“哦,好。”
珩渠便行礼回话道:“想来,是臣与十七弟追踪罪臣望植时被他早早勘破,他便动用了行令牌干扰了陛下的玄光术。”
“哦?”仙王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抬,扫了一脸温顺的珩渠一眼:“也便是说,你们二人查到宁叙的下落了?”
“是。”珩渠应完,正要说举东岛,便被息仪打断:“换地方了。望植逃去了指月山。”
“……禀陛下,方才臣与十七弟追踪到望植逃去了皖屽海举东岛,但来九霄云殿的路上,臣设在十七弟身上的追踪阵传信回来,他们已转至了莽原指月山。”
珩渠突然的停顿委实明显,仙王打量了他许久,才将信将疑着松口,“别忘了你父亲签下的军令状。”
“臣时刻谨记于心,不敢忘。”
“那接着办事去吧。”仙王不耐烦地朝珩渠挥了挥手,便扶着额,阖上眼休憩:“这次,除了将望植带回来,你还需拿回行令牌,懂?”
“是。”珩渠尽数应下,便瞬行离开。
“看来这次,你的家庭关系比较紧张啊。”快速看完从仙王密阁里偷来军令状,息仪一脸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军令状是珩渠的父亲平岭王和仙王签下的,但若是未能完成任务,要杀的,却是珩渠和宁叙。
“父亲子嗣众多,两个儿子而已,死了便死了,对他来说,不过是邀功又失败了一次,此外,无甚影响。”不咸不淡地说完,珩渠才惊恐万状地捂住嘴——怎么回事,竟不假思索地便将心声说出来了。
息仪无视他的错愕,接着问:“届时是天道直接行刑?”
珩渠又是立马便点了头:“嗯。”
“哦,那我把行刑内容改了就好了。”说着,军令状上的‘剔去仙骨,贬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的几行字便泛起金光,变为了‘天雷1道’。
“好了。”息仪笑笑,手头的军令状便自行归位。
珩渠却并不领情,只死死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你为何非要知道?”
“你的修为委实过高,我需得确定你是敌是友。”
“哦,那倘若我是敌人,你是要集结仙界诸神,来围剿我?”
“我……”
“好吧,告诉你便是。”息仪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天规首页,第一句话是什么?”
“际神创世……”珩渠瞳孔一震:“你是际神?”
息仪朝珩渠露出甜美一笑,歪了歪头:“正是在下。”
“可,可际神降世不就代表着……”
“没错,灭世。”息仪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这次还不到时候,我只是来收取一些灵力,而且为了最大限度地维/稳,我只拿望植的灵炁,不够的才去凡界补足。你要不要帮我保密?”
“你……我……我就当没听见。告辞。”珩渠慌忙理着衣袖便绕开息仪朝前走去。
“这怎么行。”息仪快步跟上他:“我这次可是主动来找你的,在我离开之前,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保护你,让你免于灾祸。”
“我的修为虽不及你,但也不至于到要人寸步不离保护的地步,你无需……”
“是上次。”息仪原本还算得上活泼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她站在原处,一瞬不瞬地看着珩渠:“上次,我死守规则,没能主动帮你,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眼前。你便当我来赎罪,好吗?”
赎罪。
珩渠识海内,卷过狂风般汹涌的记忆。
“你为何要区别对待我与其他人,要让我活下去?”
“息仪,为什么?”
“珩渠,你快点请求我。”
“快点,快点。”
“你不要死在我面前,你不要死啊。”
记忆很零碎,变幻得很迅速,画面便一闪而过,根本看不真切,只有声音,夹杂着惴惴不安的期盼,因屋及乌的恻隐,孤注一掷的决心——还有,不知所措的哀戚。
赎罪么。可他的声音,没有半分的恨意。
而她,仿佛连痛楚都是不完整的,似是情绪残缺,致使她感知不完整,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词不达意。
珩渠看着眼前的人。良久,只淡然一笑:“我想,上次,我并不怪你。既如此,谈何赎罪。”
“喔。”息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便是说,你愿意保守我是际神这个秘密?”
“……我可没说。”珩渠大步朝前走去。
“你又口是心非了。”
“我没有。”
“你就是。”
“不是。”
“是。”
*
指月山位处凡界西北无人区莽原,是一座在一片荒漠里陡然竖起的蔽日干云的一根笔直石柱。
石柱方圆百里内,日月被完全遮蔽,完全透不下来光,伸手不见五指,往往是亡命之徒的流连藏身之所。
久而久之,石柱上便被一批又一批的亡命之徒凿出无数孔洞用作临时居所,一路蔓延而上,千疮百孔。
植被随风、随人而至,开始生根发芽,茁壮生长,动物跟着出没,便渐渐形成一条笔直的绿洲,白日里远远看去,薄雾出没,百花争艳,绿茵垂吊,随风摇曳,其实还颇具风景。
望植一来,便将此处据为己有,设下阵法,将所有人全赶了出去,把宁叙扔在石柱顶端的阵眼上,隐入黑暗中,静静等珩渠找上门来。
他的这个贤侄,可以说是仙族一众酒囊饭袋里,屈指可数的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后生了。
还是个自命清高宠辱不惊的,平日里的人情往来寡淡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和谁走得近——
若能靠着他这跟屁虫小弟宁叙拿捏住他,将他拉到他这头来,那有用的棋子又多了一枚。他夺位登基的时日也能提前不少。
还没得意完,不远处便响起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声。
望植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袖中掐诀,蓄势启动杀阵。
而引发诡异婴儿啼哭声的这头——珩渠垂眼看了看地面。
灵龙夜视能力极强,一垂眼便知道大事不妙。
发出婴儿啼哭声的,正是紧密铺在地面上的鬼婴石。一旦遭受挤压,便会发出和婴儿啼哭声无甚差异的怪石,挤压越大,声音越是绵长凄厉,然后便引来它的搭档——专以仙族血肉为食的噬仙蔓,将失足者抓入藤蔓深处包裹成蛹,将藤蔓表皮细密的绒毛扎入猎物体内,将血肉吸食殆尽。
拖拽的过程中,被鬼婴石粗粝的表面磨出的血水,便是它们的回报。
噬仙蔓堪称是天下最为牢固之物,随着近年来仙族的清除消灭,更是进化得愈发强劲,截止如今,子王级别以下的攻击对其再无作用——捆仙索便是用这东西淬炼而成的。
珩渠隔三差五就被平岭王支使着四处征战,早便与这东西交战过不知多少次了,自然应付自如——珩渠抬掌化阵,腾空一跃,在骤然凌空百米的同时,狠狠将阵法砸下,满地的鬼婴石在骤然间发出震耳欲聋的骇人哭喊后便炸为了泡影,残余满地血水,走在上面,要踩出吧唧吧唧的水声。
噬仙蔓立马被激起盛怒,整株的上万条藤蔓便倾巢出动,在黑夜中摩擦出浓浓的腐臭味,夹杂着使人联想到血肉被绞碎的叽叽咕咕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但终归只是一株灵识未开的恶草,来势虽凶反应却不够敏捷,珩渠往往会化出他灵龙真身法相,嚣张肆意地在空中翻腾着不断挑衅,将其不停往外引到藤蔓再难伸长的时候,再远远朝着暴露无遗的底部砸去阵法,引来地火淬炼为纯阳业火将其烧为灰烬。
这次,他明面上也是这么干的——他让息仪先行退避,便化了个分/身将噬仙蔓引开,根部一经暴露便瞬行过去,自掌间放出熊熊烈火,狠狠拍向还沾染着新鲜血液的包裹着根系的泥土。
便如意料中一般,望植的杀阵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袭来。
第41章 亵渎
珩渠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杀阵触碰到身体的同时,被他的阵法从地底深处召唤而来的岩浆便‘轰——’一声喷涌而出,在地动山摇间照亮了方圆百里的永夜,将噬仙蔓的根系烧为灰烬,并在瞬间便在他周身凝结成护身罩。
杀阵砸下的炁剑狠狠撞在护身罩上,撞出成千上万朵绚丽的火花。
紧接着,另一半分/身发出一身震天响的龙啸,首尾连起,将还残存着最后几分生机奋力追击着它的噬仙蔓一根不落地圈进去,收紧结成捆后,绕着藤蔓畅游回来,回归本体。
藤蔓便被一路喷洒而来的龙气淬炼为数万根捆仙索,尽数收归珩渠所有,转即以他右掌为根,再度招摇着迸射而出,顷刻之间,便将被那团暴起的岩浆冲击得分崩离析的指月山严严实实地包扎回了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