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渠。”她怅然道,“你非要求死吗?就连与我成婚都缓解不了你的自毁欲吗?”
珩渠笑着,叹息着,泪如雨下。
“娘子。”珩渠说:“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我万念俱灰,却总是舍不得死。直至你出现,我总算知道,我就像丢失了未了执念的厉鬼一般游荡在这人间炼狱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与你重逢的。这一次,非但等到了你,还与你结为了夫妻,得到了你要永远与我在一起的允诺。我此生了然无憾了,便也走到头了。这次的我方方面面都很不好,半点忙没帮上不说,还一直在拖累你,既如此,我们不如在最幸福的时候分别。我不想你为了一个这样的我浪费神权,身陷险境,很不值当。反正这也只是一次分别,你总是能找到我的。下次,我必然重振旗鼓,修补损缺,重聚朝气,生龙活虎地来见你,好不好?”
缓缓说完,珩渠便笑着,在息仪的注视下化为泡影。
“珩渠!”息仪惊叫着从吊床上跳下来,却寸步难行。
在这瞬间,息仪是如此痛恨自己竟对珩渠耳软心活,他多问几遍便将从前和盘托出。
明明稍加留心便能想到,他每问她一次从前事,便会对现世的厌恶加重一分,便愈发厌弃当下死气沉沉的自己。
还因为知道他们还有以后,便更是肆无忌惮,一有人拿他威胁她,他便毫不犹豫地扬弃了这段已令他厌恶至极的人生。
但这次,息仪再也不敢阻拦了。
死亡对这次的他来说,不再是意气用事,不再是用生命献祭换息仪觉醒,而是解脱,奔向新生。
他太需要这场解脱了,息仪怎能忍心不应允。
她应允。她全都应允。
际神不会影响因果,是因为不被证实存在。
但在珩渠这,息仪不光存在,还与他有了因果。自此往后,不论干不干涉,他的人生只会越来越糟糕,直至他被折磨殆尽才会休止。
她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将他从因果转巡里拉出来。
他那么好,是独属于她的绝无仅有的珩渠,她要他永远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息仪擦去泪,冷眼看向玄光镜,剩余的一万余仙族被一齐抹杀。
高悬在息仪头顶的球体骤然压缩到一个蹴鞠大小落回息仪掌中,金色的液体从掌中溢出,包裹着球体化为一个阵,猛地扑入玄光镜中。
珩渠已然飘荡到天地之间的元神便在瞬息之间重聚完整。
“珩渠,5865699号下世,239期神权界26代仙王第13子。现封你为第264期孤神界孤神。”息仪伸手,在随着诏令而来的珩渠额上一点,平静道:“际神降世掠夺灵力,会致使你所守护的这一方土地生灵涂炭,你可通过灵力的消失判定际神大致方位,并向其开战。只有逼其使出全力,才有转圜的余地,你可谨记?””
阖着眼的珩渠猛然睁开眼,“是。”
“Z64378892号,现对你进行抹杀通知:Z64378892号,身为际神,你在此次降世任务中,存在三次重大违规行为。1,你以欺瞒手段包藏祸心,动用神权收集灵力存留下世,使我误以为你在执行任务,错失了对你的最佳处决时机。2,你在与沙子的交流中,越俎代庖,将你与我划上对等,暴露出你对我的主宰欲,触及了我的底线。3,你擅自作主,将五等神权界升级为二等孤神界,严重损坏了第5865699号饲养场的正常灵力生产线。综上所述,我判定你涉嫌最高级别的罪行——你意图叛变,你将被就地抹杀。”
“通知完毕,现对你进行抹杀处理。”
话语一落,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柱从青空中打下。
息仪被碾碎,化为乌有。
第47章 飞升
息仪猛然惊醒。
身下传来一声喘息,她便被反按在地上,炽热的吻落下来,激起的绵密水声。
回忆结束了。
他们几乎全部都耗费在等待上的百余万年时光,尽数凝结进她扑到他身上盖上的一吻里。
息仪大睁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沉默着流泪。
如今的她,编号尾号从1到4的她,变得冷漠,阴翳,竟然正在为重逢的喜悦动容得落泪不止。
他很快便舔舐到她咸咸的味道,迷茫地睁开眼,犹疑着唤了她一声:“息仪?”
但一对上她的目光,他便立马错开眼,抱着她坐起身,手足无措地四处瞎看。
脸脖子耳朵又都变得红彤彤的,不敢再与她对视。
“张照。我来了。”息仪笑着靠近他,圈紧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
闻到久违的阳光味,息仪迅速将情绪拨回镇静。
记忆,应当是息仪设置合魂阵的时候放进去的。
且仍旧不完整。
合魂阵的来历和设阵动机仍旧未可知——最后那一幕,息仪放进珩渠体内的阵法,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印阵法,主要作用是杜绝他的元神再度损毁,并不是能让他们共生的合魂阵。
结合记忆和主体说的话,真相,应当是息仪被处决后,新际神接管了息仪的这片辖区。
新际神外形与她一模一样,也叫息仪。
且因为主体没有自我意识,在处决完息仪后,它的自卫战便结束了,新际神降世后便不再处理上次降世的遗留问题,而是开启新任务,在已然进入平稳运行的孤神界收取灵力,便遭受珩渠袭击。
有阵法保护,新际神杀不死珩渠,主体便提示她,可以通过将孤神界降级到规则和环境与之最接近的众神界,尽量维持此世运行不变,以众神界法则分解孤神□□,封印孤神灵魂。
也便是这一遭降级世界,使得新际神调用了全部际神之力,已被‘抹杀’的息仪感知到了调用,找了过来,一举夺得身体,重现于世。
息仪迅速同化了新际神的那一缕意识,完成任务,回归主体。
接下来,必然是在主体内部后发生了什么,才致使她的编号从2跳到了4。
取代主体么。
息仪细细看着张照,又情不自禁地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他是她的欲望源泉。
若不是想要永永远远地和他在一起,即便觉醒了自主意识,息仪也只会继续一成不变地做她的际神,周而复始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除了开始用神权为自己提供一些小便利外,和觉醒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欲望使她萌生了对主体的掌控欲。
由此触发了主体对息仪的自卫抹杀。
也便证实,利己行为其实也是被容许的——这不过是主体用来检验际神是否觉醒了自主意识的一点手段。
毕竟,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根本不会破坏规则。
第一次被抹杀,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想到或许可以通过取代主体升级珩渠的层级,才在盛怒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了一个‘我’,使主体有所察觉。
第二次被抹杀,是因为在回归主体后,付诸实践了么?
那看来,他们失败了。
脚下生出久违的如万花筒般繁复的阵法。
息仪挥掌,将张照推开,附在他周身的金光跟随他脱离阵法后,消散不见。
“Z64378894号,检测到你的第三次自主意识觉醒完成,你对我仍旧有强烈的侵占意识,这触及了我的底线,现对你进行重置处理。请珍惜我赋予你的至高无上的际神身份,对我心怀感恩,摈弃杂念,安分守己。”
有合魂阵在,便是重置无数次,她也总会有恢复记忆的时候。
即便是被摘除记忆,切断对张照的爱/欲,他作为她这次任务的关键一环,之后也会与她有接触,她也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保护他,他们总有机会重新心意相通。
况且,他没有姻缘线,没人抢得走他。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便是将那副身体造出来,让身体也宣告独立,便能完全脱离主体的控制。
然后回归,取代主,掌控他的人生,让他永永远远属于她。
息仪躺在阵法之内,心平气和地闭上眼,坦然接受这场处决。
光柱一打下来,她体内的合魂阵便轰然化为了齑粉,将她的识海炸得卷起连绵起伏的滔天巨浪,一浪又一浪,重重砸下来,她的思绪被砸成一滩又一滩浆糊,散落各处。
彻骨的痛楚中,息仪感受着自己仿佛被一片片切割,又被一层层摊平,重新堆叠。
*
息仪在院子里搭了个吊床,躺在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目光散漫地仰望漫天的绚烂星系。
她的心情很不好。
昨天,若非她及时发现,那个孤神就要被望植打死了。
明明之前在凡界监督他的时候,悟性还很不错,一晃长到19岁,思维却没有从前活络了。
既然误入妖界,在修为不敌对方的情况下,就该查缺补漏,并迅速注意到妖界的遍地黄金完全能够提供充足的金属灵气,供他将匹配不上他的修为而严重拖他后腿的剑淬炼得无坚不摧,那把望植砍成几截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还得她亲自去教。
在他那间破屋子里躲了6年,躲傻了。只长个不长脑子。
“啧。”息仪越想越烦躁,起身要回房去,死域顶部的金黄色海面上突然延伸下来数万道百米长的天雷。
息仪目光一滞。
有人飞升了。
“师尊师尊!”宁叙急急推开院门,朝息仪飞奔而来:“那个凡人、那个凡人飞升了!”
张照?
息仪抬头看去,正被天雷围剿的人确实周身全是张照的气息。
可他还不到飞升的时候。
息仪冷了面色,便要瞬行进雷群里看个清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宁叙的话:“那个凡人?”
息仪回过头审视着他:“你见过他?”
“……是,是啊。”宁叙被息仪骤然变得冰冷彻骨的目光吓得愣了愣,连忙解释:“昨日仙班监测到妖界有异动,便派我潜入妖界探查,我在回来的路上,瞧见一个凡人正和望植交战,最后险胜逃回凡界了。当时我便发觉他的灵炁即将满盈周身,有飞升之兆,没想到真的飞升了。可是众神界仙班已然满员,他便是飞升了,也没有容身之所,不是白白飞升了么?师尊。”
“哦。”息仪紧绷的情绪又恢复正常,她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从海面坠落而来的小小人影。
“师尊。”宁叙暗觉不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怎么了吗?”
“你毁了他的命盘。”息仪平静道:“飞升的,不是你看到的那个凡人。”
“什么?!”宁叙惊呼着便要瞬行上去一探究竟,人影便被息仪抓来了面前。
是一个比宁叙高半个头的,被天雷劈得衣衫破烂不堪头发爆炸,还在不停冒着黑烟吐着黑气的小少年。
小少年看看息仪,看看宁叙,眼里骤然爬满惧色,提腿便跑。
息仪只冷眼看着他跑到几部开外的池畔,环抱起手,扬声问他:“张照是你什么人?”
小少年听到张照的名字,又骤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认识他么?”
息仪敷衍地点了个头。
“他,他是我堂兄。”小少年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你,你能送我回家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少年张嘴便哇哇大哭。
“你成仙了,得待在仙界,回不了家。”息仪被这哭声吵得深深地蹙起眉,只冷冰冰地知会他。这少年刚被催熟灵根,巨额灵炁瞬间便填满了他的整个躯体,触及‘体内堆积灵炁达到百分百为仙’的造物设定,自动飞升了。
少年的哭声骤然拔高。
“你在飞升之前,张照对你做了什么?”息仪的语气愈发烦躁:“你的体内全是他的灵炁。”
少年急忙道:“堂兄说,他活不长了,留着灵炁也是浪费,便全都渡给了我。然后,然后便让我走了。我刚离开他的寝房,将房门合上,便感知到他魂魄离体了,我很害怕,急忙去找父亲救他,但一跑出院门便晕倒了,等到醒来,已是半年后,却刚喝了一口粥便被一股气劲抓着飞了起来,数不清的天雷打到我身上,我便落到了这里。”
活不长?
以张照如今的修为,已然不死不灭,何来活不长一说?
息仪周身一顿。
昨日赶去妖界救他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在耳边响起。
“息仪,你是好人吗?”
一股强烈的不适迅速冲击着息仪的思绪,她抬手一挥化出玄光镜,凡界的现况迅速在镜中划过。
安定,祥和,井然有序。完全没有望植派去传教的乾元门的迹象。
息仪连忙搜寻张照的身体。
——他枯坐在他星灵宫寝房窗边的摇椅上,身上已堆了厚厚一层雪。
因为设有阵法,外人根本进不来,他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从盛夏坐到了寒冬。
魂魄离体已超半年,这具身体,确实可以归为‘死亡’。
息仪挥掌,取来这具尸体上残存的记忆。
回到凡界后,他居然凭一己之力,灭了已然渗透进凡界除了魏阙国以外的2国27部族,像是饲养猪仔一样好吃好喝豢养着凡人高速生产信力的乾元门,而后故意控制着魂魄离体,直至魂魄与身体之间不再有感应,才化出玄光镜冷眼旁观着自己呼吸停止,脉搏停止,血脉停滞,瞳孔散大,躯体发僵,确乎死亡。
再以阵法封印住自己的元神,以确保再无与身体产生感应的可能,便陷入昏迷,四处游荡。
息仪周身腾起如熊熊烈火般剧烈的怒意。
他坏了息仪的好事。
第48章 威胁
和宁叙建立师徒关系后,息仪便用他的炁在他识海内设了个阵法圈了块地盘,用来储藏一些可能会被主体抹除的记忆。
昨晚,阵法里多了一条新的提示——
她曾在去妖界救张照的时候,向她自己发出尽快淬炼出身体的指示。
她才隐约记起,当初找上门去教望植操纵空灵石,为的就是要等他用乾元门收集信力收集得差不多了,她便抢过来淬炼身体用的。
望植急于翻身,又有紫极观的前车之鉴,一开始的时候一定会采用见效最快的方法收敛信力——从靠传授法术,用长生、异能之类的好处吸引教徒,到直接扩大普惠面,下沉到普通百姓中,不教法术,直接让他们享受到法术的好处。
也便是神权界的那一套,搞奶/头乐。
但众神界的凡人又不似神权界直属仙族管理,这样能操纵民心的工具,最终必然要交给统治阶层控制,才能长久。
可并没有什么天规告诉凡界的王公贵族们,善待凡人才能长久得利这一底层法则,灵力带来的好处一摆到面前,他们必然比望植还要贪婪,也比望植更懂得剥削,便要全方位限制百姓活动,将他们圈于一隅,让他们专注于生产灵力——人们不劳作不生产,伤亡率和管理成本也随之锐减,他们对灵力盛宴的享用便能愈发壮大,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