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楚清楚自己身边的人不敢欺瞒。
见锦被隆起,其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刘楚楚蹙眉走近,随手将锦被掀开――
竟是鲜血淋漓的双手双足。
“啊――!”
一旁的侍女骤然惊呼出声,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面上满是恐惧。
刘楚楚的脸也霎时间血色全无,白得}人。
刘楚楚虽曾令下面的人去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曾重罚让人残疾或丧命,但那些脏东西从不配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是头回见着如此血腥残忍的场景,一时惊惧交加,几次动了动唇都没能开口说出什么来。
过了半晌,刘楚楚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吩咐侍女:“不要声张。”
“去请父亲过来。”
*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五,京郊栖霞山举办春日宴的日子。
山里风大,柔蓝见姑娘今日穿了秋月白的织锦高腰长裙,便备了藕色底柿红边的披风为姑娘披上。
“姑娘,今日若有人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柔蓝难掩担忧道。
不知是否因为最近都住在云山寺里,柔蓝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过那些和姑娘有关的闲言碎语了。
但今日的场合特殊,人多眼杂,那些本就对姑娘有偏见的人看见姑娘出现在春日宴上还不知会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容清棠柔柔地笑了笑,抬手点了点柔蓝紧蹙的眉心,提醒道:“你别往心里去才是。”
容清棠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柔蓝每回听见那些都比她更气闷。
柔蓝也没办法,只要听见有人说姑娘不好,她便会觉得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
她有些犹豫地问:“我们今日以什么理由去参加春日宴呢?”
朝中大臣们会携家眷一同参与今日京郊举办的春日宴,皇后的人选也会从那些未婚的适龄女子中定下。此事在长安城中都传遍了。
但即便不曾与人成过婚,姑娘也已经失怙数年,又无别的在朝为官的兄弟,若贸然出现在此次宴席上,到时恐怕会受人非议。
柔蓝虽已经知道择选皇后的结果,可眼前似乎的确没有合适的理由能让姑娘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春日宴上。
容清棠却并不担心:“既然陛下让我去,或许已提前准备好了理由。”
“即便没有,”容清棠提醒道,“你忘了怀文师兄吗?”
柔蓝面色一喜,忙道:“还真忘了!”
“此次春日宴也有贺新科进士之意,三公子既已考中了状元,自然也会参加。”
姑娘前几日原想和几位公子在雨隐楼聚一聚,庆贺怀文公子连中三元。可张榜后三公子一直忙得不可开交,竟一连几日都没能抽出时间来。
柔蓝这才放心些了。
怀文公子虽寡言内敛,但待姑娘这个师妹还是很好的,应不会任由姑娘受什么委屈。
待容清棠整理完妆容和衣饰,柔蓝才推开门准备往外走。
而柔蓝甫一出门,便看见陛下着一袭月白色常服立于廊下,似是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陛下。”柔蓝连忙行了一礼,走在她身后的容清棠也垂眸福了福身。
“无需多礼。”见容清棠低垂螓首,卫时舟温声说。
容清棠这才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群青说今晨东方既白之时卫时舟便离开了云山寺,她以为他此刻应已经去京郊了。
卫时舟为她解惑道:“我有事回寺里见了尘大师,顺道来接你一起去京郊。”
若说他是先回宫处理了一些事再专程回来接她,恐怕会引她起疑。
容清棠颔了颔首,道:“有劳陛下。”
她不知道这回卫时舟又等了多久。群青一直守在门外,也不知为何没有告知她们。
两人一起往出寺的方向走。
为着礼数,容清棠原本有意落后卫时舟一步,但他几次都刻意慢下脚步等着与容清棠并肩而行,容清棠也只好作罢。
柔蓝与群青落后几步跟在他们后面。
即将走出庭院时柔蓝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两人,心道了一声“果然”之后才又收回目光。
她方才第一眼看见陛下时,便觉得他今日穿的衣衫和姑娘身上的很搭。
颜色都是秋月白,所绣的花纹饰样也都并不张扬,看着只让人觉得清雅出尘,气质如远山玉泉般。
这会儿他们并肩走着,柔蓝越看便越觉得姑娘和陛下像是一对璧人,任谁来看也得说一句十分登对。
她思绪越走越偏,群青适时低声提醒道:“别乱想。”
柔蓝立马回过神来。
也对,姑娘虽未明说,但柔蓝也猜得出来,陛下想让姑娘当皇后是有别的很重要的原因,他们并非因两情相悦才决定结为夫妻。
是柔蓝看着他们觉得相配,才一时想岔了。
无人知晓,这看似巧合的一幕其实也是卫时舟有意为之。
他想与她相配。
远不仅是服饰。
*
容清棠今日原本打算带着柔蓝他们乘自己的马车去京郊栖霞山,但因临时决定与卫时舟同行,她便和卫时舟一起乘了他已命人备好的马车,柔蓝和群青、绿沈他们骑马跟着。
到底是帝王的马车,虽从外面看着只是大了些,没有多奢华尊贵,但车厢内的一应布置都是极好的。
车内铺着柔软舒适的蜀锦褥,固定好的镶金边红木小桌上是摆盘精致的点心和切得正适合入口的瓜果,车厢内没有点香炉却时时能嗅到一股舒适怡人的香味。
容清棠懒得在自己的车内布置这些,财力肯定也比不过皇宫,但此时有现成的,她自然乐得跟着享受。
两人上车后不久,卫时舟忽然温声问她:“想骑马?”
刚才容清棠朝群青他们的马看了几眼。
容清棠没想到自己只是看了看,便被发现了,只好如实道:“儿时曾拗着父亲想学骑马,但我身子弱,父亲不让学,只同意偶尔带着我一起骑。后来我也一直不算很康健,便至今都没学。”
柔蓝虽会骑马却不敢带人同骑。男女有别,群青和绿沈也不适合带她一起骑马。以前谢闻锦的身份倒合适,但他们成婚一年甚至都没一同用过几次膳,更别说一起骑马了。
是以自父亲离开后,容清棠已经很久没骑过马了。
卫时舟眸子微垂,声音温润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教你骑马。”
“好吗?”他补充道。
容清棠怔了怔,犹豫了几息,还是答应下来。
她这身子已经这么多年了都仍有难除的病根,得小心将养着。能保持如今的状态容清棠便已经很满意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变得更好些的那一天。
不知道马车平稳地行驶了多久,容清棠便看见路上的马车多了起来,且都挂着各家府上独有的标志,不难看出车中人非富即贵的身份来。
栖霞山包括附近那片围场历来都是皇家猎苑,有专人把守,寻常车马不能入内。是以京官们无论官职大小,抵达围场附近后都只能下车,与家眷们一同步行一段。
但容清棠和卫时舟同乘的马车到围场入口时畅通无阻地驶了进去,群青他们则骑着马从另一条更不引人注意的窄路进了围场。
一时间,附近下车准备步行的官员与其家眷们都忍不住往那辆并无皇家图样的马车望去。
能这般特殊的只有皇室,听闻今日除了皇帝,太后也会来,不知那辆马车里坐的是哪位贵人。
若是陛下……
在场的妙龄少女都后知后觉地着急询问起了自己身边的人,想确认方才马车经过时自己的钗发或妆容是否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人群一侧,刘楚楚正站在自己父亲身边,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丝毫不显慌乱。
刘相带着刘楚楚往猎场里走,低声道:“看看,今日你的对手就是这些好高骛远且藏不住心思的蠢人,若还输给她们,我们刘家这一局可就输得太难看了。”
刘楚楚仪态端方道:“女儿记下了。”
想起了什么,刘相叮嘱道:“那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为父会命人查清到底是谁做这种事捉弄你,切莫因此影响了今日的正事。”
那四只手足分别来自赌场里的四个人,父亲却只说这是捉弄。
想起那些还带着热意的血肉,刘楚楚差点按捺不住几欲作呕的冲动,却强作得体端庄地忍住了。
她绝不会让自己在人前有此般丑态。
见父亲侧首,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刘楚楚回应父亲道:“女儿会分清轻重缓急。”
得了这话,刘相似是终于满意了,脸上有了些笑容,欣慰道:“很好,这才是我刘家的女儿。”
“楚楚,刘家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懂事些。”
并非第一次听父亲语重心长地说起这些话了,刘楚楚早已知道自己乖顺地答应下来是最好的回答。
“女儿明白的。”她说。
*
进了围场后不久,容清棠与卫时舟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群青和绿沈他们到得更早些。
“这是何处?”容清棠环顾四周,问道。
围场内的草场碧绿而宽阔,但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世家小姐或官员,只有从云山寺出发时的他们几人,再加上方才赶马车的一个男子。
卫时舟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茂密的树林,问道:“先带你去个更有趣的地方,想去吗?”
林子里有东西?
容清棠点头答应下来,“好。”
但她甫一转身,卫时舟却拦住了紧随其后的群青他们,道:“你们暂时等在此处便好。”
“姑娘。”群青并未立刻应下,征求着姑娘的命令。
容清棠有些不解,问:“他们不能去那里吗?”
卫时舟微微颔首,“人多了可能会惊到住在里面的主人。”
“林子里住着人?”容清棠有些诧异。
卫时舟并不解释,只是说:“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卫时舟对她常都是有问必答,少有如此神秘的时候,容清棠也越发好奇了起来,便对群青他们说:“你们先等在这里,或者去别处跑会儿马也可以。”
有她在,他们已经许久没恣意地跑过马了。
但绿沈有些担忧,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我们不曾从你身边离开过。
“不许胡言。”群青低声警告道。
绿沈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容清棠给柔蓝和群青他们递了个宽慰的眼神,示意他们放心,便解下披风递给柔蓝,跟着卫时舟从马车附近离开了。
而剩下的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才赶马车的那个男人便行至群青面前,沉声道:“听说你骑术与武艺俱佳,我想跟你比一场。”
群青还未开口,绿沈便先道:“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要与你比?”
那人扫了绿沈一眼,漠然道:“你不配跟我比。”
绿沈被这句话堵得心里一滞,气血上涌,眼看着就要冲动。
群青适时将他拉到身后,问那人:“怎么比?”
男人利落道:“便以此处为起点,骑马绕着这片草场跑十圈,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彩头呢?”群青问。
男人从车辕一侧拿出了一把未置于剑鞘中的长剑,“它。”
群青是习剑的人,一眼便看出这是把极为难得的宝剑。只思虑了一瞬,群青便决定与他比。
而等群青与那人一同打马开始比试,绿沈才问一直很安静的柔蓝:“嫂子,那剑虽然很好,但我哥也不是冲动的人,为何要与他比?”
柔蓝看着群青在马上的身影越来越远,只道:“那是陛下身边的人。”
“是比试或考验,还未可知。”
姑娘入宫后,柔蓝自然可以作为宫女陪在她身边。但群青与绿沈不可能真去做内侍。
林中。
这回卫时舟一直走在前面,为容清棠拨开那些挡路的树枝和荆棘,待她安然经过后他才松开手,继续开路。
途中容清棠险些脚下踩滑摔倒时,也是卫时舟隔着衣料扶着她的小臂助她稳住身形。
容清棠发现他要比她所认为的更加细心妥帖。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入了密林深处的几块巨石旁。一路上容清棠都不曾被树枝刮蹭,裙角也未沾染任何泥土。
站在一块格外平整的巨石旁后,卫时舟便不再往前。他将容清棠护在身后,开始打量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
“住在山林里的是我的朋友,它看起来可能有些吓人,过会儿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卫时舟温声叮嘱道。
容清棠疑惑道:“你是说他的样貌吓人吗?”
“初次见面就躲着,会不会太失礼了?”
况且怎么会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害怕的长相?而且容清棠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容清棠正欲启唇问些什么,却见卫时舟倏地回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看见他身后出现的东西时,容清棠心里猛地一惊,僵在原地。
卫时舟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往前迈了一步。
见状,容清棠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她慌得厉害,却还是大着胆子无声往前走了走,拉住了卫时舟的手想拦下他。
那可是一只威武强壮的雪豹!
他怎么能不仅不躲避,反而还朝它走过去!
感觉到右手边柔软温热的触感,卫时舟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她会忽然牵自己。
但卫时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几乎转瞬间便回握住容清棠的手,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我带了朋友过来,你想和她认识一下吗?”
卫时舟轻声说。
容清棠自然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卫时舟难道是在和眼前那只雄壮的野兽说话?
不远处的雪豹自然不会回答卫时舟的话,但它也没有忽然朝两人发起攻击,而是缓慢地迈着步子向他们所在之处走来。
容清棠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却能听见树枝被踩踏而过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
它过来了!
容清棠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细汗,心跳声如擂鼓般地在她脑海中聒噪,让她静不下心来思考任何事情。
得想想办法才行!
但还不待容清棠想出什么,她便从卫时舟身侧看见了那抹灰白色的身影。
容清棠整个人凝滞在原地,唯恐它会忽然朝自己或卫时舟扑来。
和野兽正面碰上时是应该躺在地上装死吗?还是应该转身就跑,能逃多远算多远?
父亲什么都教了,唯独没教过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