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她有些不自在,了尘和蔼地笑了笑,道:“不必拘束,贫僧只是想同你说说和时舟有关的事。”
“比如,他的母后。”
容清棠心神微顿。
太后,似乎很不喜卫时舟。
了尘似是早已料到她知情,无声叹了口气,才道:“在栖霞山猎苑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怨恨我们父子,自卫时舟出生起便不愿与他亲近,还……还曾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想要伤害他。”
卫时舟这次在猎苑被砸伤了额头,但这与他以前经受的事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
只是了尘没有和容清棠说这些陈年往事。
他温声道:“我同你说这些,并非希望你进宫后帮忙从中周旋,缓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我是想提醒你,若她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不必瞒着,可以直接同时舟或是我说。”
“有些事是无解的,你莫要被牵连了受委屈。否则待我百年之后见到你父亲,他也不会轻易饶了我。”
容清棠静静地听着,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问:“在这些事里,陛下他有错吗?”
了尘摇了摇头,沉声道:“他并无过错。”
是他们做父母的有错。
容清棠:“我知道了。”
这是他们的家事,容清棠不会追问具体内情,也不会贸然参与,但她既居皇后之位,即便并非因为两情相悦,她也会为他分忧解难。
会待他好。
了尘担心容清棠进宫后会被太后刁难,便又仔细同她说了一些事。
向了尘大师告辞后,容清棠带着满腹心思往回走。
她不曾见过母亲,卫时舟有母亲却不仅从不曾被疼爱过,反而深受厌恶。
很难说究竟哪个更不幸。
她只是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唏嘘叹惋,卫时舟作为亲身经历的人,又该有什么感受。
经过那个熟悉的凉亭时,容清棠看见卫时舟正坐在石凳上。
他微蹙着眉,似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容清棠让跟着自己的柔蓝与群青先回去,她独自朝卫时舟走近,柔声问:“怎么了?”
看见一旁的石桌上放着药瓶和纱布,她猜测道:“是自己上药不方便吗?”
卫时舟有些无奈地颔了颔首,“今日散朝之后太医本来帮我上过药,但方才更衣时我不慎把包扎好的纱布弄掉了。”
“屋里不够亮,我便想来外面上药。但我忘了带面铜镜出来,有些找不准位置。”
见他额上那条伤口仍带着血色,还没有开始愈合的迹象,容清棠心里一紧,不自觉出声说道:“我帮你上药,可以吗?”
卫时舟长指微蜷,点了点头,“好,有劳你了。”
容清棠离得更近了些,拿起了一旁的药瓶与上药用的东西。
她仔细看了看卫时舟额上的伤口,准备帮他上药时却有些不忍:“可能会有点疼。”
“不会疼的。”卫时舟温声道。
他有意等在此处,本就期待着此刻。
容清棠没有为谁上过药,但她还记得昨日太医为卫时舟上药时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学着,一点点将有益于伤口愈合的药粉点到那条醒目的伤口上。
卫时舟一直神色如常地坐在石凳上,为了方便容清棠帮他上药,卫时舟微抬起头,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面庞上。
很近。
他还从未在容清棠醒着时离她这么近过。
上回气息交融时,容清棠正在熟睡,他趁人之危,差点吻了她。
而此时,容清棠正专注地看着他额上那条伤口,并未发觉他正无声仰望着她。
准确的说,是她温软嫣红的唇。
离得这么近,上回是怎么忍住没有吻下去的?
卫时舟想起来,他想在她清醒时得到她的回应,想与她一同沉浸其中,抵死缠.绵。
她现在便醒着。
卫时舟薄唇微抿,却没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什么。
还不是时候。
他怕会吓到她,让她自此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许他靠近分毫。
几粒细如尘埃的药粉自额上掉落进他眸中,卫时舟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随即顺势阖上了眸子。
容清棠也注意到某一处的药粉似乎多了点儿,见卫时舟闭上了眼睛,她连忙停下动作,退开了些,问道:“是不是弄进你眼睛里了?”
卫时舟温声道:“无妨,我闭着眼便好。”
容清棠觉得这样也好,她不必担心再弄进他眼睛里,也能更快上完药。
但她重新开始上药后不久,便见卫时舟轻轻蹙了蹙眉。
容清棠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很快下意识轻轻朝他的伤口吹了吹。
卫时舟松开微蹙的眉心时,容清棠才后知后觉地微怔了一息。
气氛似乎又变得暧.昧了起来。
容清棠按捺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不动声色地朝卫时舟脸上看去,想看看他神色间是否有什么不对。
比如不悦,比如怀疑。
但都没有。
他只是仍然神情温和地阖着眸子,面对着她微抬起头。
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可容清棠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他挺直的鼻梁,落在了他浅色的薄唇上。
看起来,很软。
很像是一个正在索吻的姿势。
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何处,卫时舟心尖滚烫,半身发麻,不自觉喉结微滚。
而见状,容清棠瓷白的脸颊霎时便染上了红霞。
她怎么像个登徒子似的,如此不正经。
容清棠兀自镇定心神,假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帮卫时舟上完了药,又用裁剪得当的小块纱布轻轻盖在他的伤口上。
而卫时舟睁开眼时,容清棠的脸上仍带着一抹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羞意。
让人心痒。
容清棠有意躲避着不再看向卫时舟的脸,她放下药瓶后便借口说还有事要处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看着她又一次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卫时舟眸子微垂,低低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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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筹备大婚
◎那竟是一本避火图。◎
春日的曦光温暖而包容。
行走其间的人却并非每个都有心思享受它的温柔。
刘楚楚剪掉自己的长发后, 又找容清棠的侍女借了一身衣服,换下她那套已经乱得没法儿看的裙衫。
她似是不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用清水洗去脸上斑驳的妆容与泪痕便离开了云山寺, 径直往相府走去。
无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却人人都能看出相府千金像是遭了什么大的变故,神色平静得近乎绝望,眉眼间也再没了原先清高骄矜的风采。
像是一口枯井般,透着沉沉死气, 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刘楚楚就这样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长街上走了一趟, 才无视相府门前的家丁又惊又俱的眼神, 回到府中。
刘相提前得了消息, 早已沉着脸等在正堂。
见刘楚楚的头发果真如下人说的那样被齐耳剪去, 又发现她此时的神情状态很不正常, 刘相沉声问:“昨夜的事没成吗?”
刘楚楚面色惨淡地笑了笑, 直白地问:“父亲是指给我下药, 再让我去勾.引圣上的事吗?”
刘相神色难看, 听出刘楚楚话里的抵触意味, 质问她:“你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没有。”刘楚楚平静道。
“若按父亲的计划去做了, 此时回到相府的恐怕就是女儿的尸体了。”
“愚蠢!”刘相大声怒斥道,“即使你昨夜没能成事, 皇上也不可能不顾刘家的根基,轻率地将你处死。”
“可若昨夜的计划成了, 就算你不能立马当上皇后, 也能进宫得个位分,还有来日可期。”
“但你竟贪生怕死至此, 忤逆父意, 不顾家族荣辱!”
刘楚楚直视着盛怒下的父亲, 态度生硬地问:“莫非女儿自甘下贱,行妓子之事,便不算辱没家族,给刘家门楣抹黑吗?”
“啪――!”
刘相挥手狠狠扇了刘楚楚一耳光。
“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你的父亲?”
刘相面色冷肃地骂道,他已对这个女儿失去了所有耐心。
思及自己这十几年来为了培养她而花费的所有心血都付之东流,刘相越发气急,顺势又在刘楚楚另一边脸上甩了一巴掌。
“滚去祠堂跪着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或许是昨夜煎熬时已将泪流干了,刘楚楚这次没有再流泪。
她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去,冷声道:“您苦心栽培的棋子已经废了,不知道那十几个庶子和庶女能不能帮您光耀门楣,守住刘家的基业。”
刘楚楚的母亲积郁成疾早早离世后,刘相说不愿让她在继母手里受委屈,便亲自往皇后的方向教养刘楚楚,一直未再续弦。
但有名分的妾和还未被抬成妾的女人算在一起,刘相在府里养了十三个女人,孩子也接连出生,最小的那个前几日才满月。
“将她们也一个一个送出去献媚,总有能成功的。女儿预祝您得偿所愿,遂心如意。”
刘相听出刘楚楚话里的挑衅与嘲意,顺手拎起一旁的白釉玉壶春瓶用力向她背上砸去。
瓶身落地,破碎时的声响似是能割裂一切。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刘楚楚被砸得闷哼一声,背上疼痛难忍,她几乎站不住,却仍挺直着脊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堂。
*
安王府。
容清棠曾住过的卧房内。
受了重伤的谢闻锦正倚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那幅被他忽略了一年的大婚图。
曾送与刘楚楚的那幅赝品早已被谢闻锦撕碎扔了,直到赶回自己的书房看见这幅从未被他打开过的画卷,谢闻锦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画上的谢闻锦,连他自己都已觉得陌生。
那对新人的面容都描摹得不甚真切,却不难从一笔一画的勾勒中看出谢闻锦曾经的身形与气质来。
赝品与容清棠所作的这幅画相比,少的岂止是两三分。
若没有得知自己的身世,没有一心报仇,他此时应还是容清棠笔下的模样,那般从容率真。
也还是容清棠的夫君。
可就像他已不再是画里的那人,容清棠也不再是会与他同执一段大红喜绸的谢家新妇。
谢闻锦看着屋内的一应陈设,心底被后悔的情绪填满。
成婚这一年来,谢闻锦只在半年前以为自己几乎能扳倒刘相时,才在这间容清棠的卧房内留宿过一晚。
就连大婚那日,他也留容清棠独守了一夜。
容清棠提出和离后便离开了王府,谢闻锦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她曾住的院子。
可从猎苑回来后,谢闻锦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她曾生活过的地方,一寸寸找寻她停留过的痕迹。
或许容清棠曾在长案上作画,在木桌旁用膳,在窗棂边插花品茶。
或许,被他冷待时,容清棠也曾在院子里的垂丝海棠树下,等他来看她。
但他没有来过。
谢闻锦面庞上满是阴郁与悔恨。
安王进门时看见的便是他这副模样。
他行至谢闻锦身旁,缓声问:“伤势可好些了?”
谢闻锦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安王,不冷不淡地唤了声“父亲”,答道:“太医说我这条腿伤得太重,以后应就这样了。”
“先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安王只能道。
谢闻锦“嗯”了一声。
“刘楚楚剪了自己的头发,又在长安城中招摇地走了一路,应是想要抗婚。”安王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朝男女可以对自己的头发进行修剪,却不能随意毁伤。
两日后便是刘楚楚与谢闻锦奉旨成婚的日子,刘楚楚在此时那般决绝地齐耳剪发,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为了抗旨拒婚。
安王:“但相府的人来传信,说刘楚楚是受了刺激,才会一时神智失常剪了头发。刘相想让两家在她病愈之后再办婚事,他已准备去向圣上求恩典,将婚事推迟。”
“你怎么看?府里为你们婚事所做的准备,可需要暂停?”
谢闻锦:“父亲既已替儿子接下了赐婚的圣旨,一切全凭父亲做主便好。”
安王听出他话里的埋怨,蹙了蹙眉,问:“你以为圣上会给你拒绝这门婚事的机会吗?”
“即便当时我没有代你接下圣旨,你也躲不掉。”
谢闻锦语带嘲讽道:“他不过是为了清棠,才会赐婚……”
“不许胡言!你以为你在议论的人是谁?!”安王沉声打断谢闻锦的话。
“礼部早已在筹备立后大典一事,婚服今日午后便会送去给清棠过目,下月初一帝后便会完婚。”
安王恨铁不成钢道:“拥有时不知珍惜,错失之后你再怨怪任何人都没用,已经无法挽回了。”
谢闻锦神色黯然地垂眸,薄被之下的伤腿一直作痛,用力拉扯着他周身的筋脉骨血。
却比不上他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容清棠的那一刻。
如今他的腿残了,他成了一个废人,也没了再走在容清棠身边的资格。
她那么好,的确担得起尊贵的皇后之位,与陛下站在一起时也宛如一对璧人,令人称羡。
下月初一,她穿着皇后仪制的婚服嫁与他人时应会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可他仍舍不得。
见谢闻锦状态低迷,安王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养好伤,无论经了什么事,不要一蹶不振。”
“谢家的儿郎,不能仅因为一个女子,仅因为和离一事,便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变得潦倒颓丧。”
谢闻锦想起了什么,忽而问:“我也算谢家的儿郎吗?”
安王神色微暗,叹道:“你父亲是我的弟弟,他也姓谢。”
“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待你比之闻谌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自从得知了你的身世之后,便要疏远我与你母亲?”
谢闻锦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王想起谢闻锦为了报仇一事而性情大变,问:“你在赌场下注的那笔银子,去向可查明了?”
刘相在朝中拥趸众多,官官相护下要想将刘相的死罪按实并不容易,而由刘相在暗中操纵的金银堂赌场或许会是一个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