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课的时候,孩子们会和善堂里的老人一样,亲昵地唤女夫子的名字。
“你……”男孩词穷,一轮便败下阵来。
女夫子无奈地笑了笑。
面对这些古灵精怪的孩子们,她偶尔还是会拿他们没办法。但好在,孩子们都心思单纯,和他们待在一起,她心里也会轻松许多。
待孩子们和老人们陆续起身往树荫外走去,她便察觉方才还老神在在地躺在树梢上的男人已经到了自己身边。
她敛下笑意,淡声道:“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不是刘家人,你也不是我的暗卫,你不必再跟着我。”
“你刚才笑起来很好看。”男人声音沉稳道。
“……”
“放肆!谁允许你和我说这种话的!”刘楚楚下意识蹙着眉道。
男人低低地笑了笑,似是不仅不因她的态度觉得恼怒,反而很满意于她此时的反应。
刘楚楚压下心里的不自在,问他: “你回长安去,继续做相爷的暗卫,前途大好,何必耗在这里?你不觉得可惜吗?”
“相爷的千金都舍得下长安城的富贵,我又为何会可惜?”
刘楚楚顿了顿,沉默地跟在了老人和孩子们身后不远处。
男人缓声说起今日探听到的事情:“除了雨隐楼,城里的店铺都关得差不多了。”
“你喜欢的那家糕点店也关门了,我没买到花酥,但我请老板娘教我做了些,你回去后可以尝一尝。”
“官府说今日是最后一次开城门,很多人都离开了泉州。”
“东南大营抽调了大批人马去海港那边,这次应该是真的要打仗了。”
“我记得你当暗卫的时候没这么多话。”刘楚楚忽然说。
须臾之后,刘楚楚无声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道:“这些老人和孩子们本就无家可归,他们只能待在善堂,去不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雨隐楼那边今日还会不会派人过来。”
泉州善堂里这些老人和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雨隐楼在提供,会有人定期将吃食与衣物送来。今天便是那边送东西过来的日子。
男人沉默了几息,说:“雨隐楼的老板是当今皇后的师父,雨隐楼既然还没关店,或许意味着他们并不担心战火会烧到城中。”
“此次皇上亲征,士气大振,而反观海山国那边近来却乱作一团,这一仗我们的赢面应该很大。你不必太担忧善堂。”
听他提起自己已经久违的人,刘楚楚停住脚步,忽而恍如隔世。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长安城里的那些人和事了。
第101章 风雨欲来
◎“我是皇后,是他的妻子。”◎
夕阳的余晖一缕缕散在风里, 飞鸟在逐渐暗淡的天色间藏匿自己的身形,隐于沉寂。
孩子们没有带错路,一行人在夜色彻底笼罩而下之前回到了善堂。
刘楚楚看见善堂的管事们正将新的衣物和一袋袋米搬进屋里, 她很快上前帮忙。
即便是风雨欲来,雨隐楼也仍像以往一样,为善堂的这些老人和孩子送来了吃穿用度。
善堂位于泉州城外一处村落旁,几位管事一起在后面辟出了几块田地,种了些菜, 还养了鸡鸭。
有了这些, 原本无家可归的孩童与老人才能在善堂里过上平淡而安宁的生活。
前十几年的日子里, 刘楚楚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里的一员。
她离开长安后一路朝着泉州而来。因为相比长安, 刘相在泉州的眼线更少, 而新帝十分看重此地, 即位后便开始在泉州修建海港, 还派了不少官员监察。即便是她那位手握权柄的父亲, 也无法不管不顾地在这里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还未进城, 刘楚楚便阴差阳错地认识了这些心性单纯的孩子, 还在原本的夫子重病的这段日子里暂时成了他们的女夫子。
但她到底不属于这里。
等新的夫子来善堂, 刘楚楚便该离开了。
“楚楚,雨隐楼的掌柜今日派人送衣物过来时还给你带了话。”
善堂的一位管事走到了刘楚楚身边。
“什么话?”刘楚楚问。
“他说就要打仗了, 今日之后官府会关闭城门,接下来这段时日雨隐楼的人也无法再出城, 所以这次把后面几个月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城内人心惶惶, 为孩子们挑选新夫子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他想请你再多留一段时日。”
刘楚楚怔了怔,“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越过院子一侧的围墙, 远远地朝天际望去。
战事临近, 就连天边吹来的风都像是裹挟着焦虑与恐慌。
泉州多雨, 也多风,常常能把附近村落的炊烟吹拂过来,带着柴火燃烧时独有的温暖味道。善堂里老人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也能被风吹得很远。
善堂离海边虽有段不远的距离,可若这一仗打了起来,不知道风会不会将海面的血腥味带到孩子们身边。
将士们的血又会不会凝成云,化作雨,落到这些天真的孩子们身上。
*
三日后,长安城内。
容清棠刚看完今日收到的卫时舟的亲笔信,眉头紧锁。
见状,守在一旁的柔蓝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容清棠将信叠好收回信封中,声音微沉:“打仗了。”
卫时舟在信上说“明日应会开战”,而容清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
柔蓝蹙了蹙眉,又很快宽慰道:“娘娘,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赢的,陛下也会平安回京。”
容清棠轻轻点了点头,眉宇间仍萦绕着散不开的忧虑。
东南大营的军报也已经送到了朝中。皇帝御驾亲征,但朝会没有取消,暂时由刘相和各部尚书带着大臣们商议朝政,共同决策。
散朝后,怀文回到状元府中,还没来得及去见师父与师娘便先到了容清棠住的院子外面。
容清棠很快便从屋内出来。
怀文师兄从不进她的院子,若无必要,怀文师兄也不会单独见她。
怀文师兄今日应有要紧事。
“师兄。”
怀文朝容清棠行了礼,温声问道:“娘娘收到陛下的信了吗?”
容清棠仍然不习惯家人以君臣之礼待自己。但她知道怀文师兄平日里已经不会如此了,只有在拿她当皇后时才会恪守礼节。
“收到了,他在信里说即将与海山国兵戈相向。”她答道。
怀文点了点头,“两国对峙已久,这一仗很难避免。按朝中军报推论,两国应已经开始对战了。”
“那师兄来找我是为了?”
“刘相今日在朝会时的态度让人起疑,群青的人也回禀说,昨夜,驻扎在城外的那些人马有异动,禁军营里也有部分人暗中与刘相里应外合。”
“应就在这几日,刘相会有所动作。到时无论街上有什么动静,娘娘都切记不要出府。”
容清棠皱着眉问:“他想攻入宫城?”
怀文:“嗯,陛下即位以来深得民心,而他姓刘,无法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子,只能谋逆。”
“你们会有什么危险吗?”
容清棠知道卫时舟让自己住在状元府里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但她也担心师兄和群青他们在对付刘相时会身陷险境。
“不会,”怀文摇了摇头,声音沉静,“陛下临行前做了周全的安排,只等收网即可。”
而早在那封军报作为导火索出现之前,怀文和群青便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只等着刘相踏出那一步,再顺理成章地将他在朝中的根基清除干净。
但还有件事让容清棠放心不下――
“我待在状元府里是为了不被刘相找到,不让他得到任何筹码,可若他打定主意想用我来威胁陛下,却找不到我,那坤宁宫里的宫女和内侍……”
“陛下也考虑到了此事,”怀文顿了顿,解释道,“所以在这封军报抵达长安之前,宫城中的宫女与内侍大都换成了禁军和雨隐楼里的人。”
为了将此事中的伤亡降至最少,群青已经按照陛下的安排,提前将身负武艺的人替换进宫。
宫城是帝后的家。
怀文知道,陛下是不愿让他和容清棠的家,尤其是不愿让容清棠的坤宁宫沾染血污,也不愿让容清棠看着她认识的人惨死。
为了容清棠,陛下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得很细致,而不只是为了处理刘相。
就连容清棠的心绪变化,陛下都没有忽视,所以才会让怀文在刘相生乱之前先来见容清棠一面,让她可以安心。
容清棠没想到卫时舟虽远在泉州,却早已将长安城中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提前想到了她可能会有的顾虑,做了相应的准备。
他为她做的,要远远超出容清棠能看见的这些。
“师兄,朝中的事情我并不擅长,也不会贸然插手。我和陛下一样,都很信任你跟群青,还有其他大臣的能力。”
“但若有什么需要我做或是我能出力的事情,你也不必有所顾虑。”容清棠正色道。
“我是皇后,是他的妻子,不能只畏畏缩缩地躲在最后面。”
闻言,怀文静了须臾,才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提前从怀文师兄那儿得知即将发生的事,容清棠心里安定了许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驻扎在城外的人马当晚便开始攻城了。
第102章 狼子野心
◎做皇帝的岳丈,怎么比得上自己当皇帝?◎
墨黑的夜色泛着与时节不符的阴冷, 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头顶。
城门处,攻城的叛军与守城的将士对战时燃起的火焰仍未熄灭,浓烟越过高高的城墙后还在盘旋着不断升起, 汇聚成透着危险意味的阴云。
冲天的火光之外,刘相身着盔甲,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沉郁地看着自己安排的人马陆续进入长安城。
“她还在泉州?”刘相沉声问身边的手下。
被问到的那人恭敬地禀道:“回相爷,小姐还在那个善堂里做女夫子。之前逃走的那名暗卫也还跟在小姐身边。”
刘相的脸上少见地闪过了几分犹疑。
刘楚楚离开长安后的一举一动, 刘相都了如指掌。但他并未吩咐自己的手下做任何事, 只当自己也和长安城中的其他人一样, 不知道她还活着。
若今夜之事成了, 他便会命人将刘楚楚带回来, 给她一个新的尊贵身份。
若今夜之事不成……
刘相沉默了几息, 正色道:“记住, 相府千金已经死在了白雀庵的那场大火里。”
手下立即垂首应下:“是卑职胡言乱语了。”
刘相递出一页纸, 吩咐道:“进城后封住城门, 除了进宫城的那批人马以外, 再抽调部分兵力去往这些官员的府邸, 你亲自带人状元府。”
“记住,控制住他们的家眷, 让他们进宫来见本相。”
刘相顿了顿,重新道:“让他们进宫来见朕。”
既然卫家的皇帝看不上他刘家的女儿, 那便让这皇位换个人来坐。
跟在他身边的人皆心头一震, 齐声道:“遵命!”
状元府内。
管家神色严肃地禀报道:“老爷,叛军冲破城门后又奔着宫城去了, 安王和群青正带着人抵挡。”
“另有一批人已经接连闯入了好几位官员的府邸, 还将府内的女眷和孩子都绑了。”
“还有一些叛军自进城后便径直朝着状元府而来, 就快要到了。”
怀荆沉稳地问:“府里的人都清点过了?”
“对,所有人都在府里,也没有混入旁的人。”
“按原计划,让府里的人都沿着密道撤出长安城,然后将密道封死。”
“撤出城的人在那座庄子里暂避几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怀荆吩咐道。
刘相很清楚,状元府里住着当今皇后的师父、师娘和师兄,而怀文也并非是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向他低头的人。
所以他才会单独派出一队人马来状元府。而对待状元府里的人,刘相只会更加阴狠。
怀文入朝为官后,状元府已经成了他们在长安城里的家,怀荆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府里的人。
管家不放心地问:“您和夫人不同我们一道出城吗?还有……”
还有皇后娘娘。
怀荆摇了摇头,道:“我们另有安排。”
管家不再多问,转而带着府内的家丁和侍女陆续从后院的密道撤离。
容清棠步入正堂,身后跟着柔蓝和绿沈。
“师父,我们要去雨隐楼吗?”她问。
怀荆点了点头,“怀文和群青在宫里等着刘相,怀乐在雨隐楼等着我们。”
他没提起与怀文和群青一同守在宫门口的安王。
距离宫城不算远的雨隐楼里有密室,能让容清棠在自身安危得以保证的前提下,及时收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你怀乐师兄说做了你爱吃的,等你过去应还热着。”见容清棠眉间紧蹙,怀荆语气轻松道。
“外面那些造反的人若是知道你们师徒俩如此悠闲,恐怕会气急。”
温兰也到了正堂。
“师娘。”容清棠走到她身边。
温兰宽慰道:“我听管家说,自叛军开始攻城起,长街两旁的百姓便都闭门不出,这些造反的人也没有随意迫害百姓。”
“你放心,陛下和怀文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夜的事会很顺利。而待与海山国之间的战事结束,陛下也会回来。”
话虽如此,但温兰和怀荆都知道,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今夜容清棠无法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师父和师娘,还有你几个师兄,都会护你周全。”怀荆温声道。
容清棠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她更不愿他们因为自己而受伤。
可她偏偏不会武艺,若遇到需要与人拼杀的险境,她不仅无法自保,还会拖累身边的人。
似是看穿了容清棠的想法,温兰温柔地抱住她,柔声道:“家人应该彼此信任,成为彼此的依靠。”
容清棠轻轻“嗯”了一声。
*
宫门口,燃烧的火把聚起了冲天的火光,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却依然密不透风地罩了下来,让行走其间的人的欲.望显露无疑。
刘相的手下仍在与禁军拼杀,周围满是兵器碰撞的喧嚣之声,人人都心弦紧绷,生怕一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
刘相神色平静地看着宫门外的场景。
攻破城门后的这一路都很顺利,并未受到什么阻拦,也不曾看见慌乱逃命的百姓。是以刘相原本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