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 刘相梗着脖子高声朝容清棠喊道:“你们不也是想扶植自己的势力然后把持朝政吗?”
“卫时舟还以为他自己有多运筹帷幄, 不还是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
容清棠连头都没偏, 一丝眼风都没再给他, 只淡声命令道:“堵住他的嘴。”
“遵命。”押着刘相的一名禁军立即道。
刘相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面色恼怒地被人带走。
确认今夜的陷阱已经捕到了猎物, 容清棠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整齐排列的队伍中, 有一些作普通官兵打扮的人依次出列, 齐刷刷地在容清棠面前行了跪礼。
他们既不是禁军, 也并非出自军营, 而是雨隐楼暗中培养的人。
领头的人向容清棠禀明了今晚的情况。
“今夜你们都有功劳,禁军和军中的将士们会有的奖赏, 你们也会有。”容清棠声音平稳道。
雨隐楼培养的这些人鲜少在人前露面,师父和师兄今夜让他们来相助, 冒了不小的风险。
“谢皇后娘娘体恤。”众人异口同声道。
容清棠“你们先回去吧, 伤口要及时处理。”
“是。”
雨隐楼的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怀文行至容清棠身边,向她行了礼, 有些无奈道:“娘娘还是来了。”
他曾想过, 师父和师娘或许不能将容清棠顺利带去雨隐楼里的密室藏身。
容清棠很快让怀文师兄起身, 语气轻松道:“因为我知道师兄会游刃有余地解决好今晚的事。”
“应该还有很多事等着师兄去处理,你和群青先去忙吧,我回坤宁宫。”
擒住刘相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此事若想收尾,肯定还需要做许多布置。
怀文师兄今晚统筹安排着各处的禁军、雨隐楼的手下和军中的将士,各方都需要他上心。
容清棠不清楚其中细节,不能帮上忙,也不能耽搁了他们的正事。
“好。”怀文温声道。
群青也朝容清棠拱了拱手,才转而带着禁军营的人去清理残局。
容清棠随即带着柔蓝回到了坤宁宫中。
扮作她和柔蓝待在坤宁宫里掩人耳目的那两人已经暗中离开了,容清棠回宫时便看见宫女和内侍正站在殿门外迎她。
“皇后娘娘。”众人行礼道。
容清棠温声道:“平身吧。”
话音落下,容清棠径直回了寝殿。
今夜的事情虽然很顺利,但到底事关太多人的生死,她的心神仍然紧绷着。
柔蓝正色叮嘱坤宁宫的人:“今夜都警醒一些,别出乱子。”
“是,柔宫令。”众人齐声应道。
东暖阁内。
容清棠沐浴后回到卧房内间,柔蓝用长巾仔细帮她绞干了头发。
“娘娘,今晚的事情已经平息了,怀文公子也定会将后续处理好,您放心。”柔蓝宽慰道。
容清棠点了点头,垂着眸子轻声说:“我只是……有些忘不了刚才那一幕。”
她和柔蓝到宫门口时,正看见那些叛军的尸体被人抬下去。
那些叛军原本都是山匪,手上都沾染了人命,就算活过了今夜,也难逃死罪。
可乍一看见那么多尸体,容清棠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好在今夜他们这边虽也有不少人受伤,却无人丧命。
柔蓝无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先回状元府?”
近来娘娘一直住在状元府里,或许那儿更能让她觉得安心。
但容清棠摇了摇头,温声道:“暂时不回状元府了,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宫里的一举一动。”
眼下卫时舟远在泉州,太后和太上皇在西郊行宫,若她也不在宫里,万一被有心人知道,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柔蓝明白,娘娘决定了的事情,即便是老爷与夫人也说服不了她。是以她只得柔声道:“那奴婢去将您惯用的衣物收拾好带回宫。”
今日回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
容清棠摇了摇头,叮嘱道:“不急,夜已经深了,明日再去吧。”
她虽有自己用惯了的东西,却也没有那么挑剔。
柔蓝不置可否,安静地退了出去。
容清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吹灭了灯,只留下床榻不远处之外的微弱烛火。
在床铺上躺下后,容清棠却全无睡意。
她一闭上眼,便会想起那些淌着血的尸体,还会忍不住去想曾经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百姓会是何种惨状。
掠夺与被掠夺,屠戮与被屠戮,总是残忍而让人心惊的。
“长安城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你还有多久才会回来?”
容清棠久久难眠,低声呢喃道。
终究没有别的办法入睡,她从床铺上坐起身,随即去拿了卫时舟的一件寝衣回来,在昏暗的夜色里换下了自己的寝衣。
明明浣洗时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但容清棠就是觉得卫时舟的寝衣上有很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即便他们之前一起住在状元府里,卫时舟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件留在宫里的寝衣了。
被卫时舟的寝衣包裹着,容清棠的心奇异地安宁了许多,后半夜时终于慢慢睡着了。
翌日。
经历了昨夜的混乱,长安城里许多官员的府中都有人受伤,即便刘相以及他的手下都已经被捕入狱,城里也仍然人心惶惶。
为了安抚朝中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容清棠召了许多官员家中的女眷进宫来赏花品茶。
在场的大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皇后的用意。而其中有些人除了明白皇后召她们进宫来的目的之外,还心生惶恐。
因为容清棠身后并无显赫的家世,父亲还曾以罪臣之身被罢官抄家,所以当初容清棠以安王府二少夫人的身份参与京中名门女眷的聚会时,有不少人都曾奚落或针对过她。
没人能想到,当初那个被许多人轻视的女子,如今会成为一朝皇后。而且皇帝还为了她空置后宫,多次态度坚决地拒绝召宫廷选秀。
在场没有人敢承认自己还抱着要进宫,或想送自己的女儿进宫的主意,但也都有些想知道皇后对此事的态度。
当初曾针对过容清棠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不显眼的地方,低垂着头,唯恐会对上容清棠的目光。
其余人即便不曾与容清棠交好,也算是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故意为难过她。所以在面对容清棠时还算态度自然。
容清棠端坐在上首,将底下所有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她心底倒没有太多的情绪。
长安城里的富贵荣华迷人眼,拜高踩低的事也很常见。她只会记住那些值得记的人和事。
宫女呈上了新的茶点,又为众人换了热茶。
容清棠无意中看见定国公府的嫡女姜兰雪似是有些出神,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温声问道:“兰雪昨夜可是被吓着了?”
姜兰雪端方淑雅,性子温婉,虽不算是容清棠的闺中密友,但她们之前曾一起探讨过同一幅古画,容清棠很欣赏她的才华。
殿内静了静。
皇后娘娘方才只和一些大臣的正妻说了话,姜兰雪还是她主动关心的第一位小辈。
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一言一行应都有其深意。
而姜兰雪如今还没有婚约在身。是以不少人都在心里暗自猜测,莫非皇后是想……
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朝姜兰雪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听见皇后的问话后,姜兰雪也微怔了须臾,但世家女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很快让她回过神来,礼数周到地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昨夜歹人闯进长安城中时,臣女的确有些不安,但已经缓过来了。”
容清棠眉眼带笑,微微颔首,随即状似随意地问道:“国公夫人,兰雪可有婚配了?”
姜兰雪的母亲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回皇后的话:“娘娘,兰雪还不曾婚配。”
姜兰雪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巾帕,红.唇微抿。
母亲想让她进皇帝的后宫,所以才一直不愿松口同意与户部尚书结亲一事。
她已心有所属,不想让自己的婚事成为任何事情的筹码。
可父母不同意,她也无法左右此事。若皇后娘娘也……
“是吗?”容清棠柔声说道,“本宫有个人选,不知国公夫人是否愿意听一听?”
国公夫人心里一紧。
皇后既然这样说,那便不是想让姜兰雪进宫了。
但她也只能面露惊喜地应道:“能得娘娘欣赏的公子,自然错不了。”
容清棠看了看难掩紧张的姜兰雪,温柔地笑了笑。
再端庄大方的世家嫡女,在涉及到终身大事时,原来也无法像平日里那般冷静镇定。
“兰雪性情温和,娴静端庄,而户部尚书的长子郭明宴温润儒雅,德才兼备,科举时还中了榜眼。本宫觉得他们甚是相配。”容清棠缓声说道。
姜兰雪的神情倏地放松了许多。她面带欣喜与感激地看向皇后。
但国公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娘娘的意思是……”
容清棠执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其中泛着清香的茶汤后又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温声说:“本宫想为郭公子和兰雪赐婚,不知国公夫人觉得如何?”
国公夫人沉吟了须臾。
她很清楚,皇后明面上是在问她的看法,却并非真的想知道她是否愿意同意此事。
事已至此,她再不甘心,也只能面带微笑地回答道:“能得娘娘赐婚,是国公府和兰雪的福气。”
容清棠朝柔蓝微微颔首。
柔蓝会意,很快将皇后娘娘提前备好的懿旨呈了上来。
国公夫人带着兰雪一起上前,恭敬地接下了皇后娘娘执掌凤印以来的第一道懿旨。
她们这才知道,皇后娘娘竟早在她们入宫之前便已经定下了此事。
“你们两家选好成婚的日子后,可以派人进宫知会本宫一声,到时本宫会为兰雪添妆,也沾沾你们的喜气。”
“谢娘娘恩典。”母女俩各怀心思地应道。
待国公夫人和姜兰雪回到自己的位置,有心思活络又胆大的人试探着开口道:“娘娘为长安城里又添了一段佳话。”
容清棠侧目朝说话的人看去,见对方是礼部侍郎的正妻,道:“但愿他们不觉得是本宫多事便好。”
礼部侍郎的正妻笑了笑,紧接着道:“京中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这么好的喜事了,多亏了娘娘。”
“郭公子是今年科举中的榜眼,说起来,与他同年的状元郎似乎也还不曾婚配?”
容清棠心下了然。
原来在这儿等着。
“怀御史的确还不曾婚配。”
各怀心思的人们对视了一眼。
京中人人都知道,今年科举中的状元郎怀文不仅是皇后娘娘的师兄,还深受皇帝信任。所以昨夜对付刘相的事才会由他来主导。
经此一役,怀文的前途更加不可预估。甚至有人大胆推测,认为怀文的仕途会比曾经的刘相走得更稳,更远。
如今扳倒了刘相,朝中大批官员都相继倒台,有许多职位空缺。不少人都想趁此机会再往上升一升官职。
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人都想与怀文,与十分受宠的皇后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
而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姻亲。
是以一夜之间,怀文的婚事便成了许多人关注的重点。
一名命妇状似语气平常地问道:“那娘娘觉得,京中的名门闺秀,可有适合怀御史的?”
容清棠笑了笑,故作无奈道:“本宫可不能乱点鸳鸯谱。”
她很了解怀文师兄,知道他眼下只想全身心投入朝堂政事,无心男女之情。即便怀文师兄有要娶妻的打算,容清棠也不会仗着皇后的身份从旁干涉他的选择。
容清棠为姜兰雪和郭明宴指婚,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们俩情投意合,却由于父母的阻拦无法成婚。
只有皇权可以压倒父母对他们造成的掣肘。
不知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容清棠并非很想到处做月老。
众人看出皇后娘娘的态度,也及时换了话题。
无论实际上如何,今日明面上都是宾主尽欢。
容清棠给所有进宫来的女眷都赐了礼,还将众人留在坤宁宫中用过晚膳后才命人送她们离宫。
坤宁宫恢复平日里的安静后,容清棠独自站在院子里出了会儿神。
她以前性子活泼,近年来却越发喜静,其实并不算擅长参加这种人太多的场合。以往跟着王妃一起去京中女眷的宴会作客时,也总希望别人尽可能少地注意到自己。
但如今她是皇后,是宫中这种场合的主人,所以有些事情,她应该做,也愿意做。
一阵风掠过,拂动容清棠鬓边的发丝。她站在树下的身形纤瘦却很坚定。
今日卫时舟的信还未送到,容清棠不太放心,便像上回那样让群青去查,看是否是送信的人又在路上耽搁了。
有了上回的经历,容清棠不再那么慌乱,却还是无法从容待之。
容清棠一直等到晚上,送信人的踪迹都还没有什么下落。
她回卧房安寝之前叮嘱柔蓝:“若陛下的信送到了,无论有多晚,都送进屋来给我。”
昨日收到的信上,卫时舟说即将与海山国开战,今日原本应该送到的那封信里或许写着首战的情况。
战场上刀剑无眼,容清棠担心卫时舟的安危。
心里不安,容清棠以为今夜自己也会难以入眠。
但或许是白日里见官员们的家眷时费了些神,又或许是卫时舟的寝衣起了作用,她躺下后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容清棠看见卫时舟身着银甲,骑着战马与敌人厮杀。
卫时舟斩杀敌将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利落,甲胄之上的鲜血没有一滴是来自于他的,都只是他的战利品。
他是天之骄子,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个人。
可梦中的容清棠还没来得及替卫时舟觉得高兴,便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身后,握着手中的利剑狠狠朝他刺去――
容清棠拼命想喊些什么提醒卫时舟,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剑残忍地刺穿了卫时舟的胸膛,温热的鲜血隔着遥远的距离溅到了容清棠脸上。
容清棠泪流满面,颤抖着抬起手,果然触碰到了一片让人心惊的鲜红。
她心里疼得厉害,却哭不出声来。
远处的卫时舟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他脸上仍带着容清棠万分熟悉的温柔笑容,但他的胸口却插着一把利剑,鲜血从伤口里泉涌般潺潺流出,将他身上的银甲染成刺目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