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卫时舟亲征时带走了许多将士和近一半禁军,这是他起事的好时机。
可他的人攻城门时,留守长安的安王竟并未带兵出现,刘相便存着“今夜或许有诈”的念头。
但等靠近宫城,看见安王和禁军副统领都带着人守在宫门外,刘相才明白原来他们都等在这里。
等着要在他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地方,阻拦他。
他们不愿让他进这座宫城,不想让他坐上那个位子,他便偏要进,偏要坐。
“速战速决。”刘相冷声命令道。
“是!”除了叛军之外,禁军中竟也有部分人同样答道。
那些禁军立即在自己的手臂上系了一块血红色的布条,随即调转方向,朝原本同一阵营的人挥刀。
正在与叛军厮杀的安王和群青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手下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原本正在抵挡叛军的官兵们似乎大都没有及时从同伴的背叛中回过神来,应对来自身边人的攻击时有些力不从心,鲜血很快便染红了地面。
刘相如愿地看着自己的人将守卫着这座宫城的官兵打得节节败退。
卫时舟特意留下这些禁军保护他的皇后,可他没想到,刘相早已在实际上控制了大部分禁军。
安王麾下虽还有部分精兵,可更多的人已经随卫时舟去了泉州。
今夜他的人冲破了城门,围困了朝中许多大臣的府邸,还即将闯入原本属于卫家的皇宫。
而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不必像卫时舟一样愚蠢地亲自上阵搏杀。
上几代刘家人的权势更盛,却竟然甘心只做个外戚。
刘相原本也想要将自己的嫡女送进宫做皇后,可走到当下这一步时,他才觉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与振奋。
做皇帝的岳丈,怎么比得上自己当皇帝?
叛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眼看着宫门即将失守,安王面沉如水地命令道:“众将士听令!退守坤宁宫!”
“是!”官兵们齐声应道。
见状,群青也沉声对还未叛变的禁军说:“退守坤宁宫!”
刘相神色轻蔑地瞥过那些不得不撤退却仍不打算束手就擒的人,承诺道:“能活捉容清棠的人,安王的位子给你坐。”
卫时舟若是顺利地死在战场上便罢了,若他活着回了长安,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手里,卫时舟会如何选?
卫时舟将那个女人看得如珠如宝,不惜为她忤逆太后,还力排众议,空置后宫。那他会不顾她的性命,用东南大营的兵力来平叛吗?
至于在军中威望很高的安王……
“能杀了安王的人,丞相的位子给你坐。”刘相继续说道。
叛军们都听见了刘相的话,似是丝毫不觉得疲惫般乘胜追击,朝着安王和禁军退守的方向而去。
为官数十载,刘相以往都只能在宫门外走下马车,走路进宫。他今夜初次骑着马进了宫城,朝那个他原本觉得可望而不可即的位子靠近。
今后,那些官员们再进宫,便该是来对他俯首称臣了。
若刘相有任何亲自上阵搏杀的经验,便会很容易地发现,地上的许多“尸体”都已经暗自重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刘相身边的手下发现了,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枚飞刃割破了喉咙,兀自从马上摔了下去。
而刘相甫一进入宫城,威严厚重的宫门便在他身后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后,周围的一切声音忽然都陷入了沉寂。
刘相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发号施令,便听见一道平静如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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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一网打尽
◎“你倒以为,你配提起本宫的父亲。”◎
紧闭的宫门将刘相以及他的大部分手下锁在了高墙之内。
“怎么回事?!这么多官兵!”
“有埋伏!我们中计了!”
“门被关上了!我们出不去了!”
“我早说不该来长安!”
“闭嘴!还嫌不够乱!”
……
宫门内外, 刘相的手下都很快被提前埋伏的官兵制服。泛着冷光的刀架在这些叛军的脖颈处,无人再敢多话或挣扎。
摇曳的火光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照得明明灭灭,晦暗不清, 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也格外刺耳。
刘相看着眼前不计其数的官兵,心下一沉。
宫中的守卫竟并不薄弱,相反,这些整齐排列的官兵要远超过刘相原本的预估。
“我记得你是文官。”刘相压着眉梢问正站在不远处,身着素色衣衫的怀文。
今夜之事的核心人物, 原来不是安王, 也不是那个姓群的禁军副统领, 而是这位年轻的状元郎, 刘相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区区御史。
“幸好刘相也是文官, 所以才会如此放心地走进这道宫门, 我们才有了见面的机会。”
怀文的语气里一如既往地不掺杂多余情绪。
“看来, 我是中计了。”刘相仍镇定地骑在马上, 攥着手中的缰绳。
怀文不置可否, 朝那些负伤的官兵说道:
“你们先去治伤。”
刘相瞥见那些正依次离开的官兵, 阴冷的眼神又在那些穿着黑衣的尸体上掠过, 明白自己方才遗漏了什么――
“只有我的人是真的死了。”
无论是禁军还是安王麾下的将士,都只在刚才的对战中负了伤, 没有丧命。
这不仅需要早做准备,对参与拼杀的那些人的武艺也有不低的要求, 否则很难让自己在拼杀的过程中保住性命。
卫时舟竟煞费苦心地做了此种安排, 这让刘相心底愈发忿恨不已。
他微微侧身,端坐在马上, 居高临下地对谢应礼说道:“安王, 你为国征战数十年, 今夜倒让这个文弱书生做了发号施令的那个人。看起来,你手中的兵权也已经形同虚设了。”
“卫时舟说是想御驾亲征,如今看起来,更像是想借此机会从你手中收回兵权。”
“你便甘心如此?”他沉声问。
安王一直沉默地立于一旁。
安王虽以武将之身参与了今夜之事,却并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群青曾是容清棠的护卫,怀文是容清棠的师兄,今夜之事明显早有安排,且皆由他们二人主导。
皇帝很信任他们。
而安王也感觉得出来,因为容清棠那一年里在王府中的经历,这两人并不愿与自己有过多来往。若非他察觉刘相异动后准备领兵埋伏,怀文也不一定会向他说明陛下的部分安排。
容清棠在王府受了委屈,雨隐楼和谢家自然也无法再交好。
怀文和群青既然都在这里,则说明容清棠此刻并无危险。安王便也放下心来。
“我先回军营,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们了。“安王对身旁的怀文说。
他有他身为人臣和谢家家主的职责,除此之外,他无意做任何事。
更不会轻易被离间。
至于年轻一辈的事……
他没有立场干涉。
怀文微微颔首,没说什么。群青则目不斜视,并不在意安王的去留。
见状,刘相的面色更加阴沉,嘲讽安王:“你弟弟要比你硬气。”
“当初他在我面前宁死不屈,我攥着他妻儿的性命,都没能让他变成软骨头。你倒是比他更能做到随遇而安。”
安王脚步微顿,只说:“当初我弟弟是被你陷害下狱,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你的种种罪行已证据确凿,你也别想再活着看见你的女儿。”
“不过你也不必着急,等你的女儿也死了,你们就能再团聚了。”
“你!”刘相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安王不再停留,径直往城外军营去。
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要为自己的弟弟,为谢闻锦的亲生父亲报仇。而皇上即位后,也紧锣密鼓地在暗中调查刘相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最终不是安王亲自手刃仇人,可刘相不是被私刑杀死,而是因为谋逆的罪名被定下必死无疑的结局,他也不算徒劳。
安王离开后,怀文无波无澜的眼神从那些被架着刀制住的叛军身上逡巡而过。
“杀无赦。”他平静道。
宫门内外,无论是禁军还是安王留下的官兵都挥起了刀,在叛军们还没来得及挣扎时便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们的脖颈。
鲜血喷溅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将这个夜晚彻底染上了死亡的味道。
所有叛军,一个不留。
刘相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
自从走进这座宫城,他的手下悉数被钳制住开始,刘相便知道自己很难从这一局中翻身。
这是一个布局已久的陷阱,只等着他跳入。
“几个月前,卫时舟派人去刘家的赌场暗查,是有意要引起我的警惕,让我心生戒备。”
俯首称臣数十年,刘相要比自己预想的更快习惯直呼卫时舟的姓名。
“后来每十日便有一名与相府交好的官员被弹劾、处置,也是为了刺激我不得不冒险早做准备。”
怀文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刘相面带嘲意地回顾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
“而卫时舟这次领兵亲征,创造出长安城中守卫薄弱的假象,则是为了让我以为这是起兵夺权的良机。”
“至于今日,你们也是有意让我在朝堂上宣布泉州战事已起的军报,引我动手。”
“为了引我入局,我们的陛下可真是用心良苦。”刘相厉声道。
怀文挥了挥手,命人迅速将叛军的尸体处理干净。
“多行不义者自食恶果,这并不奇怪。”
“那你呢?”
刘相质问道:“你屠尽了这些人,便不算行不仁不义之事吗?”
怀文抬眸看向他,反问道:“这些人从何而来,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他们本就身负死罪,死不足惜。”
刘相神色微滞。
“你们连这都查到了?”
“不是什么难事。”怀文语气冷淡道。
刘相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收拢各地的山匪,为他们的种种罪行提供庇护,让这些无恶不作的山匪为他所用。
需要提拔自己这一派的某地官员时,刘相便会用这些山匪作为他们的政绩。其余时候,铲除异己,杀人越货,一国的丞相做了势力最盛的匪首。
太上皇并非不知道刘相私底下做的这些事,只是树大根深,抓不住实证,便无法将刘相及其手中的势力彻底铲除。
所以卫时舟才会一步一步地逼着、引着刘相走到了造反谋逆的这一天,让他自己把豢养在各地的,已能称之为“私兵”的山匪们都聚集在长安。
如此一来,刘相和他那些作恶多端的手下才会被一网打尽,且名正言顺。
刘相自知已无力回天,反而平静了许多。
“让我猜一猜,皇后此时应不在坤宁宫中,或者应该说,她其实早已离宫,藏在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比如……雨隐楼?”
怀文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怎么?被我猜中了?”
刘相忽而笑了笑,翻身下马,用奚落的眼神直视着怀文。
“所以你们方才喊着‘退守坤宁宫’,也只是想引我踏入早已设下埋伏的宫城而已。”
“皇室的人其实早已逃之夭夭,把所有危险都甩给了这些死不足惜的官兵。”
“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就是如此,只顾自己死活,哪儿管这些卑贱兵卒的性命。”
即便他输了又如何?
皇室的面目丑陋至此,又能比他好多少?
他就是要让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在虚伪的皇室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被舍弃与牺牲的蝼蚁。
“让你失望了。”一道镇定自若的女子声音在第一排官兵身后响起。
官兵们立即往两侧移开,为后面的人让出了路。
在燃烧了整夜的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刘相看清了来人,随即眼眸微眯,有些意外。
竟是容清棠。
容清棠穿着颜色素净的裙衫,梳着简单的发髻,但周身气度不凡,自然流露出端庄大方的气质与仪态。
“本宫还在你眼前。”容清棠淡声道。
刘相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没有逃?”
“为何要逃?”容清棠反问道。
“你今夜甫一踏入宫门便被生擒了,连坤宁宫的影子都没看见,更遑论伤及本宫,不是吗?”
太上皇、太后、皇帝都不在宫中,若皇后也提前避开今夜之险的事传开来,恐怕会给外界对皇室的看法带来不好的影响。
外人并不知道卫时舟早已做好了周密的计划,今夜几乎是万无一失。他们只会以为皇室仅顾自己逃脱,徒留兵卒以血肉之躯阻挡叛军。
所以容清棠说服了师父与师娘,还是回到了宫中。
她相信卫时舟的计划,也要履行自己身为皇后应有的职责,维护百姓对皇室的信任。
刘相紧攥着拳,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以色侍人的一介女流,也敢嘲讽我?”
容清棠眉眼带笑,声音温和道:“你如今不过是谋逆不成的阶下囚,过街老鼠一般,本宫何须嘲讽你?”
“给自己的女儿下药,想把她送上别人的床榻,想利用女子为自己谋权夺利时,你也如此时一般自恃清高吗?”
刘相眼眸沉敛,冷笑道:“伶牙俐齿,果然有几分你爹的模样。”
容清棠神色冰冷,沉声道:“你倒以为,你配提起本宫的父亲。”
“把他带下去,交由刑部彻查,听候发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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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半梦半醒
◎“别哭,别怕,我不疼。”◎
容清棠的话音甫一落下, 便有禁军上前押着刘相往刑部去。
刘相蹙着眉挣了挣,却没能挣脱。
他做了几十年文官,需要动手的事都自有人会去替他解决, 是以刘相并不会任何武艺。面对这些常年习武的禁军,他只能狼狈地就范。
他看得出是怀文主导着今晚之事,却没想到这些人还会如此听容清棠的话。
卫时舟不仅专宠容清棠一人,还给了她可以调遣这些人的实权?
有她这样一个皇后在,今后的怀文, 不也会变成曾经权倾朝野的刘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