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白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吟吟道:“今日便是嘴甜,也逃不掉喝药。”
说罢拿出随身的水袋递给她:“这会儿许是不烫了。”
昭虞:……
昨晚江砚白就说自今日起要开始喝补药,她还以为至少能拖到午时呢,谁料到他动作竟这般快。
她耸了耸鼻尖:“马车上喝容易呛到,还是回宜园再说吧?”
江砚白不为所动地将水袋打开递过去。
这马车是他特意打造的,莫说官道,便是走坎坷小路也不会颠簸,怎会呛着她?
昭虞见状哼哼唧唧地一头钻到锦被里:“大人你进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江砚白被她的赖皮样儿逗乐,不由低笑出声,长臂一挥将人捞出来:“昭昭当知这美人计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昭虞见赖不过,一脸不情愿的抱过水袋,捏着鼻子将药喝下。
江砚白手指捏起一颗蜜饯,眼疾手快的塞到她嘴里。
昭虞刚生起来的恶心,被瞬间压了下去。
“这药得喝半旬,半旬之后转为食补,且忍一忍,你身子养好时正是过年,到时便不用忌口了。”江砚白拉这锦被裹着她的腿,手掌轻拍,“起得早,再歇一会儿?”
马车摇晃,她本就有些昏昏欲睡,喝了药更是恹恹地不想说话,闻言点头闭上了眼。
江砚白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住,细细摩挲。他垂头看着昭虞的睡颜,眼中情绪复杂,叫人分不清里面的究竟是疼惜还是其他。
接着半月,昭虞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药味儿,每日里喝的药比饭还多。
偏江砚白不嫌弃,下了朝后还是将她抱在怀里这样那样。
江砚白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前几日便恢复了上朝,临近年关,他又告假月余,近日里倒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姑娘,四爷今晚有应酬,派了方贵来传信,说是不回来用晚膳。”
昭虞点头,手指轻轻拨动了下琴弦。
眼神扫过窗外,她瞬间来了兴致:“落雪了?”
银穗见她兴起,忙和金穗去拿手炉和披风:“是呢,不过才飘了一会子雪花,地上已是白了一片,姑娘可要去后院的梅林?”
雪中赏梅,最是惬意不过。
昭虞点头:“要去的,不如今晚用锅子?在梅林的亭中用就是,还有大人前阵子带回来的梅花酒,也拿一壶来。”
她酒量不错,梅花酒香甜不醉人,也是应景儿。
金穗劝道:“姑娘还在养身子呢,哪里能饮酒?”
银穗闻言笑出声:“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四爷料到姑娘好兴致,方才让方贵捎来一壶药酒,嘱咐说这个是养身子的,便是用些也无妨。”
昭虞听到药字,下意识的舌根发苦。
可她在扬州极少见到雪,更别说这般洋洋洒洒的景象。
“药酒……便药酒吧……”
反正也是应景儿,难喝的话不喝就是了。
红梅似火,白雪欺身而上,两厢纠缠交映,昭虞这才懂得了诗中“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①到底是什么意境。
桌上的锅子“咕嘟嘟”冒着热气,熏红了昭虞的脸颊,便是亭子四处透风,她也不觉得冷。
银穗倒了杯酒递给她:“姑娘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昭虞下意识就要皱眉,仿佛下一秒就能闻到苦涩的药味儿,谁知那酒杯杵在面前半晌,不仅没闻到怪味儿,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
“方贵说,四爷知道姑娘怕苦,专门寻了人泡了甜药酒。”方福在一旁解释,“里头放了甘草和梓殷,将药味都压下去了。”
昭虞兴致被勾了起来:“竟还有甜的药酒?”
她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瞬间扬起,惊讶道:“当真是甜的!”
为了养身子,这阵子她忌口颇多,如今美食美景当前,昭虞一个不小心就喝过了火。
江砚白踏雪归来的时候,昭虞正喝得双眼迷离,脸颊飘红,只见她抱着一株梅花笑的像个傻子:“大人,一日不见,你怎么这般黑瘦?”
江砚白:……
作者有话说:
①:卢钺《雪梅・其二》
昭昭:江砚白怎么黑瘦黑瘦的?
小江:她好爱我,醉了也念着我。
第25章 大人没死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将人扶稳,感受着手下的冰凉面色难看了些,开口斥道:“怎不给姑娘加个披风?”
金穗银穗忙跪下请罪:“回四爷,姑娘她……”
二人面上浮起一丝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姑娘说四爷浑身冻得冰凉,将披风给、给您用了……”
江砚白蹙眉,还未开口就察觉到怀里的昭虞抬手,将绑在梅花树上的披风紧了紧,嘴里还念念有词:“大人别冻死了。”
江砚白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大步回了昭华院。
“叫你尝个鲜,你倒是好,醉得连人都识不清了。”
雪花依旧迷漫,路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脚印。
江砚白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嘴角的笑沁暖了漫天风雪。
直到回了屋,昭虞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江砚白时眼睛亮了亮:“大人没死!”
江砚白:……
他没死很稀奇吗?
下一秒,昭虞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脸颊凑上去和他贴紧:“大人不要死……”
江砚白抽出一只手拿过手炉塞到她怀里,侧脸轻轻吻了吻她,声音轻柔又坚定:“昭昭别怕,我不死。”
昭虞闻言,手臂搂的更紧了:“疼……”
声音带着几不可见地哭腔,是江砚白没见过的娇弱模样。
江砚白心下一紧,就着她的姿势把她放到床上,顾不得脱去外衫,就这么盖上锦被将人拥到怀里哄:“昭昭哪里疼?”
小姑娘的头埋在他脖颈间,似是在思考。
半晌,她又开口:“嗓子疼。”
江砚白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嗓子,依旧轻言细语:“可是酒喝多了?”
昭虞这才抬起头,看着江砚白眼神迷离,撇着嘴一脸委屈:“酒不好喝……”
不好喝还喝这般多?
江砚白被逗笑了:“下次可还贪嘴……”
“酒里有毒。”昭虞攥着他胸前的衣服,用力到指尖泛白,“喝了,哪里都疼……”
江砚白嘴角的笑僵住,就这么盯着她看。
半晌,他手指捏了捏鼻骨,掩去眸中的情绪,开口略带沙哑:“既有毒,我们便不喝,可好?”
“大人不在,他们……要我喝……”
她终是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梦里也不太安稳,眉头皱成疙瘩,嘴里还喃喃些听不清的话。
江砚白手指摩挲着她的眉眼,微微叹息后垂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一下,又一下,珍重万分。
屋外鹅毛大雪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了一般,江砚白将人哄睡后,套起狐裘大氅打开门。
方贵在外间守夜,见到他忙道:“四爷这是要出门?”
江砚白点头:“备马。”
方贵大惊:“风雪这样大,四爷不坐马车?”
江砚白摇头,将大氅裹紧了些:“马车难行。”
他的话方贵哪敢反驳,只得忙去牵了马来,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今夜雪下的太大,四爷若是有事,交代给小的就是了,小的一定给您办的漂亮!”
江砚白接过缰绳,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只开口道:“叫金穗银穗守夜警醒些,姑娘夜里许是会口渴,交代厨房备上醒酒汤,若姑娘醒了就让她用些,省得明天一早头痛。”
方贵点头应下,撑着伞将人送去门口。
冰雪刺骨,江砚白不过片刻就惹了一身白,好在出门时带了手衣,如今这会儿才也不至于双手冻僵勒不住马。
风雪阻路,但有心之人从不惧风雪。
半个时辰后,江砚白翻身下马,看着宝华寺三个大字,缓步上前。
“咚咚咚。”轻声叩门。
守夜的小沙弥将寺门开了一条缝,迷蒙着双眼:“施主可是要借宿?”
江砚白:“主持可在?”
小沙弥看了他片刻,嘟囔道:“还真的有人来找主持……”
“施主请进。”
禅房清冷,只有一个烧水的小炉子,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但到底没了刺骨寒风,江砚白这才缓缓喘了口气。
慧圆还未入睡,见到他颔首道:“江四郎稍坐。”
他说罢提起一旁的铜壶,洗盏泡茶。
如今到了此处,江砚白倒也不着急了,静坐在一旁等着。
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二人皆不开口,一时间连窗外簌簌的雪声都清晰可闻。
茶叶碰上滚水,叶片缓缓舒展开,飘出一缕陈韵的茶香。
“寺中没什么好茶,好在后山有棵茶树长势不错,江四郎尝尝可还能入口?”
慧圆的声音稳中带笑,缓缓开口。
江砚白伸手接过,浅尝一口轻笑:“炒得过火了些,微涩。”
慧圆颔首应下:“老眼昏花行动迟缓,比不得年轻人手脚利索。”
他说罢又给江砚白添了一盏:“且再尝尝。”
茶水苦涩,江砚白也不拒绝,只是这一盏却又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涩味渐消,口中留有茶香,片刻之后舌尖竟泛起一丝甜。
他有些意外:“苦回甘,涩生津,倒是我有眼不识。”
慧圆闻言笑起来,下巴上的胡须颤动:“江四郎并非有眼不识,只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罢了。”
这便是说到正事上来了。
江砚白放下茶盏,面上浮起一抹谦恭:“主持知我为何而来?”
“梦中虚幻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万事皆有缘法。”慧圆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噙着笑,“现下看来,江四郎竟被虚无之事所困,倒是不如那位女施主通透。”
江砚白深吸一口气,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他思来想去只有慧圆或许会略通一二,但也没想到慧圆会知晓的这般清楚。
“照主持所说,她真的……”
慧圆起身,从一侧的斗柜里翻出个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个紫檀木手串,瞧着倒是普普通通,没甚不同。
“此乃我寺中宝物,除邪祟破梦魇,当日见到那女施主原想赠与她。”慧圆说着摇头轻笑,“谁料她双目清明,不惧梦魇却惧我,是个灵透的人。如今江四郎既深受其困,便赠与你就是了,只是若有朝一日此物于江四郎无用,还请归还本寺。”
“但老衲有一事不明。”
江砚白拿起手串轻声道:“何事?”
“当日在寺中见江四郎,你好似还未这般?”
江砚白:“当日回去后梦到的。”
他原以为只是场噩梦,直到今晚听到昭虞说那些话,才有了个可怕的猜想,现下他一想到昭虞与他一样,心下便一阵抽痛。
他甚至不敢深想,她口中的毒酒究竟是怎回事……
“原是如此。”慧圆颔首规劝,“江四郎当知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①
江砚白闻言垂睫:“主持这话说得怪,这是你们佛门经法,我乃是个红尘俗人,怎可以此标榜?既是红尘中人,便都会有执念,我也从不欲除去。”
作者有话说:
①:选自《六祖坛经》。
第26章 价值千金(捉虫)
◎谁敢拿规矩压人◎
是个没有佛根的,慧圆暗道。
他顿了顿:“阿弥陀佛,倒是老衲着相了。”
江砚白起身抱拳:“今日多谢主持赐宝,日后定完璧归赵。”
慧圆点头含笑道:“无需客气,夜色渐浓,江四郎可要留宿一晚?”
江砚白婉拒:“府中有事,不便多留。”
来去匆匆,大雪依旧铺天盖地,江砚白归心似箭,倒是一点不觉得冷。
过了子时,他才回到宜园。
方贵瞧着跟雪人没差别的江砚白,心疼的要哭不哭:“四爷这是去哪了,怎得这般狼狈?”
江砚白抬手褪去大氅:“备水沐浴。”
他身上太凉,如此这般上榻,定会冻着她。
江砚白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见昭虞睡得香,不由勾起嘴角。
紫檀手串放在胸前久了,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他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套到昭虞手腕上。
手串亮的发黑,上面刻着蚂蚁腿般粗细的梵文,好在那珠子精致,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才不显得笨重。
方贵将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寒风顺着空隙钻进来,引得江砚白回头去瞧。
“四爷,水备好了。”
江砚白“嗯”了一声,将锦被盖得严实了些,而后才起身去沐浴。
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一夜,清晨日出之时倒是放了晴。
两声清脆的鸟叫吵醒昭虞,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感受到背后温暖的胸膛不由愣住。
她回头疑惑道:“大人没去上朝?”
江砚白脸颊轻蹭她的后脖颈,语气慵懒:“今日休沐。”
“大人最近不是忙得紧么?”
“今日不忙,在家陪你。”
他说罢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感受着怀中的温度喟叹一声:“头可疼?”
昭虞眨着眼醒神儿,闻言抬手抚了抚额角:“好似是有一些……咦?这是什么?”
江砚白浅笑,伸手摩挲着她的手腕:“此物静气凝神,前阵子瞧你睡得不安稳,带着它许是会好些。”
有礼物她自然开心,昭虞闻言笑得直眯眼:“好看的,可是要不少银子?”
江砚白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就一个宜园那么贵吧。”
毕竟是宝华寺的宝物,若真有慧圆说得那么好用,价值岂止一个宜园。
“什么!”昭虞瞬间清醒,腾地坐了起来,“一串木珠子这么贵?”
江砚白读书读傻了?怎么老是花大价钱买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见她精神了,江砚白也不贪觉,起身拿过她的短袄道:“抬手。”
昭虞还沉浸在这手串的价值,闻言听话的任由江砚白给她穿衣裳。
“确实价值不菲,昭昭可要好好戴着,莫要取下来。”江砚白垂睫交代,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若此物真有奇用,那他只求昭昭日后再不被噩梦侵扰。
“不取不取。”
昭虞现下再瞧,顿觉这木珠子似是蕴藏着天地灵气,甚至还隐现威严之像。
用过早膳,江砚白实在忍不住了,提醒道:“昭昭,你的手可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