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雨晴与那马夫还算武功高强,勉强能在前面拖上一会儿。可他们四人,其中还有一个病秧子,对上这数十号人,属实有些力不从心。
情急之下,雨晴喊了一声:“姑娘!快走!”
沈欢欢动作一顿,对上刺客的剑有些晃神,手臂被砍了一刀,险些没有拿稳剑。
她咳闷吭一声,知道再留在这里只是雨晴的拖累,还不如先带着楚歌跑上一段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沈欢欢当机立断,砍了那缰绳,扯着楚歌就飞身上马。
“抱紧我!走!”
楚歌盯着她手臂不断溢出的血,眸中暗了几分。
他回过头,望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只随意从衣领上取下一粒圆珠,弹射而去,正中方才那拿长刀的刺客眉心。
没用的废物。
他俯身,双手自沈欢欢身后,扯住了缰绳。
沈欢欢语气焦急:“这些人堵住了回城的路,现下他们追不上来,我先将你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你且躲上一会儿,若是那些人死光了,我再来接你。若是我没来,你等明日天亮,再行回城。”
他应着,没放在心里,只是盯着沈欢欢的眉眼,轻轻地问道。
“欢欢,你怕我死吗?”
沈欢欢诧道:“你说什么胡话!我爹与你爹是肝胆之交,你与我必然也如此。如今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
楚歌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忽而肃然起来。他唇边勾起了笑,语调却更是飘忽。
“那欢欢可要记住你的话.....肝胆之交,不要忘了。”
沈欢欢也没有工夫想那么多,埋伏比她想的要多,正前面忽而有羽箭直射,她来不及多想,只能放缓了马,侧身带楚歌坠入草丛。
如此功夫,追兵已经赶到眼前。
死到临头,沈欢欢眼中反而少了畏惧,她推了楚歌一把,把后背留给了楚歌:“快走,我先拖住他们——”
话还没说出口,她只觉着肩头一痛,来不及多想,便旋然倒入了一个清苦的怀抱之中。
她想,完了,这下都得死了。
残存的意识逐渐消失,楚歌小心地将她放在草丛之中,才微微起身。
他四下搜寻了一番,没找到趁手的武器,便顺手折了一支野桃花,持在手中。
这么多年,桓王府派了不少刺客过来,但全都无功而返。王府忌惮他,生怕养出来一条毒蛇,便想方设法地掏空他的身子。
只是这些手段,太拙劣了。
他们既然乐意做戏,那他也就乐意奉陪。
剑锋挑落桃花,白衣染了尘血,他嘴角的笑越来越冷,直到那桃枝贯穿最后一人的胸膛,他的笑意才彻底消失。
若是沈欢欢清醒的话,她会发现,分明是与楚樾相似的相貌,但笑与不笑却判若两人。
真正的楚歌,眼中只有彻骨的冰凉,手上也只剩下滑落的鲜血。
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尸体,抽出已经折断的桃枝,微微抬脚,踢了两下。
死透了。
林风阵阵,又是几道身影出现在跟前,瞧见楚歌,纷纷跪地行礼。
“回公子,那些人埋伏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确实是桓王妃的手笔。”
楚歌淡笑一声,信手将那断了的桃枝,又狠狠刺入那刺客的身体里,他抬手,在跪着的侍从身上,擦了擦指尖的血。
“桓王妃猖狂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她尝尝苦头了。去吧,告诉承霜居的人,我最近不太想瞧见她。”
侍从微微低头,起身而去。
留下的几个便着手处理残局,毕竟死了这么多人,被人发现了可不太好交代。
楚歌低咳了几声,将喉间溢出的血吐了出来,才抬袖抹去嘴边残留的血迹。
桓王府在他体内下的毒虽已经被调理得差不多,但若是动手,还是会牵扯肺腑。早些年他杀人时,底下的医侍都生怕他最后亏血而亡。
近些年桓王府的格局稳定了下来,他倒是鲜少亲自动手,只是今日难得破了戒。
楚歌静静地望着地上的人影,那红袖已经被血浸透,还往外冒着血,显然是伤到了骨头。他眉头微皱,心上一阵烦闷。
他的东西被人弄坏了。
那就.....用性命来偿还吧。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沈欢欢的眉宇,又顺着鼻梁落到了唇畔。
指尖残留的血迹,在脖颈留下了一抹寡淡的残红,他将隐在衣襟里的红绳勾出来,瞧见那玉坠,才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即便那笑意出现在他这张阴狠的脸上,显得莫名诡异。
那不像是他的笑容,更像是从哪里学来的表情,被他烙印在脸上,企图成为别人的模样。
他的声音又低又冷,冷酷到带着一丝生硬,可他又分明是笑着的,这些表情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拼凑而成,整个人都万分的扭曲。
“既然是兄长的,那也就是我的。沈欢欢,你是我的。”
“你要记得,你是我的。”
……
沈欢欢是被马车颠醒的,再然后,便是手臂上的剧痛,唤醒了她的神智。
她微微睁开眼,只觉着一切都在摇晃,整个人像是躺在一叶不知去往何方的小舟之上。光影越来越晃,越晃越清晰,最终凝聚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楚河正端坐一旁,白衣胜雪,温温朗朗地冲着她笑。
雨晴瞧见她睁开了眼,一遍又一遍地惊呼:“姑娘!你醒了!”
沈欢欢思绪有些恍惚,她只记得自己带着楚歌策马狂奔,再然后就是坠马一搏,可她分明还没来得及搏,背后就是一痛。
可她的背后只有楚歌,依照楚歌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没道理要把她打晕——难道是什么暗器?
正想着,她忽而觉着肩膀也痛了起来。
沈欢欢问:“这是怎么了?我刚刚是做梦吗?我记得....好像有一队刺客呀?”
楚歌解释着:“城门的守卫瞧见了,赶来救我们一命。如今他们正护送我们前去画舫,等明日城门开时,再回王府。”
沈欢欢听罢,挣扎着起身,却被楚歌摁下。
他道:“你肩膀受了暗器,如今还是趴着为好。”
“暗器?”沈欢欢眉头一皱,探手去摸,果然见身后被包扎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我就说我怎么突然晕了过去,必然是那暗器上有迷药。”
“可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若我那时昏了过去,单凭你一人,如何能撑得过那些刺客……”
外面传来了弱弱的一声:“姑娘,我是城门新来的护卫,弩箭还未趁手,这才误伤了您。”
雨晴在外面冷哼着:“若是我家姑娘被你伤了好歹,我必不会放过你!”
“.......”
楚歌笑了笑:“莫要想太多了,咱们都活了下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官府去查吧。上京城出了这样的乱子,不给个交代,桓王府也不会罢休的。”
沈欢欢这才把心咽到了肚子里,见楚歌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那些刺客,到底是来刺杀她还是楚歌?
若是刺杀她,又是为得什么?她两袖清风,一身清贫,又未曾结过什么仇怨,哪里会有人如此大动干戈地想要杀她。
既不是杀她,那便是刺杀楚歌。但楚歌如此病重,背后之人该是如何的歹毒,才会派这么多人手前来?
但他们为何要刺杀楚歌呢?
楚歌虽不是两袖清风,但这些人摆明也不是奔着银子来的。
她心绪浮沉,越发觉着上京城实在是可怕,只想早些回蜻蜓山去。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头疼。
若是真要回去,爹娘必然又得数落她不懂事,假若上京城的一切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只怕她一时半会都清净不了了。
万一两家大人都知道她的退婚是一意孤行,最后难免又要硬着头皮成了亲。
头一次,沈欢欢觉着进退两难。
楚歌瞧她眉头紧锁,到底忍不住,替她抚平了眉头。
“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这样深。”
“想若是我爹知道我那退婚书是假的,会不会把我活剥了。”沈欢欢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道:“其实,若是嫁给楚璃,也便嫁了,他生得倒也是不差。”
楚歌眸光颤了颤,轻声问:“你想嫁给他么?”
谈到这里,沈欢欢神情不自然了起来,她稍稍坐直了身子,面上多了些羞赧。
那身红衣衬得她越发娇俏,她探手望袖子里探了探,才抽出来先前换的香囊。
她别别扭扭地道:“送你的。”
楚歌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玄色香囊,有些不敢置信。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沈欢欢下山之后银钱就被骗走了,若不是半路上遇见了楚璃,现下早就回蜻蜓山了。
如今磕磕绊绊地进了京城,身上已经是空无一文。
他抬眸,只见沈欢欢将脸埋在阴影里,不敢看他,唯独露出来的耳朵尖尖泛了一丝红晕。
见他沉默,沈欢欢面上有些挂不住:“我,我就是觉着这香囊与你衣衫颜色相衬,更何况这些时日你,你也待我极好.....嗯,你若是不喜欢,就还给我罢!”
她伸手就要去夺,楚歌却动作更快,避开了她的手腕,反而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点,还伤着。”他眸光柔和:“谁说我不喜欢?我喜欢得紧。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沈欢欢脸上越发红涨,只干咳一声,她耸了耸肩,轻哼道。
“这还差不多。”
第10章
第十章
马车一路向前,到了上京城外的画舫,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太湖面四处环山,又不在上京城内,自然避过了戌时的宵禁。
城中王孙贵族多爱在这里游湖小住,也是上京城一大风俗。
沈欢欢在马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楚歌已经不在马车上。
她习惯性地去寻,就见湖畔已经停了一只小船。没瞧见楚歌的身影,只有船夫遥遥地冲她招手。
“姑娘,楚二公子让我来接您!”
沈欢欢动作一顿,到底是有些提心吊胆,可瞧见楚歌的侍卫也立在船头,便安下了心。
那侍卫道:“我家公子旧病又犯,不能再受寒风,这便留下了我在此等候。”
小船上确实风急,又至多只能乘四人,沈欢欢便同雨晴一起登船,心中却不免有些忧虑。
这楚二公子从来都是多病之身,今日一阵颠簸,只怕楚歌那身子也受尽磋磨。
若是真将楚歌折腾出什么好歹.....依照王妃娘娘的脾性,只怕将她活剥了也有可能。
船上风波清寒,沈欢欢裹紧了外袍,越发忧虑起楚歌的身子。
没等她沉思,船已经停在画舫一角,上面全是王府的侍卫,但没有瞧见楚歌。她心中担忧更甚,几个纵身跳上甲板,隔着轩窗,才瞧见坐在灯火下的楚歌。
船上除却楚歌,还坐了一个年轻男子,相貌颇为风雅,穿着虽不华贵,但很是端肃,正皱着眉给楚歌诊脉。
“再这样下去,公子早晚血气亏空,不治而亡。”
沈欢欢面露惊悚,却见楚歌一派风轻云淡,缓缓点了点头:“无碍,你先退下吧。”
那人似是还想再说,唇瓣动了动,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总觉着像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提起药箱准备离开,却在起身的一瞬,瞧见了轩窗外的沈欢欢。
他动作一顿,眸光微微闪烁,又冲沈欢欢点了点头,离开了画舫。
楚歌微微抬头,只看见沈欢欢隐在轩窗之后,小脸上是明晃晃的忧虑。
他垂下眼睫,轻轻咳了一声,才启唇:“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
方才的话沈欢欢也是听见了的。
对上楚歌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总觉着不是滋味。
楚歌身子分明不好,却还是这样不辞辛劳地待她出来玩。
若不是出来玩,只怕今日还不会遇刺。若是城卫来得不及时,只怕楚歌也要.....
她皱起了眉,见楚歌衣衫轻薄,便又起身给他批了件外衣。
沈欢欢语调哀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呀?为何你的病总也治不好呢?我还想着你快些好起来,带你去蜻蜓山呢。我爹瞧见你,肯定高兴。”
楚歌收拢衣袖,遮住了上面溢出血珠的针孔。
这些年,他一动武便气血逆行,唯独用银针引走血气,才不至于呕出鲜血。
桓王妃倒真是好气派,杀一个沈欢欢,连王府暗卫都出动了。
灯火之下,沈欢欢眼中是明晃晃的忧虑,让他心头不由得触动几分。
“无碍,总会好的。”
“他方才都说你不治而亡……”沈欢欢躬下身子:“可我却觉着,你大难不死,后福必然后面呢。楚歌,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灯影下,沈欢欢的容颜朦胧了许多,其实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姑娘,虽是在蜻蜓山学了一身匪气,但到底稚嫩。此时低垂眼眉,倒显出几分女儿家的柔顺乖巧。
楚歌一时出神,回过神来,手已经探到沈欢欢的耳畔,便也就顺势,替她撩起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指尖被夜风吹得冰凉,触到脸颊一侧,一个太暖,一个太冷。
沈欢欢微微抬头,对上楚歌的目光,却是一怔。
灯火实在朦胧,映在眼中两盏,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只觉着幽深难辨。
她吞了口唾沫,轻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楚歌收回手,攥紧掌心掠得的一缕余温,笑了笑:“会的,总会好的。”
等处理完桓王府的事情,也不必这样装模作样了。只可惜,早年桓王妃用得毒太猛,纵使他不装作病入膏肓,身子却也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他不想再谈,便换了话头:“这画舫明日便要有春诗会,一连三日,不妨我们在此多住几日?总归,你也算是我的妹妹,旁人也都知晓的。”
“春诗会?”
楚歌解释着:“便是达官显贵的宴会,在画舫上举行,说是诗会,但实际是些贵人们支了个闲摊,各自在画舫上卖些有趣的物件。”
沈欢欢不太想回王府,一时又不好离开京城,思前想后倒也觉着此意甚好,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沈欢欢见楚歌精神不太好,就起身离开了。
夜风灌入衣裙,雨晴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登上了甲班,眺望着明日举办春诗会的主船。
见沈欢欢心事重重,她忍不住问:“姑娘,在想些什么?”
沈欢欢回过神。
她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着可惜。
楚歌这样好的人,却是病厄缠身,实在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