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眉头微皱,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欢欢一眼。
“他自然要来,他不来这花宴举办给谁看?”
沈欢欢越发听不懂了。
“他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他与桓王府交好,一千两断然不会是事,还如此焦头烂额做什么?
沈欢欢一时想不通,但想着与叶璃也是闹掰了,管他那么多也没有必要。
正想转身,却听那书生语调稀奇。
“世子殿下,承袭桓王殿下之威,断然有的是本事。”
一阵春风,吹乱桃花。沈欢欢僵在原地,觉着自己也同这风中飘舞的落红一样凌乱。
书生的话近在耳畔,分明都是她能认识的字,缘何却怎么也听不懂。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谁?”
书生倒也是好脾气,他展扇,颇为引以为傲的道。
“那位正是咱们楚桓王府的世子,楚桓王妃的长子,楚璃。”
“.......”
第6章
楚桓王世子。
楚璃。
也就是说,她在江南救下的人是楚璃?是她那便宜未婚夫?那.....那楚璃又到底值知不知道她是他的便宜未婚妻?
那定然是知道的!
她分明同他说过,她是前去上京成亲,半路逃到了江南。
更何况这楚璃还是前去江南迎纳她,怎么可能与她不相识?便是猜也能猜出来个大半吧……
也就是说,这么些时日,楚璃隐姓埋名,看她岂不是如看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这些就权且不说,那楚璃急需银两,她二话不说就去劫了楚歌的马车——怨不得这楚璃转头就知道了她的作为,感情他俩才是真兄弟!
沈欢欢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但此事人多口杂,比起讨回公道要个说法,她还是更想从此地离开,再不进京城。
她回去就同她爹说,这狗屁桓王府个个都是人精,把她玩得团团转。
更可恶的是,这楚璃分明知道她是沈欢欢,竟还将她从叶宅赶出去,不就是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什么成亲,什么婚约,全都不作数的。
如此倒也算好了,若是楚璃不愿与她成亲,两家大人这里也说得过去,就不用她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解约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楚璃一眼,未曾想他竟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小人,将她当做个玩意似的,打量把玩一阵,就又将她赶走。
她气急败坏,正要转身,却对上了一道诧然目光。
楚璃处理完江南事务就紧赶回京,生怕沈欢欢早他一步回来,同桓王府退了亲事。好在桓王府一切照旧,母亲还在为他筹备婚事。
今日花厅小晏,也正是为他接风洗尘。
他总觉着有人一直在打量他,四下瞧了一会儿,却未曾想——
桓王妃察觉到他的愣神,也顺着楚璃的目光望去,见他看的是沈欢欢才笑道:“璃儿昨日才回来,母亲一时忘记同你说了,那便是二公子的救命恩人,如今住在那清漪院,想来那沈家姑娘应当是不会介意的。”
楚璃一时没听明白:“小楚的救命恩人?”
他隐约觉着有些奇怪,没来得及思索,就见沈欢欢转身,似要离开。
他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穿过人群,拽住沈欢欢,想问她为何不辞而别。
“欢欢!”
沈欢欢气急,这人竟还敢当众拉住他,忙一抬手,冷然道:“世子殿下,您自重。”
楚璃一愣,当即听出来沈欢欢语气不善,但却不敢松了手。
“难道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怪我隐瞒,才不辞而别?”
沈欢欢冷哼一声:“世子殿下高不可攀,同我等隐瞒自然无可厚非。今日我就不叨扰殿下雅兴了,这便告辞!”
花厅里面一阵瞠目,实不知道素来温文尔雅的世子殿下缘何与一江湖女子拉拉扯扯,不禁聚在一处,小声地议论着。
“那女子方才好像是楚二公子带来的。”
“不是呀,都说世子殿下是与一江湖世家有婚约,看那女子可不就是江湖草莽的打扮吗?”
“说来,这楚家当真是情深意重。听说那婚约原当是与先世子殿下缔约的,只是先世子败于阵前,这才落到了现下的王府里。如今的桓王殿下竟也没有想着解约,反而一直照拂着这些江湖草莽。”
“嗐,堂堂世子妃竟是江湖匪客,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瞧着那没规矩的样子。”
桓王妃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声音冷了下来:“璃儿,那女子是?”
沈欢欢暗道糟糕,眼下同楚璃拉拉扯扯,回头更说不清楚。
这桓王妃原本就对她的‘世子妃’颇有微词,眼下若是知道是她,那她必然离不开王府,得要留在这里学规矩了。
届时没准还飞书一封给她爹,回去她还要挨揍。
这么想着,楚璃已经攥紧她的手,将她拽到近前,和声道:“母亲,这便是沈欢欢。”
沈欢欢略有不解,这楚璃既然不满意她,为何还这样介绍她。
她抽出了手,神情不悦:“谁是沈欢欢,我是叶欢欢,殿下你莫要与我拉拉扯扯,免得坏我名誉。”
楚璃气急反笑,他早知沈欢欢记仇,却未曾想这样睚眦必报,还翻脸不认人起来了。
没等他再多说,沈欢欢已经挣脱开了,转身就走。
楚璃抬手就要抓住她,沈欢欢却已经不太耐烦,只快身一避,恰巧撞到旁边的书生,也没来得及去扶,扭头就走。
那厢书生却叫住她:“叶姑娘!你东西掉啦!”
沈欢欢回头一看,却见那书生白净掌中,正躺着一枚莹润玉坠,上面缠着一道老旧红绳。
众人目光望去,看了一瞬,又不约而同地落到楚璃腰间悬挂的玉佩之上。
鸳鸯成双,分明是,自成一对。
“.......”
这玉坠何时不落,偏要在她放完狠话之后落下!
眼下,她的脸全都被丢光了!
花厅气氛一时尴尬,众人屏气凝神,时而看向神情僵硬的沈欢欢,时而看向坐上面色冷凝的桓王妃,又时而看向同沈欢欢一步之遥的楚璃。
复杂,复杂。
今日的王府,果然是一出好戏。
寂静之中,有人抬手,取走了那书生掌中的玉坠。
他清清淡淡地抬眸,将那玉坠攥到了掌心,才露出一抹温和笑意。
“都愣着做什么,王府家事,让诸位见笑了。”
他将沈欢欢挡在身后,挡下了那些窥探的目光,更遮住了桓王妃眸中的犀利。
花厅里的气氛陡然缓和下来,宾客也都颇有眼色,各自打着哈哈散了。
沈欢欢微微抬头,就见楚歌侧身,略有些歉意地对她笑笑。
不知为何,方才横亘在心上的难堪,陡然散去了几分。她心上微暖,往楚歌身后躲躲,避开了桓王妃凌厉的目光。
她小声道:“楚歌,快带我走,我可不想再这么继续待下去了。”
楚歌对坐上的桓王妃行了个礼,便领着沈欢欢离开花厅。
桓王妃巴不得她早些走,自然没有再留。
宾客虽是好奇,但也知道楚二公子在府上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自然不敢触了眉头,免得桓王怪罪下来。
楚璃还想去追,却被座上犀利的一声定住。
“殿下。”
桓王妃只用两个字,就止住了他的步伐。
楚璃拧着眉,望着沈欢欢的背影。
现下四下的宾客都是因他而来,他身为主人,断然没有甩下一屋子人离开的道理。
……
沈欢欢走出花厅,步子是越走越快,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时间竟把楚歌甩在了身后。
这桓王府原本就极大,来的时候又全是楚歌在引路,出来的时候她只想快些离开,却未曾想现下竟是迷了路,找不到清漪院了。
她极其败坏,忍不住踢了一脚石头,就听后面传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声。
“姑娘若是再走快些,便要将我累死了。”
沈欢欢一抬头,见是楚歌,忙快步上前搀住他,到底是有些难为情。
“若是你想骂我便骂吧,我隐瞒了身份随你回府。不过,我总是要退婚的,瞒与不瞒也是一样的。”
楚歌眨了眨眼:“我带你回来,只是因为你救了我的性命,本也无关其他,何来隐瞒一说?”
沈欢欢一听,只觉着越发羞愧了。
这小公子如此通达,她却也是将他蒙在鼓里,实不应该。
沉思间,楚歌探出了手,将那枚玉坠塞到了她的掌心。
“我见这上面红绳都生了旧,想应是你喜欢,快收下罢。”
沈欢欢这才松了口气,倒也不避讳,小心翼翼地将玉坠揣在袖袋里。
楚歌好奇:“你不是要退婚,缘何还如此珍惜这枚玉坠,难不成……”
沈欢欢瞪了他一眼:“可别乱说,我的婚约虽是与王府定下,但要说成亲,那也是与你的真大哥。这玉佩是楚大伯亲自给我,若是归还,也不该还给楚璃。”
日光清朗,不知为何,这话说完沈欢欢忽觉一阵凉意。
可她四下望了望,却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楚歌的笑仍旧那样温和。
他语气很斯文,也很缓慢。
“哦?你倒还能记得。”
沈欢欢不服气,只低声应着:“自然,楚大伯待我极好,比我爹还好。我爹还时常打我,可楚大伯不会。他不让我叫他王爷,还说都是一家人。我还记得,我生平第一次骑马,便是楚大伯带我领略的。”
说到这里,她笑意淡了两分。
“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了这一枚玉坠,我谁也不想给。”
楚歌静静地盯着她望了许久,才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语气很轻,轻的刚说出口,就被吹散在风里。
“那就谁也不给。”
第7章
第七章
沈欢欢同楚歌聊了半晌,最终也没有走成,倒不是因为楚歌,而是桓王妃派了人来,说要请沈欢欢前去用晚膳。
老实说,沈欢欢先前敢在众人跟前胡扯八道,是因为笃定楚璃拿不出证据将她认作沈欢欢,反正确认不了名姓,丢的就不是沈家的脸。
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欢欢到底是有些难堪。
楚歌见她不想去,便道:“且去看看,待会儿我装病,你帮我扶回去就可以了。”
沈欢欢心下更是动容,有了楚歌给她撑腰,她倒是没有那么惶恐了。
入了夜,桓王府灯火通明,华灯之下,越显富贵。
沈欢欢越往前走,心上越是不安。白日里她在花厅打闹了一场,现下还这么敢来用晚膳,更何况楚璃也必然在其中,若是见面了又作何解释。
她思忖着,待会儿时机成熟就说明退亲之事,免得再生出什么波澜。
晚膳用在风露阁,老远就瞅见一个亭子,四下侍从排开,各低眉站着。
沈欢欢心中腹诽:餐风饮露,取这个名字如何能吃得下饭。
风露阁气派恢宏,一进去,沈欢欢就瞧见座上的桓王妃,面色虽不好看,但也不算是严肃,即便是如此,沈欢欢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旁边的楚歌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不必怕,还有我呢。”
沈欢欢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情不自禁离楚歌更近了几步。
楚歌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见她这样,眸光又暗了些许。
沈欢欢全然不知,心里面打着鼓。
要说之前来上京她还当做是取乐,打心眼里是没将楚桓王府放在眼中,总觉着是鸠占鹊巢,名存实亡。
可现下灯火幢幢,桓王妃华服高座,气派严肃生威,倒压下来沈欢欢几分狂妄。
她行了个礼,客气地道:“晚辈见过王妃娘娘,先前多有冒昧,还望王妃娘娘责罚。”
桓王妃气得肠子都青了,但又不好发作。
往小了说,这姑娘是楚璃的心上人,两家是订了婚书,算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如今婚事未成,暂也苛待不得,免得传出去说是王府看轻了人家。
往大了说,如今四下都等着看王府笑话,这时候越是宽容越显得沈家不懂规矩,到时候嫁入王府,没过几年再将其休弃,也能交代过去。
只是今日在花厅上那一出必是要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这位桓王妃收了这么一个世子妃,必然是要被人笑话死。
这么想着,她眸中又多了几分冷厉,但说出来的话倒是亲昵。
“你这孩子,来了上京入了王府,还藏着掖着,倒是让我担心坏了!”
沈欢欢一听,这是没打算怪罪她的意思,又松了口气。
桓王妃眉眼横了横:“如今你也来了这上京城,便也不要到处走动了。我已经托人去蜻蜓山传信,同你娘亲商谈吉日,你也好生在府中学着做嫁娘吧。”
做嫁娘必然是不可能的。
沈欢欢所幸破罐子破摔,低头道:“劳烦王妃娘娘挂心,我此次前来,是为了退了这门亲事。先前是不知如何开口,这才耽搁至今。”
她顿了顿,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我爹的退婚书。”
桓王妃眉头一挑,命侍从将那退婚书取来。
一打开,上面龙飞凤舞,写的却是一手烂字。
她原本松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上面的大意。
原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沈家配不上王府,这才写了退亲书,辜负了王府的美意。
沈欢欢心里打着鼓,见桓王妃半天没吭声,便松了一口气。
她觉着,就算她能离开桓王府,回蜻蜓山也要被她爹毒打一顿。如今不但违背祖训半路打劫,还敢伪造书信,诓骗王府。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是干大事的,瞧瞧这临危不乱,这睁眼说瞎话的谱儿,不回去继承蜻蜓山太可惜了。
她正游神,却见座上的桓王妃已经收了书信,语气轻缓了许多。
“此事还得王爷回来再议,眼下璃儿又进宫面圣去了,咱们先用膳吧。”
沈欢欢觉着奇妙,按理来说,桓王妃怎么说也得训斥她一番才是,如今却轻飘飘地就揭过了,倒是匪夷所思。
更何况,她那封信写得还算是拙劣,这桓王妃竟是一点都没有起疑。
她微微低头,稍稍思索一会儿,便又想通了。
楚璃本就想要退婚,虽不知先前在花厅为何要与她拉拉扯扯,也许是想要逼问她怎么让楚歌将她带回来的。
总而言之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