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不去澄清,人云亦云之下,总归是听着不太舒服。
她正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拐过回廊,一时没留神脚下,竟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还未来得及抬头,沈欢欢就已经闻见了他身上的药香。
楚歌退了一步,脸上显然是添了几分疲惫,但语气也温和:“都已经夜下,还在这里做什么,我领你回去。”
沈欢欢松了口气,有心想要去安慰他几句,便抬起手,隔着衣袖握了握他的手腕。
“我来拜见王妃娘娘。”
楚歌扯了扯嘴角,没有出声。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欢欢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转过头看他:“王妃娘娘带你这样好,你也切莫太伤心,免得累坏了身子,教王妃娘娘心疼。”
“嗯。”楚歌压下眸中的嘲讽:“这是自然的。”
沈欢欢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我虽不知如何劝慰,但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只管说便是。上次那刺客还同我说,要让我等他。若是他再来,我必替你杀了他给王妃娘娘报仇!”
灯火幽微,沈欢欢的眉眼是那样的干净。
见他无言,沈欢欢又叹了一声。
“不知你大哥现下在何处,这些时日王府如此忙碌,我也不敢前去叨扰。王妃娘娘过世,实在是……”
楚璃回过神:“你想见我大哥?”
沈欢欢原本是不想见的,但上次楚璃夜闯清漪院一事,总是盘桓在沈欢欢心中。她总觉着有些话没有说开。
更何况,她与楚璃虽是退婚,但也不是世仇,如今王妃娘娘遇刺,她也理应前去劝慰两句才是。
楚歌抬起手,在沈欢欢怔然的目光之中,探向了那已经快要消解的牙印,缓缓摩挲着。
沈欢欢一时不解,对上楚歌迟疑的眼眸,陡然想起脖子上的痕迹,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语调飘忽道:“你做什么?这是虫子咬的,上京蚊虫竟比蜻蜓山上的还要厉害。”
“……”
沈欢欢昨日是瞧见脖子上的痕迹淡了许多,才敢出门,如今对上楚歌的眉目,总有些心慌意乱。
她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这些时日都没有瞧见世子殿下,不知如今他可在府上,如今我夜深再去,可有叨扰?”
楚歌的手悬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来。
夜色下,楚歌神情明灭不定,虽是带着笑意,但总觉着有几分危险。
“在应当是在的,只是不知欢欢寻他何事?”
见他没有再询问的打算,沈欢欢心思静了几分,才苦恼地道:“上次一事,我总觉着他有些话要对我说,但近些时日王府风波不断,总是抽不出空来。虽说……”
虽说楚璃上次做得有些过火,但那件事确也是她做事不妥,也不怪楚璃将她赶出叶宅。
抛却这些不谈,上次花宴楚璃就欲言又止,前些时日清漪院再见,他摆明是想要多言几句,可情形实在不适合商谈这些琐事。
沈欢欢叹了口气:“这些说了你也不明白。”
“哦?”楚歌语调很轻:“你若是不说,我自然不会明白。”
沈欢欢若是前去找楚璃说清楚,两人一对口供,只怕这些曲折都瞒不住。
到时候,沈欢欢必然会猜测他的用心——他沉下心来。
若是沈欢欢知道事情的曲折,还会这样待他吗?
那必然是不会的。
只怕沈欢欢连夜就收拾了行囊前去蜻蜓山。
风灯晃来晃去,衬得灯下的人眼波越发荡漾。他心口隐隐燥热,却又被他强压了下去,尽量维持着眉间的温存。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暴露身上的血腥。至少,要等这只蜻蜓飞到罐子里,免得稍有不慎惊走了她。
那这样来看——他微微颔首,望向北鸿居。
沈欢欢见他沉默良久,一时不解:“怎么了?出什么神呢?”
楚歌垂眸,笑了笑:“只是想着我大哥近日忙于政务,实在抽不出空来。若是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代为转达。”
听他这样说,沈欢欢心中不免生了失望。
她自然听出来楚歌的言外之意。
既能见楚歌,为何又不能见她?
楚歌这样说,岂不是在委婉地告诉她,楚璃不想同她废话?
她皱了皱眉头,轻哼了一声:“他不愿意见我,我还不屑见他呢。走吧,咱们回西燕居,待事情了结,我可不要在这王府待下去了。”
楚歌跟在她的身后:“我大哥生性如此,不过欢欢既与他退了婚,还是不要再相见了。京中流言如虎,免得将你给吃了。”
这倒是真的。
沈欢欢轻叹了一声:“罢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处。”
回应她的,是楚歌的一声轻嗯。
两人一路同行到西燕居,又各自在院中小道分别。
路上,雨晴小声道:“怎么觉着这二公子并不太伤心的样子,按理来说,王妃娘娘那样疼爱他,他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掉,方才竟还能笑得出来。”
这话一说,沈欢欢也顿住了步伐,抬眸看向了雨晴。
她回想着这几日的相处,背后竟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冷汗。
桓王妃对楚歌的好是尽人皆知,自先桓王过世之后,新桓王与桓王妃可都是用整个桓王府的富贵供养着。可这样的人,在桓王妃过世之后,竟连情思都没动一下。
不免让人觉着冷血可怖。
可转念一想,沈欢欢挺直的身子又松懈了下去:“二公子是上过沙场的,见惯生死离别,倒在情理之中。何况桓王妃已然过世,若是二公子再因病不起,单靠楚璃一人,也是应接不暇。”
雨晴点点头,也便没再多说,跟着沈欢欢回到了客居。
背过雨晴,沈欢欢面上严肃了起来。
见过沙场的人断然不会这样淡漠,还有一点沈欢欢没说——比起桓王妃,先前的王妃娘娘也是如此.....还有楚大伯与楚大哥。
楚歌见过了至亲之人的惨死,如今纵有悲恸,恐也无以言表了吧、
她隐隐觉着事情不简单,可要说哪里不简单,她却又说不出来。
她抿唇,想着过几日王府情形安定下来,便辞别回去。
.....
后面的几日,沈欢欢也没再出西燕居,便是楚歌来找过她几次,沈欢欢也找了借口推辞。
倒不是她不信任楚歌,只是王府的破事实在太多,她到底有些畏惧,不敢再多牵扯。
推拒了几次,楚歌也便看出来她的意图,便没有在上前叨扰。
避过西燕居的客房,整个院落的侍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燕无双前来请脉,也都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公子....心有郁火,属下这边命人去采三两菊花佐茶冲泡,聊以解躁。”
楚歌把玩着扳指,眉头静静敛着。
自那日回来,沈欢欢便对他闭门不见,不知道是哪里生了差池。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大抵就只有他推拒了她去见楚璃的意图。
难道是楚璃那边的人同沈欢欢说了些什么?
可西燕居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楚璃又怎么会与沈欢欢见上面?难道是....前去祠堂之时,碰见了什么人?
楚歌微微眯起了眼。
无论见与不见,楚璃总归是不必再留了。
他淡道:“后日叶氏出殡,该动手了。”
这几日王府戒备森严,想要动楚璃并不容易。但桓王妃要送到宗墓,必要出城,一来一回也要一整日的功夫。
燕无双低头:“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只是陛下那里.....咱们若是对桓王下手,西境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楚歌轻笑一声。
只怕圣上早就想除掉手握重权的桓王,如今有人动手,只怕他做梦都要笑醒。
瞧见他的神情,燕无双也明白了些许,他正欲离开,又顿住步伐,低声道:“派去蜻蜓山的人都被沈康抓住了,并没有找出当年沈康与楚河联络的证据。本以为他会杀人灭口,却为想到,他竟是将人都放了回来。不知此中可有什么深意?”
深意.....
楚歌抬眼往窗外望去,自书房的夹窗能够瞧见客居的正窗,此时正印出来一个朦胧身影,颇为窈窕。
他摩挲着指尖,目光深了几分。
“不急。”
第14章
桓王妃出殡,沈欢欢倒没有去送。
一是没有身份,二是无人来请,三是楚歌派人来说王府会抽调一部分守卫,眼下还是老实待在王府要安全些。
沈欢欢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凑热闹,在西燕居里静坐了一天。
雨落和雨晴都稀奇得很,毕竟沈欢欢这人素来坐不住,便是平日里在西燕居也是催着两人练剑。与旁日相比,沈欢欢确实是更安静了些。
不知为何,自楚歌离开王府,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好像隐隐要发生什么大事。可如今王妃过世已经是天大的事,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事?
这样想了一日,沈欢欢倒也看得开,大事小事总归都是王府的事,她不必操心。
但直到夜下,王府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沈欢欢坐不住,同一旁巡逻的侍卫搭上了话:“二公子怎么还未回来?难道今夜他们不回王府了吗?”
侍卫好心劝慰着:“姑娘且放宽心,许是路上行程耽搁了,待到明日一早,总该是回来的。”
想来也是如此。
只是王府最近变故太多,她一时多想了。
她没敢再在外面溜达,生怕再遇上那刺客,又匆匆回了客居。一直到下半夜,沈欢欢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谁知第二天早上,雨晴仓皇冲入客居,将她摇醒了过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
沈欢欢猛地睁开眼:“生了何事?”
雨晴沉声道:“世子殿下失踪了!”
……
要说楚璃失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出殡的路上,单王府的侍卫就已经浩浩荡荡,更别说陛下还亲调了一队禁卫随同。一路上都是太平无事,唯独安营扎寨只是,楚璃同修竹说了一声要出去走走,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第二日修竹再去唤楚璃动身,却见楚璃一夜未归。
当时周围也没有传来打斗之声,所有人都以为楚璃是有什么急事先行一步,可乃至到了王府,还是没有踪迹,不免就让人起了疑心。
沈欢欢表情凝重起来,她翻身下床,问了一句:“那二公子呢?二公子可有什么闪失?”
雨晴道:“世子殿下将二公子看得很好,二公子也未曾走动,现下已经跟着王府的侍卫回来了。如今正在客堂,同朝廷的人商量着去寻世子殿下。”
沈欢欢松了口气,但悬在心间的石头却落不下来。
这刺客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现实王妃娘娘遇刺,而后是世子殿下失踪,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她身形颤了颤,隐约想到了很多年前,桓王府也是如此接连传了噩耗。
桓王与世子战死,王妃在王府遇刺身亡,紧接着桓王幼子失踪——
一切的一切,好像重新来过。
那现下在西境的桓王和失踪的楚璃,到底是下落不明还是生死未卜,谁无从得知。更重要的是,刺客下一步想要做些什么?
对二公子下手?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穿了衣衫,便往客堂前去。
但楚璃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仓皇,反倒极其镇定地接管了王府的所有事务,赶在沈欢欢前去客堂之时,陛下恰传来御制,要楚歌进宫一趟。
楚歌接过圣旨,才看见着急赶来的沈欢欢,他颔首,冲沈欢欢微微点头,才道:“等我。”
青天白日之下,王府一片素缟,他穿一身玄色衣衫,腰间还悬着前些时日她赠的香囊。分明是一如既往,可沈欢欢总觉着哪里变了。
她一时说不出来,只能喃喃点头。
待到楚歌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她才恍然发觉,楚歌眼中没有了笑意。他比以往站得更直,挺立在院子之中,如一把尘封的古剑,带着隔世的锋芒与凌厉,让人情不自禁地胆寒。
她想,也许是王府近些年的变故实在太多,温润如楚歌,也露出来锋芒。
沈欢欢心中焦急,哪里也不想去,便就坐在客堂等着楚歌回来。
这一等,又是一个白日。
.......
楚璃失踪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一片骇浪,但陛下早就坐山观虎斗,此次召楚歌进宫,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
应付了老皇帝,再出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燕无双立在马车旁,搀着楚歌,准备扶他上车。
楚歌面露不耐,拍开了他的搀扶,厌恶地道:“人都死了,还装这些做什么。宫里的人机灵着呢。”
燕无双讪讪摸了摸鼻子,知道楚歌面圣可能不快,便也没有再触他的逆鳞。毕竟当年白马坡一事,若是圣上当真想要查,必然能查出什么把柄。可是没有,圣上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由先桓王叛国一事,稀里糊涂地就翻了篇。
马车徐徐往回驶着,燕无双试探地道:“王府里的那位姑娘,还在等着公子您回去呢。”
楚歌表情倒是缓和了些许。
“倒也是两日没有瞧见她了,先去长安街。”
燕无双诧道:“夜已经深了,去长安街做什么?”
楚歌凉凉抬眸。
马车里一时寂然,燕无双前去吩咐车夫:“改道长安街。”
乃至马车停在刘记点心铺的时候,燕无双才反应过来,这位主儿绕了半个上京城,是为了买些糕点?他们家公子,什么时候改行做善人了?
他不敢多说,心下觉着楚歌这几日心情不是十分的好,但又不是十分的不好。
.....
王府里的灯已经点上了,原本这时候沈欢欢早已经睡下,可今日她想着楚璃,如何也不敢合眼。
她与楚璃虽是有些不快,但在江南还是有些情谊的。何况前几日王妃娘娘的惨状犹在眼前,教她如何能够放宽心。
她在客堂踱来踱去,喝光了五壶茶水,才等来楚歌。
一见楚歌,她就迎了上去,急急问道:“可有什么消息?楚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陛下那里可有什么安排?这都一日了,还没有找到楚璃的下落吗?你没什么事吧?”
楚歌垂下目光,他想。
原来第五句才问到他的安危。
再抬头,他眸光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将手中的荷花酥递给了她:“听府上的人说,你一日没有用膳,先用些点心吧。”
沈欢欢接过糕点就将糕点放在桌子上,语气急了起来:“还吃什么糕点呀!世子都失踪了!这上京城这样危险,你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