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垂下了手。
他身后的燕无双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连带着在门口的侍从都低下了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沈欢欢半点儿没有察觉到,见楚歌一派从容,更是恨铁不成钢。
若是那幕后黑手再将目光盯上楚歌,依照他这病秧子的身子,估计连一招都不用。
她越想越害怕,却听楚歌轻轻地问。
“欢欢,是在担心楚璃?”
沈欢欢不解,只觉着他问得实在奇怪:“不然呢?”
楚歌缓缓上前一步,他生得高大,面目虽然像先王妃,但鼻子却同先桓王一样挺拔,越将眉眼衬出来几分英挺。
他挡住了身后的烛火,黑影倾泻而下,遮住了沈欢欢的事业。她难得觉着有些危险,正要避开他的声音,却听见楚歌语调淡漠。
“都退下吧。”
不过一刹,客堂的人纷纷散去,连半点人影都没有留下。
沈欢欢隐隐害怕起来,她吞了口唾沫,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谁知正好碰到了身后的太师椅。她顺势跌坐在椅子上,想走,可楚歌已经挡住了她的退路。
沈欢欢皱起了眉:“楚歌,你.....你怎么了?难道身子又不舒服了?”
楚歌微微蹲下身子,双手撑在她的膝上,虽是自下而上地望着,但沈欢欢总觉着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
她听见楚歌问:“可是你们已然退婚了呀,欢欢,你不该担心他的。”
沈欢欢诧异:“退婚是一回事,这世子殿下凭空消失了,任谁也会担心呀。”
烛火之下,楚歌的面庞白净得像是一盏瓷相,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丝表情。不对,他明明是在笑,可笑的却很是冷淡,让沈欢欢脊背忍不住地发凉,渗出了涔涔冷汗。
她想要跳开,可楚歌压在她腿上的手,竟让她动弹不得。
“你.....你怎么了?”
楚歌眉眼弯弯:“那若是我失踪了,欢欢会担心我么?”
“那自然是会的呀。”
楚歌又问:“这样的担心,与对楚璃的一样么?”
沈欢欢越发听不懂了,她隐隐觉着楚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这世上的担心,本就是一样的,哪里还有什么区别吗?”
楚歌摇了摇头,他耐心极好,一点点地站了起来,将沈欢欢笼在身影之下。那目光幽深又带着一些偏执。
“可我不要一样的。”
“欢欢,我要你担心我的情意,是只能给我的。”
沈欢欢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对上楚歌的眉眼,又隐隐猜出来些。她神情有些愕然,挣扎着想要逃离楚歌的笼罩,却被楚歌一把摁在太师椅上,逼着她坐了下来。
没等沈欢欢开口说话,楚歌已经贴近她的耳畔,唇与炙热的鼻息登时让沈欢欢浑身燥热起来,她身子软在椅子上,陡然明白了楚歌的言外之意。
楚歌轻轻道:“你该知道,你本应是嫁给我的。”
那薄唇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触到了她的脸侧。先前在清漪院被那刺客调戏的恐惧陡然涌上心头,沈欢欢想也没想,猛地从楚歌怀中挣扎。
她小脸煞白,仓皇道:“你,你莫要胡说!我,我要与楚家解了婚约!枉我一直将你当做兄长,未曾想到你竟然,竟然如此心思!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这话说完,她想也没想,扭头就扎入了夜色。
只留下了被推在一侧的楚歌。
他垂下脑袋,盯着茶桌上的糕点,久久失了神。
最终,他嘴角扬起笑意,信手将那糕点打翻在地,复而抬脚,狠狠碾碎了它。
第15章
沈欢欢一路狂奔,甚至连轻功都用上了,紧赶慢赶去了西燕居,又觉着不妥,连夜收拾了行囊搬回了清漪院。
怨不得楚歌对她事事照顾,怨不得对她处处留意,就连院子客居也给她挑了最好的。
一时间,沈欢欢只觉着胸口万马奔腾而过,震得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楚歌对她.....竟是这种心思。
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涨,在原地踱了好几步,也没有缓过来神。
雨晴瞧见她的模样,当即大骇:“姑娘,可是那刺客又来了!”
沈欢欢忙摆手,面上倒有些难以启齿,她快刀斩乱麻:“咱们先离开西燕居。”
雨晴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才惊成这样,有心想要多问,却被雨落看了一眼,也便噤了声,主仆三人收拾好了东西,匆匆离开了西燕居。
一路上,沈欢欢心绪渐渐静下来,可胸口的躁动却远没有平息。
她脑袋里全是楚歌倾覆而下的眉眼,是那贴近耳侧的呼吸,炙热又轻柔的肌肤相亲,烧得她心头如火,越来越旺。
等路过承霜居时,沈欢欢心头的烈火,猛地被那些素缟浇灭了。
她蓦地停住脚步。
王府里面如今突逢变故,偌大的王府接连出了两起祸事。沈欢欢虽是外人,但也知道楚璃与桓王妃待楚歌都是极好,他遭遇这些事情,心头想必也不会好受。
再想着以往种种,她与楚歌的情意却是比旁人不太一样。
比楚璃更是不同。
对待楚璃,她是当真将她当兄长的。可一遇见楚歌,她就无可避免地脸红心跳,甚至想多看他几眼。
她抿唇,迈步继续往前走,待离承霜居远了些,才小声开口:“雨落雨晴,你们说,若是时常想要瞧见一个人,瞧见他又会脸红心跳,怕他死了又怕他受到危险,这是兄妹之情吗?”
雨晴漠然:“我瞧见雨落只想掐死他,远没有脸红心跳。”
雨落:“.......”
他嘴角抽搐了一二,再瞧着沈欢欢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当即就明白了。
“什么兄长之情,那是喜欢呀!”
几人都是十六七八的年纪,自小又是一起长大,说起男女之情也就雨落勉强懂些。
沈欢欢诧道:“喜欢?”
她微微抿唇,到底没有多说。
如今她已经与楚家退了婚,远没有再嫁给楚歌的道理。更何况,她也说不准自己对楚歌是什么心思,所幸就暂时先压了下来。
三人一路回到清漪院,院子被楚璃派人打扫得整齐,听清漪院的侍才们说,这院子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世子精心设计的。
沈欢欢不懂这些门道,但也看出来院子的精美。她敛下心绪,将自己关在楼阁之上,也不敢开窗,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方才在客堂上的一切又悉数浮现。
她隐约记得,自己推开楚歌时,他眼中的错愕。
沈欢欢翻了个身。
更何况,楚歌在宫中王府忙碌了一日,还记得去长安街给她带糕点。
抛却这些不谈,楚歌原本身子就不好,这几日的忙碌难免会伤了身子。她那会儿言辞又那样激烈,实在是有些过分。
可那会儿她推开他,倒也不是因为楚歌,而是那夜的刺客让她实在恐惧,这才……若是楚歌因此误会,从此之后不愿理她.....她心口一阵揪痛。
思前想后,沈欢欢猛地坐了起来。
江湖儿女,自不必这样扭扭捏捏。
她要去找楚歌说个清楚。
守在门外的雨晴只见木门忽而打开,沈欢欢急匆匆地下了楼:“我要去西燕居。”
雨晴还想再跟,却被雨落拉住了。
“如今王府密不透风,谅那刺客也闯不进来,且让她一人去吧。姑娘年纪大了,也该到了情窦初开的时节了。”
雨晴想了想,也便没有跟去。
沈欢欢抄了小道,赶到西燕居,却见西燕居里竟没有亮起灯。她原本的迷茫又悉数成了忧虑,若是楚歌再有什么好歹.....
西燕居的侍才瞧见她,忙上前道:“姑娘,二公子如今旧病又犯,去庄子上养病了。这不,方才刚走。”
这个节骨眼,他乘夜去庄子上养病?
沈欢欢顿觉惊悚,也来不及多说,连忙命人备一匹快马,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可侍才刚牵了马,沈欢欢便觉得不妥。
楚歌危险,她也危险,此时在大街上策马,不是自寻死路吗?
思前想后,沈欢欢还是决定独自前去,便问侍才要了别院的去向,才追了过去。
……
楚歌自王府出来之后,便去了别院。
他原本是不想要这么快对楚璃动手的,但听别院的人说,楚璃以绝食相逼,非要见他一面。先前他派人将楚璃从营地引了出来,为的就是活捉此人。
他也要让楚璃亲眼看看,他从小养大的是一条毒蛇,是一条能够将刀子捅入胸膛的毒蛇。
白马坡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可这些人却装模作样,占着他父兄用性命打下来的富贵,肆意挥霍。这十年来的每一日,楚歌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
楚璃跪坐在地上,身上被铁链缠得死死地。听见动静,他却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目,可越是不敢看,越想要看清。
这院子是他亲自送给楚歌的,为的是让他能好好养病。
可.....为什么,楚歌要这样做?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瞧见楚歌的那一刹那,喉咙里发出来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小楚.....竟然真的是你.....为什么.....小楚.....我们待你不薄。”
楚歌收敛了眼眉间的笑意,他立在阴影处,寂寂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人。身上锦衣碎尽,只有血肉淋漓的鞭痕。
这位世子殿下,十年间风光不断,如今也成了丧家之犬。可这样还不够——这样又怎么会够呢。
他眉间扬起了笑,一如年少时那般恣意飞扬,不再是伪装的温存,也不再是固执的阴冷。他施施然地抬起手,用短剑挑起楚璃的下巴。
“为什么?”他笑了一声,将那短剑顺着楚璃的脖颈,徐徐向下,而后捅入了他的右胸膛:“这一剑,是你爹刺我爹的第一剑。”
剧痛一瞬间蚕食了楚璃的理智,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那把刀。
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亲手贯穿了他的胸膛。
楚歌的眉眼一下子陌生起来,他在烛火下笑得张狂又恣意,可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松下来,只狠狠地转了一圈刀刃。
楚璃闷吭一声:“什么.....小楚....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他拔出刀刃,复又捅在他的左腹:“.....当年白马坡,我父兄如何惨死,昔日桓王府,我母妃又如何尸首异处,你难道不清楚么?”
他狠狠拽着楚璃的衣襟,逼上他的眼眉,轻声道:“都是你,是你们狼子野心,鸠占鹊巢。如今贪心不够,还想要我的性命。”
那短剑随着楚歌的言语,一刀又一刀地捅入楚璃的身躯。
眼前的人用着最轻柔的语气,却捅着最深的刀。鲜血溅到楚歌那张白净斯文的脸上,楚璃只能看见他眸底压抑着的疯狂。
“料想小桓王妃泉下有知,也该知道,什么叫做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真相远比疼痛来得更刺激,他怔怔跌坐在原地,五官不知是因着疼痛还是愕然,扭曲在一起。他双目颤颤,迷茫地望着楚歌。
“所以....这十年....你一直在恨我。”
仍旧是照不亮的烛火和晃动的影子,楚璃的血流了一地,可他全然不觉疼痛,只是带着些怜惜地望着楚歌。
他像是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
“可我.....竟从来不知。当年的一切....我竟从来不知。”
剧痛没有让他流泪,可说完这句话,他眼眶竟蓄满了眼泪。那清泪顺着他温雅的面庞垂落,砸在楚歌的手上,让他蓦地一颤。
他望着那眼泪,心口却是一片冰冷麻木。
最终,楚歌缓缓起身,他道:“我不会杀了你,楚璃,我要折磨你。让你受着同我一样的恨,疼着同我一样的疼。生生世世,你我都不要放过。”
楚璃缓了一口气,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思绪逐渐迷离起来。
他从未想过,他敬仰的父王,竟是这样卑劣的人物。即便他不想相信,可昔日的一切,却又清晰地告诉了他答案。
若这些都不是真相,他的弟弟,又岂会被逼得这样疯狂。
楚璃颤颤抬眼,还想要再说什么,却听楚歌背后传来一声响动。
沈欢欢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站在血泊中的人影,浑身汗毛陡然乍起,她惊恐到极致,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那修长的黑影逐渐转过身来。
是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
没有温存,也无笑意,他剥去了伪装,露出来最残忍真实的模样。
沈欢欢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惊呼一声,就要逃离此地,可刚转过身,脖颈上蓦地横了一道凉意。仍旧是温热而流动的血,仍旧是一声轻笑。
所有的一切,在沈欢欢脑袋里炸开,她感觉到那洒在耳畔的温度,带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楚歌轻轻道:“欢欢,被你发现了呀。”
她陡然一颤,想走,却又是动弹不得。恐惧几乎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熟悉的言语,在这鲜血淋漓的楚璃面前,都成了泡影。
楚璃的声音近在咫尺,是那样的沙哑。
他喊着:“欢欢....快走。”
可是,走不掉了。
楚歌笑意陡然消失,他扯着沈欢欢的衣襟,将她转过身来,逼着她看着楚璃的惨状。她想要闭上眼,却被楚璃摁着眼皮,强迫她直视着血腥。
“欢欢,你不是想要找到他的下落么?如今你找到了,还担心么?”
他的吻落在沈欢欢颤抖的脖颈,舔去了沾染的鲜血。
“不过,担心也没有用了。现下,你也只能是我的了。”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第16章
沈欢欢起先还没有意识到,楚歌话中的含义。
直到楚歌将她打横抱带回旁边的院子,她还觉着不切实际。
这样虚弱的楚歌,竟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抱起来,甚至能够越过雨晴闯进她的屋子里?不,不仅如此!
他还凭一己之力,杀了承霜居的王妃娘娘!
沈欢欢脑袋里陡然清明起来,那日出城游玩,她背后一痛,随即倒在了一个清苦的怀抱之中。而如今,那药香仍旧在鼻尖萦绕……
便是沈欢欢再不想要承认,也得看清眼下的事实。
昔日的楚歌,过去的种种温存——都是假的!楚歌不但骗过了整个王府,还骗过了她!真正的楚歌,是杀人如麻的疯子!他竟能将刀子那样轻而易举地捅入楚璃的身子!
乃至楚歌将她轻柔地置在床榻上,她才从震惊之中缓了过来。
方才楚歌与楚璃的交谈,她不是没有听见。
若说先桓王之死有隐因,沈欢欢是相信的。但楚璃却不是武将,他也没有上过沙场,白马坡事发之时,楚璃还在给太子当伴读,与这件事又当真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