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薛楹把被子整理好,坐在床边,“怎么了?”
  “这次化疗结束,我想继续回学校上课。”
  薛楹抬眼看过去,奇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
  薛晋揉了揉手背上的青色的针孔印记,“我问过医生了,这次化疗之后治标如果正常了,我是可以做一些日常的工作的。你每天店里也很忙,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忙忙碌碌三十多年,让我突然停下来,到底还是不习惯。”
  “那我抽空多去陪你一会儿吧。”薛楹依然不放心,毕竟不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病,她还是希望薛晋能够好好休养一阵子,安享剩余时光,“再过几年,你也该退休了,现在提前适应一下退休生活不好吗?”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多分出时间来陪我的。”薛晋脸色苍白,喉头滚动,咽下不断上涌的哭汁,“我不想当你的绊脚石,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经营咖啡厅就经营,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去看,不要为了我放弃了所有的想法。”
  薛楹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干巴巴地开口,“爸,你别瞎想了。我没又放弃什么,你现在生病了,我陪你是应该的。”
  “楹楹,你只是应该来陪我,但不是你想来,你愿意来。”隔着老旧的镜片,薛晋的视线定在薛楹清丽秀净的面庞上。
  时间真是残忍,一眨眼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他却试图以自己的想法强压给她,闹到两败涂地。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妈妈。”薛晋低头微笑,似是回忆年轻时光,“你妈妈走的时候,我跟她保证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好好教导你,让你自由快乐地长大,现在想起来我却一件都没做到。”
  “没有。”薛楹眨了眨眼,视线模糊,有泪意在翻涌,“爸,我有好好长大。”
  她揉了揉鼻子,勉强微笑,“你现在就是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要不您和大伯一起去钓钓鱼爬爬山,享受一下自由的晚年生活。”
  “楹楹,我知道我错过了你长大的所有重要时刻,现在我也不会以病为由,央求你原谅我。”他笑了笑,“那对你不公平,我也不配。”
  “爸!”
  薛晋手掌轻轻放在她的手腕上,“你别急,楹楹。我是认真的,只有血缘关系牵连的父女关系,若要一朝之间向里面灌输二十多年累计的亲情进去,太难了也太累了。我们互相也没必要再装了。”
  “爸…”薛楹泪水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有限的生命里了,还不如趁这个时间,我去做一些更感兴趣更有意义的事情。”薛晋笑着看她不断擦拭着滚落的泪水,“我以前从来没看见你哭过,自从我病了之后,你总是哭,倒是有种是我把你惹哭的感觉。”
  “没有。”薛楹抽泣道,“我没把你当做我的负担。”
  “我从小就知道我爸很厉害,他没时间照看我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可以照看好自己,大伯和伯母还有哥哥都对我很好,我的童年一直过得很自由开心。”
  剩下的那些不快,在漫漫长的记忆海中湮灭,时而冒个泡却再也没浮起。
  人的情感总是很复杂,想去分析也无从下手,但有一个共通点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当时所谓的痛觉会慢慢变淡,或许会留下几道疤痕,但总会慢慢沉淀下去,落在谷底,无人问津。
  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
  薛楹擦去眼角的泪滴,撑起唇角,“爸,我真的不在意以前那些事情了。”
  不是原谅,只是不在意了。眼前有比过去更重要的事情,不愿再拘囿于那些记忆过活。
  “你如果想继续回学校上课也可以,但别在说那些话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薛晋一愣,嗓音哑了下去,仰天,“嗯,我们以后好好过。”
  前事随风散。
  薛楹总说江霁晗是理想主义者,他往常并不认可,这次却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辩驳。
  医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面对除了医学临床之外的事情。
  冯主任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嘈杂,“小江,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很大,这件事你也算是受害者。”他顿了顿,看向坐在对面一直沉默的江霁晗。他也算得上他这些年最优秀的学生,只是运气实在不好,摊上了这桩事,把生活工作都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冯主任唯一的感想,只希望他不要因此失去了对这个职业的热爱。
  “小江,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换种心情调节一下自己。这只是你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坎,谁都可能会遇见这种事,你得尽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被它影响到自己以后的工作。”
  江霁晗没答,他的视线缓慢地转向窗外。从李文忠住院开始,三个从来没出现过的儿子,第一次出现在医院就是眼下在大厅里闹事。他们又哭又嚎,悲痛欲绝,声嘶力竭,又不时没藏住脸上的市侩。
  演技精湛。
  如果不是他们结尾时把需求落在巨额赔偿金上,大概他也信了。多讽刺,李文忠生命结束前一直希望儿女可以把自己带回家,不想再继续住在医院,这个愿望到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才得以实现。
  但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儿李洁一直没有出现,虽然上次和李文忠大吵一架,但她临走前还是去缴了部分医药费,虽然相对于李文忠这一年来在医院的开销只是杯水车薪。
  江霁晗不想去分析李文忠最后离开的动机缘由是什么,他已经被这件事折磨得精神恍惚。
  “小江,不要太在意外界的干扰,所有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我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这件事只能自己过去。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三字——看开点。”冯主任也向外看,看那场喧哗的闹剧,“你总是容易想太多,其实有时候返璞归真简单点更好。”
  心结只能自己医。
  “先回家休息几天吧。”
  江霁晗往外走的时候,医院大厅里的那场闹剧已经散场了。
  车子停在家楼下,江霁晗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车内广播主持人轻柔甜美的嗓音正在念着网友留言,声音在耳畔徘徊,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江霁晗的眼前不断重现着李文忠最后的那个画面。
  残破的肢体在血泊中抽搐,昏黄的瞳孔中却是释然的安详。
  一阵寒意将他笼罩。
  “喂!”薛楹站在他的车窗外,敲了敲玻璃,“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不上去。”
  薛楹笑容温婉,干净透亮的眼睛,炯炯注视着他,那里流光溢彩,明丽灿烂。她的到来像一道暖风,将所有的寒意带走。
  “太累了,有点不想动。”江霁晗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
  “那我陪你一起。”薛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在他旁边,“你晚上吃饭了吗?你不会又忙到现在没吃东西吧?”
  江霁晗失笑,扭过头瞧她生动的面容,在她絮叨关切的声音,盛夏的暖意回温,世界引力再度归正。
  “今天没什么胃口。”他握住薛楹的手,感受着僵硬身体中血液升腾循环带来的酥麻,“你先别生气,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薛楹柔切地盯了他几秒,轻轻靠过去,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那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掌过薛楹的细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再坐一会儿吧。”
  薛楹察觉到不对,仰着头看他,理了理他微乱的发丝,“是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江霁晗避而不答,抓过她的细指,揉捏着她的骨节,平复着错乱的心跳,“你爸爸的化疗怎么样了?”
  “还好,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了。”薛楹回握住他的手,江霁晗的手心有些凉,带着细细的薄汗,她有些不放心,“你今天真的没事吗?”
  “楹楹,你今天几点从医院走的?”他突然问。
  薛楹一愣,“晚饭前走的。”
  那应该没撞见李文忠家属闹事的那一幕。
  薛楹眉一横,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转过他的脸,冷峻的面容上携着几丝疲倦,眼皮无力地耷拉着,精神布阵的样子,“今天是不是工作很忙啊?你看上去好累。”
  江霁晗视线落在她喋喋不休的粉唇上,俯身堵住她翕合不止的唇瓣,动作放浪。
  手掌落在她单薄的蝴蝶骨上,按压着她贴近,更贴近,严丝合缝。
  薛楹抬手搂住他火热的身躯,下巴高高地扬起,配合着他放肆不羁的亲吻,担心的话语在混乱的纠缠中再度咽回,她只能靠掌心里他的体温,来感受他的情绪变化。
  有时候从冰凉到滚烫只需要一个缱绻不休的吻。
  脉脉温情,抵过万千大道理的安慰。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短暂忘却那些纷扰是非。
  松开她的时候,江霁晗的额前沁了一层薄汗,他拇指在她的唇瓣上摩挲,声线暗哑。
  “走吧,楹楹,我们回家。”
第35章
  薛楹醒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江霁晗已经早早上班,她翻个身滚到江霁晗的枕头上,鼻尖是清淡的柠檬香。
  她曾经问过江霁晗为什么那么喜欢柠檬,他的回答倒是简单。
  柠檬的酸可以刺激大脑皮层保持清醒,其中夹着的一丝丝甜又可聊以慰藉,酸甜中和,给生活添点滋味。
  她吸一口气,四肢伸展成大字,最近似乎一切都在好转,薛晋的身体在好转,他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咖啡厅的生意也在稳步前行,薛楹放空大脑,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是正午的时候,薛楹带了店里的简餐去看望薛晋的。
  兴许是夏日午时的高温,医院门口也没什么人,薛楹很轻松地停好了车子。
  “楹楹,你最近忙,就不用天天过来陪我了。”薛晋一边喝着粥说。
  薛楹正收拾着病房尾声,“你又胡说什么呢?你还在这里住院,我怎么可能不过来。”
  薛晋只是心疼女儿来回奔波,“我问过医生了,过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你就不用每天这样折腾了。”
  “就几天,算什么折腾。”薛楹接过他喝完的饭盒,装好放进包里,“你只管好好休养身体,其他的就别操心了。”
  薛晋不和她争辩,“对了,我已经跟学校提出复职申请了,过一阵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就准备回去继续上课。”
  薛楹已经问过医生,薛晋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可以回去继续工作的,只是依然要注意劳逸结合和饮食习惯,“回去上课可以,但你要把医生的那些叮嘱好好记住,别一回去工作就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放心吧,生死都经历过了,也不会再想不开了。”薛晋顿了顿,突然想到了设呢么,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措辞,“昨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什么?”
  “上午查房的时候,我听护士说李文忠走了。”
  “走了?”薛楹惊讶。
  “是啊,小江回去没和你说这件事吗?”上午他还在休息的时候就听到医院外面嘈杂的吵闹声,问过了护士才知道他曾经的病友李文忠已经走了。不过护士说得也隐晦,她薛晋听得也不明不白,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多问。
  薛楹联想到昨晚江霁晗的异常,若有所思。
  薛晋给出建议,“我觉得你回去也不要提,也不要多问。男人都是这样,有些事过去了,就不想再多谈,你要给他留一点空间。尤其是李文忠这种这么牵连复杂的事情。”
  薛楹思忖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江霁晗一身疲惫地回家,空荡的房间里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
  脱下外套,他走进厨房,面无表情地开始洗菜做饭,灶台上的火苗腾地燃起,锅里倒油,青菜下锅,发生噼里啪啦的声响。
  白日里又是一场闹剧,敲锣打鼓在医院走一遭,电喇叭不断重复着预先录好的音频,在医院里循环播放,骇人的气势吓走了许多问诊的病人,难得空荡的医院停车场。
  青菜在油锅里翻炒,绿色油亮的菜叶迅速干瘪,而李文忠儿子和他说的那些话似乎又重回耳畔。
  “江医生,这个钱也不用你赔,说实话你坚守这个底线也没什么意义。”
  “你就赶紧在责任书上签字,这样我们拿到医院赔款,你也落得安静,皆大欢喜。”
  “说实话,江医生,你家住在哪儿我都一清二楚,你也不想我们直接去你们小区闹事吧?”
  “哦,我听说你女朋友就在这附近开了家咖啡厅。你说我要是去她店里闹一通,会怎么样?你爸开公司最近生意蛮好的吧,闹点负面丑闻会不会有违约风险呢?”
  “我们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签个字,认个责,这事就了结了。我们也就是只想多拿点赔款,就这么大点事。”
  “拿了钱,我们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
  说来也好笑,他们的父亲去世,几个人也没见得多大伤心,葬礼还搁置着,倒是先在医院闹事,要求医院赔钱。医院第一反应先去把天台封了,经过法律部门研究答应赔付一定的款项,希望尽快息事宁人。但他们又觉得钱少,不知从哪里搞到的责任认证书,非要逼得江霁晗签字,证明是医院的问题导致李文忠的去世,要求双倍赔款。
  面对李文忠儿子的手机摄像头,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没办法保证他所说的几个字会不会再次被恶意剪辑,只得将一腔闷气咽回肚里,像巨大的重石,压在他心底,压得他快要挺不起腰来。
  薛楹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烧糊的眼尾,她急忙赶到厨房,看着一锅已经烧黑的青菜,连忙关上煤气灶,把烧糊的热火放在水槽里,水龙头的流水冲过灼热的锅壁,刺啦一声冒出滚滚白气,她推一把还在出神的江霁晗,“你在想什么啊,菜都烧糊了。”
  江霁晗茫然回神,隔着水汽中看着她娇俏的小脸,嘈杂褪去,声音归位。
  转头看向糊底的青菜,勉强一笑,“抱歉,想了点别的事情。”
  薛楹看他强撑出来的笑脸不免心疼,想让他放松一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故意说:“是在想我吗?我就稍微回来晚一点,你就想我想到把菜都烧糊了?”
  江霁晗忍不住笑,抱住她,上身微弓,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呼出一口浊气,眉眼耷拉着,“是啊,想你想得魂不守舍。”
  “那给你点奖励吧。”薛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搁在她肩上的头有些重,把大半身体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看来是真的心累了,她柔声说,“今天就给我们的江医生放一天假,我回来的时候买了点吃的,你就别做饭了。”
  江霁晗再度呼了口气,似是想要将积压在心底郁气呼出,弯了弯唇,“那就谢谢薛老板今天给我放假。”
  吃过饭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薛楹歪头看江霁晗,即便是看着喜剧电影,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眼睛虚空地定在电视上,神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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