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虽然他也知道拆散别人的感情并不道德,但总有种滋长的好胜心让他言不由衷。
  明明是他先认识薛楹的。
  明明他们已经相识了这么久。
  “那就下一个更好。”薛楹招待着店里最后一位客人,心里正琢磨着江霁晗怎么还不来接她,“说明她不适合你,你们都有更广阔的未来。”
  “学姐,你这话好冷酷啊。”杨怀安吸一口气,心里那点失衡的好胜心向无法控制的方向倾斜,“那你为什么要为他放弃你原定的计划呢?谈恋爱就要为他放弃自己的计划吗?学姐,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吧。说不定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
  “我没有为他放弃我的规划。所有的计划都要依据现实条件来变通,不只是我恋爱这一件事,还有我爸生病,我不可能这个时候还要坚持自我,抛下一切。”薛楹拿起打好的牛奶,擦了擦手,抬眼就看到江霁晗停在店门的车子。
  所谓自由并不是放纵的自由,而是克制的自由。
  “而且,我觉得他就是适合我的那个人。”无论旁人怎么看待,她都坚定不移。
  隆冬寒夜里,薛楹给最后一杯咖啡娴熟地拉花。
  一声车鸣,卸下白大褂的江霁晗在缓缓降下的车窗内凝着她,嘴角带着醉人的宠溺。
  “能不能给个特权,陪陪男朋友。”
  薛楹侧目看向款款而来的江霁晗,莞尔一笑,高举着胳膊向他招手,没看到身后已经变了脸色的杨怀安。
  “当然可以啊!”薛楹迎上去,是温暖安心的怀抱。
  江霁晗把什么看在眼里,却又什么都不点破。
  萌芽中的情敌不算威胁,挑破那层关系才算得上添麻烦。
  那时江霁晗自信满满,从不觉得杨怀安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他后来又问过薛楹关于去南美的事情,薛楹倒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放下心上。
  “计划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我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去探寻未知的区域,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她一向洒脱,不拘小节。江霁晗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那时想着如果可以,他也愿意休个小长假,陪她去看看她想去的地方。
  如今换了场景,倘若再让江霁晗去思索这个问题,他又该有新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又当两说。
  他现在只有一个疑问:薛楹真的会离开吗?
  再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或许这次是了无踪迹,寻不到任何消息的诀别。
  薛楹是自由的白鸽,可以天地任她飘摇。而他却被责任束缚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就像窗外电线杆上停落的黑鸦,高振着羽翅,却飞不出这片土地。等到两年任期结束,大概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不敢再向下思考,江霁晗罕见的慌张从眉宇间泄露,嘴角抿得极紧。闷胀的,酸涩的,沉重的,难耐的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间。
  他恍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翻涌的失落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江霁晗几乎不敢想倘若真的薛楹再次离开的一天,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怅然若失目视她的离开,还是放下自尊竭力挽留?
  前一种是他性格使然,后一种是他情感所致。
  两者冲撞掀起的巨大波涛让他头脑一片空白,手掌捂住的那片胸膛像是被滚针碾过一般,绵绵密密的痛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上一次她离开时,他守着那扇不会亮起的灯直至天亮,亲眼见证了日光的堆砌,放明的天际。
  天亮了,他却被关进了黑夜里。无声无息,只有空泛的白噪音将他包围,滋滋作响却又捕捉不到任何,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薛楹比他果断,也比他理智。那时他甚至想,或许她去往其他地方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她的性格可以和很多人相处融洽,她的聪慧让她可以近乎完美地达成她制定的目标,更遑论她的长相身材,谈吐气质这些外在条件。
  即便这些认知在他脑中一遍遍过滤,他却依然卑劣地放不下,他想去看看她,倘若只是看着她幸福也好。可是那些阴暗的想法在他心底横行,若是薛楹过得不好,是不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修正那些错误的机会。
  然而在好与不好之后,还有一个过渡空间。薛楹在非洲过得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不好。
  上天好像没给他一个理直气壮去挽回的机会,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想要抓住。
  爱让人胆怯,也让人勇敢。
  他想要重拾那段破碎的感情,但薛楹却告诉了他一个道理——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他收到了他的报应,万针穿肠,痛彻心扉。
  活该。
  一边是针扎的疼痛,一边是忍不住的靠近。在非洲这段日子里,越是靠近,他的理智在在不断膨胀的情感中越是薄弱。
  再次直面自己的内心,什么只要看她过得好他就好,什么看着她重新获得幸福,什么只要为她好他愿意退出,都是假的。如果可以,他愿意做她的骑士,守护着她的城池,但前提是没有王子出现。
  再次亲眼看她离开?
  看她远离自己,去到不知什么地方?
  见她放弃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遇到更适合她的男人?
  怎么可能?
  江霁晗咬牙,怎么可能?
  窗下的乔纳森还在追问,方才的窃喜在薛楹的冷漠下渐渐褪去,无视她越发冷淡的脸色,“薛楹,你是真的要离开,还是只是说给他听的?”
  乔纳森知道自己的心理有些卑劣,已经超出他正常的行为范畴,但他还是想要个明白,即便自己早已经被踢出对决。
  薛楹被他追问得有些烦,明明随口几句话,乔纳森却抓住不放。她也同样处在混乱之中,为江霁晗的神不守舍,也为自己的虚情假意。
  “薛楹?”乔纳森追问,“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如果你没想好的话,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南极看看。”
  薛楹从混乱中回神,直接了当地回答:“往后的事情还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这里,应该也不会去南极的。”
  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向往,也只会为她在乎的人改变自己的规划。
  虽然薛楹至今还理不清她和江霁晗之间那团乱杂的线团,但她知道她不能给乔纳森一丝一毫错误的暗示。多说多错,她斟酌着自己每一句说辞,担心其中带着扰乱他思想的表达。他要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薛楹不能做阻碍他的绊脚石。
  “啊?”乔纳森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禁失落,“那我们岂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薛楹扣上外套的帽子,挡住自己的脸,“我们这里不是每天都在离别吗?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乔纳森失神,即便每天都在离别,却依然不想与自己在意的人离别。
  薛楹抬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安啦。”她声音清甜,“万溪归海,我们总会相遇。”
  乔纳森苦笑一声,即便是归海的河流依然走着各自不同的水道,而跨越洲际的他们再见一面就更难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离别前做些什么。
  哪怕只能在薛楹的记忆里留下一点深刻的印象也好。
  江霁晗脸色沉着,望着她在层层枝叶中朦胧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也越来越沉。
  他终究还是没有把那株绿草移植,杯子倒出细流清水,滴在绿叶枝芽,水珠溢彩。
  既然已经在这个地方,那也只能继续抓住不多的养分继续挣扎。
  为数不多的希望。
第39章
  “江医生,我来给你送饭。”
  江霁晗从病例本上抬头看过去,今天不是薛楹。
  阿黛拉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是这样的,保护区有只母鹿怀了宝宝,薛楹和护林员一起去镇上请兽医了。”
  “这样啊。”江霁晗接下饭盒,随口问道,“听说你们组几个志愿者要走了?”
  “江医生,你消息很灵通啊。”阿黛拉笑眯眯的,“确实要走几个。”
  “走——几个?”江霁晗迟疑地问。
  “对啊,大概组员要减半吧。”
  江霁晗捏着饭盒的手指一紧。
  阿黛拉叹口气,“哎,突然少了这么多人,我们以后的工作又要难搞了。”
  江霁晗沉住气,试探道:“那乔纳森离开后,你们组的组长换成谁?”
  “汉斯啊。”阿黛拉眼睛弯成小月牙,说起自己男朋友,她的笑意就藏不住了,“汉斯在这里也待了快一年,各项工作都很熟悉。”
  江霁晗神不守舍地打开饭盒。
  阿黛拉情商极高,她知道江霁晗想知道是什么,但就是不说,故意绕着弯子,再偶尔扔出一个诱饵,隐忍上钩,“现在保护区的事情复杂繁琐,正是用人之际,要是再没有薛楹,我感觉我们的工作真的很难进行。”
  江霁晗听到这个沉不住气了,叉子停在半空中,“你是说,薛楹要走?”
  阿黛拉故意唉声叹气,“是啊,薛楹不和我们一起了。”
  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江霁晗所忧心的问题成真,他几乎无法思考,耳朵被那场爆炸的余威波及,接下来阿黛拉的所有话他都没有听清,耳畔只环绕着那几个字——“薛楹不和我们一起了”。
  薛楹不再做志愿者?
  薛楹要离开保护区?
  恍然失措,江霁晗手中拿着叉子却一口都吃不下。
  “薛楹,她——”
  江霁晗的话被阿黛拉突然打断,“要到下午集合时间了,我先回去了,江医生饭盒晚饭的时候你再带过来吧。”
  他吞下半句未说完的话,像咽下自己亲手摘下的苦果。
  苦涩泛酸,余痛绵长。
  手中的颜色鲜亮的烤肉饭也失去了味道,胸腔里酝酿的冷意正在绵绵向四肢爬动,他的手指一送,叉子哐当掉进玻璃饭盒中。
  江霁晗低下头,银色的叉子在红棕色的饭菜中格外显眼,光亮的银器淬着光,闪得他眼睛发酸。
  他眨了几次眼睛都没有将那股酸意压下去,抬起手指想要握住那只叉子,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跟着叉子也在抖,碎光波澜照得他眼底涩然一片。
  手指紧握,指甲刺进皮肉中,那些微的疼痛让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江霁晗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饭菜,鲜红的辣椒剁地很碎,藏在烤肉和米饭中,他也没有挑拣,口舌似乎是失去味觉,只知囫囵吞下,神经麻木。
  直到饭盒见底,他才感受到肯尼亚辣椒的后劲,冒着火气的辛辣从胃中反噬到喉咙,然后继续蔓延至口腔鼻腔,灼烧着脆弱的黏膜,烧得他呼吸也痛,神经也痛,心脏也痛。
  几口凉水下肚,丝毫没有缓解那辛辣的痛觉,反而水涨而溢。
  江霁晗一手捂着胃,吞下几颗胃药,揉着锥锥刺痛的太阳穴。
  乌云蔽日,办公室的光线也暗了下去,唯他一人,坐在阴影处,沉闷寡欢。
  在白日炎热的肯尼亚,江霁晗依然觉得周身遍寒。
  江霁晗是在小犀牛的房间里找到薛楹的,她正在给弯着腰拎起沉重的木桶,想要给它的碗里添着水。
  “我来吧。”他挤开她的位置,轻松地抬起木桶,把水碗填满。刚加完水,小犀牛就甩着小尾巴把头埋进碗里,哼哧哼哧,水碗已经见底,它便抬起头,用还沾着水渍的嘴巴去蹭江霁晗。
  “是还要喝水吗?”江霁晗猜测着它的动作含义。
  薛楹插话,“是让你给它淋点水洗脸。”
  “淋在头上?”江霁晗回头问,薛楹正看着小犀牛笑意盈盈,对上他的视线后,那抹笑意僵在脸上。
  薛楹眨了眨眼,侧脸躲过他的注视,“看我做什么?给它洗脸啊。”
  江霁晗弯起嘴角,再次抬起水桶任劳任怨给小犀牛头上淋水。有了凉水的冲洗,小犀牛兴奋地摇头晃脑,刚淋到它头上的水全都被甩到了江霁晗身上,衬衣沾湿一片。小犀牛咯咯地咧着嘴叫,薛楹在身后也忍不住笑。
  江霁晗也笑了,放下水桶,无奈地摸了摸它湿漉漉的头,“你这是想要自己洗脸还是给我洗脸啊?”
  小犀牛听不懂它的话,只是看到他笑,以为他也喜欢,又甩了甩自己头,再次溅他一身水。
  “好了。”身后的薛楹终于开口,“快出来吧,不然一会儿全身都要湿透了。”
  晨光映着她双眸澄澈,比清水更净更静,隐隐带着笑意,不见疏离。
  “愣着做什么?”薛楹瞥过去一眼,“难不成想在这里吹凉感冒?”
  江霁晗心底突地一紧,愣愣地应声,她的态度好像有所松动,似乎事情也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严重。
  关好木屋门,薛楹在他湿透的衣服上定了一瞬,“你先换衣服再去吃早饭吧。”
  江霁晗摇摇头,“没事,吃过早饭在回去换吧。”
  他现在思绪繁杂,顾不得其他,只想和薛楹问个清楚。
  “那…随便你。”薛楹告诫自己不要多管,转身向食堂走去。
  选好早餐,江霁在食堂里巡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在专心看书的薛楹。
  “你早餐就吃这个吗?”江霁晗端着盘子坐在她对面,“早餐更要注意饮食均衡。”
  薛楹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简单的煎蛋,又看了看他盘里营养均衡的早餐。
  很江霁晗的风格。
  “早上刚醒没什么胃口,不想浪费食物。”薛楹回答,喝了一口牛奶,放下杯子,手指又翻过一张书页。
  江霁晗漫不经心地切开香肠,视线偏向她手中正研读的英文书,只看到几个单词,眉梢轻抬,几分凝重聚拢,“旅记?”
  薛楹抬了抬书封给他看,“讲土耳其的风土人情的。”
  那种失控的酸楚再次袭来,糟心的地点又从南极换到了土耳其,“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开口时带着颤,结尾时已经被他强行稳住,他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脸色。
  “就随便看一看,长长见识。”薛楹瞥过去一眼,只觉得江霁晗状态不对,把书阖上,“你快吃饭吧,营养均衡,不能浪费。”
  江霁晗看着盘子里的香肠煎蛋还有沙拉,确实营养均衡,但他已经没有了食用的心情。他放下刀叉,端正了脸色,问道:“你想去土耳其?”
  “想去。”薛楹点点头,对书上描述的景象满怀畅想,“想去坐土耳其热气球,住特色的洞穴酒店,还有尝尝真正的土耳其烤肉。”
  江霁晗呼吸一滞,风暴已经开始酝酿,再度失控的焦躁,已经在他的声音中泄露出痕迹,“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没想好。”薛楹斜睨他一眼,明明看起来脸色还正常,但语气又有些奇怪。
  她不想跟他解释,这本旅记只是随便买来打发时间的,没有手机信号,大片的空白时间总要找点事情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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