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楹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今天很忙吗?”
摇摇头,江霁晗说:“还好吧。”
其实今天他都没有上班,冯主任说给他休假,对外宣称是暂时停职,潜台词是让他先必过这阵风头。但他还有很多病人要处理,也有其他事情要善后,比如童靓的救助金申请。
“那个小女孩的救助金申请怎么样了?”薛楹一拍脑袋,“我上次还说要去看看她,结果最近忙得都把这件事忘了。”
“已经过了审批了,在等手术安排了。”江霁晗靠着沙发,捏了捏她的手指,“还是别去看了,小朋友术前要保证充足的休息。”
其实是不想让薛楹陷入医院发生的一团乱事。
“好吧,那我就不去捣乱了。”薛楹又靠回他的怀里,跟他说着家里的琐事,“我爸说要回学校上课,我想了想他在家里闲着也确实无聊,只要他身体健康,也就随他了。”
江霁晗打起精神陪她说话,“薛老师身体恢复得不错,正常的工作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就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在家待着他也难受,要回去上班那就去吧,只要他开心就好。”薛楹有些困乏地闭上了眼,又是忙碌了一整天,还抽空去给薛晋送了两趟饭,“我跟我爸已经谈过了,难得达成了共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无所谓什么原不原谅,大家都要往前看。”
江霁晗也闭了眼,“是啊,大家都要往前看。”
“我也不想看他对过去的事情太纠结后悔,很多事情在生死面前也不重要了。”薛楹声音慢慢低下去,身体疲惫,精神也跟着松垮下去。
江霁晗觉得薛楹的话似有深意,胳臂环紧怀里的女人,喃喃道:“确实不重要了。”
姚争渡常说,他不该把所有事都藏在心中,即便不和他们说,也不该瞒着同床共枕的身边人。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做了医生之后没有那么果断冷静,常常为那些自己无力解决的事情困扰担虑,远没有薛楹那般豁达。
薛楹有过困顿,但她依然心气不减。
她也足够豁达,对影响自己人生的抉择也能收放自如。
她放在心上的事情不多,不在意的便放下,没有丝毫犹豫。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线很低,“楹楹,李文忠没了。”
“就发生在我眼前,从十层的高楼上跳下来。”
“我常听说自我了结的人在最后一刻是会后悔自己决定的。但好像他躺在地上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后悔的表情,我能看到的只有释然和解脱。”
“这次他的三个儿子终于出现了,他们找了专业的医闹团队来医院闹事要求赔偿。但他的女儿李洁没出现,一次都没出现。”
“我以前从来不敢去想关于李文忠的事情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尾,等到事情发生了,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麻木冷漠,或许是不是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医生。”
“医生不是应该医者仁心,救助病患吗?为什么我突然之间我对这些好像都失去兴趣了呢?”
回答他的只有薛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他低下头只看到薛楹紧阖的双眼,卷翘的睫毛像停歇的蝴蝶翅膀,精巧的鼻尖下是粉糯的唇瓣,眉头微微皱着,是即使睡着也透着疲惫的面容。
薛楹这段时间不比他轻松,许多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瘦弱的肩膀承受了独立承受了许多。
他似乎不该再给她施加额外的压力了。
他俯身,轻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皱着的眉头微有松动。
薛楹很轻,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抱回了床上。
客厅的灯关了,电视还开着,明暗的光影闪烁在墙壁上,照射在他眼底。
冰箱里没什么饮料,只有一瓶外卖送的可乐,倒进玻璃杯中,无数的小气泡向上涌。
褐色的液体咽下,刺得唇角又疼又麻,摩挲过去才发现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大概是因为最近的事情上火了吧。
薛楹半夜惊醒时,才发现身畔的床垫上无人,几日来接连忙碌,让她疲惫不堪。
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电视依然不倦地放着声音,欢笑声吵闹声乱成一团,而坐在沙发上的人置若罔闻,只是僵硬地直视前方,眼睛一动不动。
像被世界所抛弃的孩子。
孤寂无依。
她忍不住出声,柔和又娇软的声音。
“霁晗。”有些可怜,“我一个人睡不好。”
江霁晗僵硬地侧头,视线飘了许久才落在她脸上。薛楹正揉着眼睛,一脸困意。
“你来陪我睡觉。”她又说。
心事碎成渣滓,暖流抚慰人心。
血液回流,冲荡着他冰冷的心房,在撞击中,暖意归来,从心脏处迸发出来的热流回转周身。
他突然笑了,“来了。”
薛楹只是几句话,他的世界便扭转了偏差角度。
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薛楹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昏昏欲睡。
江霁晗的神经依然清醒,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滑动,落在她粉嫩微嘟的唇瓣上。
甜蜜的,温暖的,新鲜的,带着欲望的。
他的。
“楹楹。”他轻声唤。
“嗯?”薛楹缓慢睁眼,是放大的一张俊脸。
贴上来的是一张没有温度的唇,薛楹再度闭上了眼,胳膊虚虚地挂在他的颈上,指尖划过他凸起的脊骨肌肉,仰头配合着他所有的情感和体力的宣泄。
她对他每一处身体走势和骨骼肌理都格外熟悉,就如同现在她知悉他动荡不安的心事。
但她能做的似乎很少,只能不断加重那个吻。
那张唇终于有了些许温度,然后不断升高,热意腾腾。
床边的香膏散发着浅淡的味道,助眠安神的香氛此刻却变成了浓情蜜意的助燃剂。
少年时,他最怕迷茫,总是坚持要求自己对每一个目标都足够清晰。
成年后,才知道世事不易,坚守更难。
闯荡,徘徊,错失出口,不知归程。
好在长夜将明,有人相随。
至少还有薛楹在陪他。
白鸽拥抱黑鸦,黑白清晰,爱意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o(*?▽?*)o)))
第36章
坐着回营地的车子,车内广播依然放着金曲循环,后座的两个人却全无出发时的安宁,一言不发,气氛凝结。
车速很快,路过一个大坑,薛楹身体几乎悬空跳起来,江霁晗眼疾手快地掌住她的柳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像一个坚硬的保护罩将她牢牢地笼在其中。
“抱歉啊。”司机回头看他们,笑呵呵的,在看到他们相拥的姿势笑得更开怀了,“刚刚没注意路面不平。”
“没事。”薛楹拍掉江霁晗的大手,坐得离他远远的,中间像隔着一道无尽银河,但他们不是传说里的牛郎织女,至少传闻中的故事主角是心无隔阂的。
伴着悠悠曲声,交织的呼吸声有意识地缠绕。薛楹是压着火气的,可随着那些事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已然压不住越来越急促的吐息。
“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个时候你太累了,又要忙店里,又要忙你爸爸的化疗,我不想再给你添负担。”江霁晗声音很淡,不带任何语调,可是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找借口的嫌疑。
“你的意思是瞒着我是为我好?”薛楹转过头看他,目光极冷,没有一丝温情,“为了我好,所以不告诉我,然后跟我分手?”
“不是的。”他半阖着眼,前方行驶过来的车子照过来的车灯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落在他的眼底,阴翳深沉,“只是在李文忠的事情上,我总觉得无力,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长时间的压抑让我对职业对生活都产生了抵触情绪。”
眸光黯淡,他低头叹声,无可奈何,“情绪作祟,总是容易做出一些后悔的事情。”
“所以你后悔了吗?”薛楹追问。
听完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如果真的让她表达什么,她也挑拣不出什么关键词才描述她此刻的心境。好像双方都没错,又好像他们做错了些什么。
是了,刚开始在一起时,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去过问江霁晗的过往,所以薛楹选择交由他一个人处理。可后来,情意渐浓,无法分隔,她想关心他的过去,想抚慰他的疼痛,他却以此为由避开那些伤痕,绝口不提。
江霁晗苦笑,“后悔的,一直很后悔,从分手那天就一直在后悔。”
他笑得很难看,但薛楹心下却一片凉薄,语气生冷,“那也是你活该。”
她别过脸,不理他。分手前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时光,分手时也无话可说,一个想要隐瞒自己的一团烦心事,一个却沉浸在悲痛中闭目塞听。
“其实,我去找过你的。”江霁晗神色寂寥,呼吸短暂地停滞两秒,“薛杨拦着不让我见你。”
“所以,你就在每天在楼下等着?”薛楹眼风扫过他,不留一丝情面,“江霁晗,但凡你想上来,一个薛杨能阻挡你吗?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
她轻笑一声,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又说:“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我知道的当然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伯母每天送来的饭菜也是你做的。那个熟悉的味道,绿色健康低盐的饮食风格。”
“江霁晗,我不傻的。”
薛晋刚刚去世的那个时候,薛楹一个人闷在家里,什么都吃不下,伯母每天都换着花样送来她喜欢的菜。
只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食物的偏好,让她轻易地知晓这些餐食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每当夜深人静,掀开窗帘一角,等在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总会如约出现在她视线里。
想要关心,却又不敢上前。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顾忌的理由,即便现在知道了也很难理解。
“你觉得你的隐忍很深情吗?”薛楹认真地看他,“如果真的深情,你又怎么要藏起自己呢?又有什么不敢诉之于口的呢?”
江霁晗的脸色倏然一变,瞳孔里的藏得很深的慌张几乎要被薛楹看透。
“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跟我分手的?”
薛楹的眼眸清亮透明,里面闪着的光比星点朦胧的萤光更亮。
“对不起。”他苍白的话语似乎只能说这句。
江霁晗正回视线,虚浮地看向前方,车子已经开进了保护区,到营地大概还有十分钟,这已经是最好的坦白机会。他呼一口气,试图解析自己的内心,无力的话语,“你总说我是理想主义,确实如此。我确实对职业对生活过度美化。现实打破幻想的时候,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只想将自己藏起来。但我知道我不能躲特不能逃,还有很多人很多事都在等着我去处理,我不能一走了之。”
责任感让他坚持面对一切,但却忘了去评估自己是否可以承受漫漫其多旷日弥久的重压。
他的生活一塌糊涂,是把太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现实主义受害者。明明悲观,却还得佯装没有被过度干涉影响。
薛楹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草木,一团难解的愁绪荡漾在她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胀得她眼圈发烫,“江霁晗,你这个人惯会保持体面。明明做了那么多,却缺了一张嘴去表达。但凡你的嘴稍微有点用处,你都不至于被他们欺负成这样,我们也不至于现在在这个地方相遇。”
江霁晗对李文忠的用心程度,她是看得到的,大部分人也都看得到,只是有心人刻意忽视,将其转为刺向他的一把利刃,他在其中遍体鳞伤。
事业受损,紧跟着感情上也出现裂痕。
也是他白长了一张嘴,倘若那个时候,江霁晗能明明白白地跟她讲述那时发生的那些乱事,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般田地。
可能确实少了些机缘吧,薛晋说让她不要去追问,给他留一点空间,她也就心大真的没有去问。
他们都选择了一种自认为对另一半最好的道路。
江霁晗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也觉世事弄人。他想说的时候,薛楹身心疲惫劳烦困乏陷入深眠,错过了他的心里话。可是过后,他也没有勇气再提起。
“是我的错。”
司机稳稳当当停好车子,打断他们的对话,“到家啦。”
营地那盏昏黄的灯光亮着,投射出淡淡的光晕,指引着归家的旅人。
薛楹下车,车门“哐”一声被甩上。另一侧的江霁晗把她的背包和所有购物的袋子都拿下,轻轻关上了车门。
隔着这辆脏兮兮的面包车,她仰头看他,月色打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江霁晗,你听着。过去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再回忆了。但这句话并不是原谅,而是像和我爸那样,我只是不想再纠结那些了。”
拦不住要走的风,但她可以放手和它一起走。
江霁晗哽住,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苦笑,“没想到我会和叔叔的待遇一样。”
薛楹瞪他一眼,“你只会比他待遇差,他还会拿身体不好来哄骗我,你现在可什么借口都没有。”
有时候冷静的人也需要放下一点理性,去触碰看似遥不可及的浪漫。
他的声线低缓,带着回荡的温情,“那用我远赴非洲的一片真心,可以吗?”
原本以为会很难说出口的甜言蜜语,似乎也没那么难。
薛楹浑身一阵,唇瓣微动,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收听到这句话的两只耳朵都酥酥麻麻的,咬牙咽气,痛恨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
“随便你。”她刻意放冷的声线,还有刻意隐藏的确幸。
黑夜坠落,藏在微风中的欢喜,慢慢抱住整片天空。
也抱住无所适从的她。
“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阿黛拉眼睛从小说上挪出来,看向进了宿舍正在整理东西的薛楹。
薛楹应了一声,“早上去的时候遇到了点意外,耽误了点时间。”
“今天怎么样?和江医生相处得怎么样?”阿黛拉八卦道。
薛楹手上动作一顿,有些怀疑她的用心,“今天不会又是你安排的吧?”
“没有没有。”阿黛拉连忙摆手,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次可真不是我。”
“意思是之前有你的份?”薛楹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哎呀,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斤斤计较了。”阿黛拉打哈哈想要混过去,“所以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薛楹继续收拾着东西,“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想多提了。”
阿黛拉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地研究她的神态,“薛楹,我觉得你回来之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面部表情松弛了一些,神经也不像原来那样紧绷了。”
“你怎么说得神神叨叨的。”薛楹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觉得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