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说话才不管用,祝为错正打算偷偷摸摸出门,正巧被程绥晏抓了个正着。
“郡主去哪?”他拽住她。
“……想下山。”被人发现,她恹恹回道。
“无聊了?”程绥晏眼中弥漫着笑意,尾音隐隐上扬。
祝为错没理会他,从他手中挣脱,转头,却发现他手中握着一柄木剑,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反而好奇问道:“大早上的,你去哪了?”
“在后山练剑。”
祝为错星眸一亮,好似夜间繁星闪烁。
她既然出不了门,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了对方身上。
“你再练一次,我想看……”她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程绥晏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浮生。
这一眼,浮生瞬间领会,好不拖沓地下了山,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身着青白衣衫的清冷公子矜贵地应了一声。
祝为错屁颠屁颠地跑到院前的石桌前乖乖地坐着,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目不转睛。
程绥晏立于院中,端站在竹林前方,他今日将墨发束成了高马尾,简单用白色发带绑住,发丝与垂落的发带一同随风搅动。
显得几分少年朝气,傲然屹立。
他手中稳稳持着木剑,见她坐好这才开始了动作。
程绥晏目光一凝,剑气划破长风,招招带着凌厉之势,震得竹叶摇颤,周身银辉,衣袂轻动。
一个贯宏之势穿过竹林,众多青绿的竹叶脱离竹干,飘落在他周身,成为配饰。
渐渐,破竹般的剑气重归安静,程绥晏手腕轻巧地挽着剑花收了招式,手握木剑背于身后。
祝为错回神,惊叹了一声,十分真诚地夸道:“程大人好厉害。”
程绥晏原本未平息的热血随着这一声娇俏重新翻涌,他低低应了一声,努力保持着自己正常的模样。
眼前一杯茶被推了来,他伸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随后道:“多谢郡主。”
“程大人不必客气。”她心情极好地应声,“程大人这是从哪学的,我小时候吵着我爹要学,我爹都不搭理我。”
程绥晏手指捏着茶盏紧了紧,眸中沉色渐浓,沉默片刻,最终松开了茶,道:“郡主若是想学,在下也可教郡主。”
程绥晏喝完茶后,因着练剑出了一身的汗,要回屋收拾一番。
祝为错一人坐在院中也没了乐趣,无聊地捡起了半根竹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最终土地上一片乱七八糟。
身旁的竹子十分壮实,地里还有不少因着下雨刚冒出来的小竹笋,她心里痒痒,在林中转了半晌,终于找了一个藏着最多竹笋的地儿,在它周围开始刨土。
本以为这些竹笋应该藏在林中,没想到反而是在最边缘很显眼的位置,一出门就能见到,就连它们周围的竹子长得与其他的竹子不一样。
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能用小竹棍深一下浅一下地掘着土,眼看就要掘成一个小坑突然就掘不动了。
云泽郡主的好奇心一旦上来就压不下去了。
她猛的使劲,突然戳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云泽郡主眯了眯眼睛,干脆扔了竹竿,徒手上阵。
废了好半天的劲才将土中的东西给扒出来。
祝为错找了个帕子擦了擦这东西周围的泥土,才发现这是一个木盒子。
也不知这是埋了多久了,木盒居然完好无损简单的盒子用着一个精致的小锁锁住,因着泥土潮湿,这把锁已经破败生锈,打不开也拧不动。
毕竟是废了白半天的力气才将东西给弄出来,当然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此时,云泽郡主的好奇心发挥到了极致。
正在她拧眉考虑该怎么打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方才在干什么?”
程绥晏不解地看着一手泥土的祝为错,他也就刚离开一会,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满身泥巴的样子。
祝为错转身,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子上,“我刚才在那个竹子下面掘出来的。”
她一脸可惜,“只是打不开它。”
程绥晏侧身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表情瞬间一眼难尽,“……那个竹子是我父亲为我母亲种下的。”
“啊?”
祝为错一怔,接着心虚地挪到竹子旁,一边悄悄用脚将泥土埋了进去,又踩了几脚压实泥土,一边道歉,“抱歉,冒犯了冒犯了。”
程绥晏:“……”
“行了,去洗洗手,吃饭。”
祝为错重新将泥土填好后反而走了过来,盯着桌上那个盒子若有所思道:“这东西会不会是你父母留给你的?”
“不知道。”程绥晏垂下目光。
他话虽然这样说,但祝为错却看到他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彩。
他是想知道的……
祝为错踢了踢脚下的小竹竿,四处望天,装作不经意间配合他道:“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他说:“好。”
说完,祝为错跑到屋里拿了一把剪刀出来,递给他,“你打开看看?”
刚刚程绥晏掰弄着盒子上的泥土,手上和祝为错差不多了。
他起身,“你先弄,我去洗个手。”
祝为错点了点头,看了会他的背影,接着开始上手折腾那个木盒子。
原来这木盒的完好只是看起来是这样,内里已经开始渐渐开始泛空,想要打开也不费什么力气。
她成功翘掉了锁,满心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已经开始让她心惊了,祝为错猛地将盒子合上,吞了下口水,手上不自觉的握紧。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里面稳稳地放置了两块玉佩,其间分别雕刻了龙纹和凤纹。
她将方才的话又过了一遍脑子,一阵后悔。
也是,哪有父母给儿女留的东西是埋在土里的。
她咬牙暗骂自己。
下次保证再也不乱扒东西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害怕自己看错了,又打开盒子看了一遍。
果然,不仅确定了这块龙纹玉佩,还发现玉佩之间还刻了字——卫。
这是……前朝的国姓吧。
莫不是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玉佩,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如果程绥晏的父母是前朝皇室。
那程绥晏……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置信。
压下心里的波澜,她转身悄悄看了一眼程绥晏,他正好也转身看过来,神色并无其他。
想来他应该是不知道这个盒子了。
程绥晏一手负在身后,衣袖银丝垂在身侧,却发现云泽郡主的面色不正常,极力装作无事的模样让他生疑,“郡主,为何如此表情?”
祝为错不知她是不是该让程绥晏知道,但她的动作已经先于大脑一步,双手欲盖弥彰地藏到身后。
“……怎么了?”程绥晏微微蹙眉。
祝为错抿了抿唇,退了半步,他站在她身前,让她无路可退,只要他一倾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
没想到程绥晏也跟着进了一步,他轻扯着唇,“我看看。”
祝为错没动作,程绥晏倾身将木盒拿到手中,垂眸将木盒仔细打量几遍,在祝为错犹豫的目光中打开它。
在程绥晏看清了眼前的东西后,指尖一顿,刚洗完手遗存的水珠落下。
程绥晏拿起玉佩看了半晌,不曾言语,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某个时刻。
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抬眸,“郡主。”
“嗯?”祝为错连忙应声。
他问:“郡主曾说过,前朝皇太子受凌迟之刑,最后挂于街头示众?”
祝为错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话落之后,程绥晏敛了眉眼,指尖泛白,却仍然平静道:“可史书之中,前朝皇太子从未记载过受凌迟之刑,郡主又是从何得知?”
自程绥晏打开盒子起,她的目光就紧盯着他,不错过他面上任何表情,看到他的动作后,祝为错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如果她之前猜得都是真是,若是被晋明帝得知,以当他对臣子的忌惮和对皇位的看重,怎么可能会留下程绥晏。
那么他,就剩下死路一条。
程绥晏定然不会自投罗网,只要她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可......书中程绥晏的结局是诛三族,她现在和他是有婚约的人。
或许一旦放出点消息,这场婚约也就此作废,她也不必再担心日后随时送命。
祝为错陷在自己的纠结中,并未听到程绥晏的问题。
程绥晏将目光从玉佩中移开,轻闭了一下深灰的眸子。
面前的女孩不知想到什么,心思异常活络,他敛下眉眼,遮住了大半的神色,却注视着她,似乎要将看透。
“郡主,在想什么?”
第24章 造反倒计时
祝为错回神,因为自己算计有些心虚,声音小了些,“程大人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程绥晏半晌不言,只沉沉地看着她,最终在她打算逃离之时再次问出了声。
祝为错不解,“怎么可能,我知道这些就是从史书中记载的啊。”
接着程绥晏进屋,不知从哪拿出一本书卷,将书卷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
祝为错接过从上到下仔细地翻了个遍,说来说去,书卷中清清楚楚写了几个字。
整篇从未提到过前朝皇太子被处以凌迟。
祝为错收起书卷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可是她的记忆明明没有出错,她在程绥晏深沉的目光下,仔细地回想,突然脑中有什么闪过。
或许她不是从书中看到的,而是听人说的。
原本被压住的记忆翻涌上来,同时带来了一阵寒意。
那时,她还小,整日在宫中与太子玩闹,只是当时不知怎么,与太子闹了起来,她一时生气,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趁着没人的时候躲到了凤栖宫的床底下,可也没想到最后却睡了过去,在隐隐约约之间听到了皇帝来了凤栖宫,还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太监。
那太监见到四周都没了人才大胆开口,低声问道:“陛下,水牢里那人该如何处置?”
晋明帝拿着一本书卷,并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哦?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什么都不说?”
太监摇了摇头,语气恶毒,甚至伴着幸灾乐祸,“说起来那前朝太子倒也是把硬骨头,如今在水牢之中早已不成人样了,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说,晋明帝便来了兴趣,目光从书上移开,懒懒笑道:“既如此,哪便详细说说,来你给朕描述一番。”
得了此话,太监也跟着笑了笑,学着晋明帝的称呼,“陛下可能不知道,那狗东西的嘴也是真硬,已经在牢中关了两年了,折磨了两年,当真是一声不吭呐。
“现在那东西估计连气都喘不上了,两年间日日施刑,那前朝太子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尤其是浸在水中,那全身可都是烂透了,还散发着一股味呢。”太监说着还用手捂住了口鼻,好像那腐烂的味道能穿过重重宫门,进入他鼻中。
“牢狱中的兄弟都说,多看那个东西一眼都会后悔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算是他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说不定仍到野外,狗都不吃!”
说完那弓腰的太监竟大笑起来。
晋明帝也没怪罪他,心情好的扔了书,眯着眼睛沉思了会,最后才道:“既然他什么都不说,也就没了用处,哪便处以凌迟极刑,三千凌迟,一刀都不能少。”
吩咐完,晋明帝心情也是极好,他感慨,“想当初,太子卫远一身白衣,青玉缎带,温润雅致,气度夺人,多风光啊。瞧瞧现在一摊烂泥。”
接着他摆弄着书页,语气狠厉道:“不如就给他扔到野外,朕倒要看看那野狗到底吃不吃,不吃朕也要给它喂进去!”
原本大笑的太监笑着应声退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这宫中也没人了人。
她躲在床底瑟瑟发抖,不敢吭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祝皇后找到了她,她才白着脸出来,后来祝皇后问她,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不说。
祝皇后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少个人知道总是好的,她不问,也不准宫人多说。
这些年她想刻意忘掉这段记忆,将这前朝太子的消息与史书中结合起来,时间久了,就连自己也迷糊了。
“我想起来了。”她闭了闭眼睛,开口。
程绥晏握着她将她拉到石桌旁坐下,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祝为错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个下场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残忍可怕,更何况他这个亲儿子呢。
最终她还是开不了口,打算躲避,还没起身,她就被按在原地,程绥晏拉着她,她根本动弹不了。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看这样子,只要她不说,他就打算在这拽着她坐到天黑。
无奈,她只能将所有事情托盘而出。
说到一半,祝为错停下看了他一眼。
程绥晏面色毫无反应,只是那本就不堪的木盒深陷手心。
祝为错低头,将他手中的木盒拿了出来,木盒尖锐的部分陷入了皮肤,渗出了血,她找出帕子擦了擦,问道:“不疼么?”
程绥晏看向她,灰暗的眸中不经意间闪过片刻迷茫,仿佛一个找不到路的孩童。
恍惚后清醒,面前的青年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接着说。”
祝为错将木盒拿远了些,此时她不知怎么想的,她回握住了他的手。
等她说完,程绥晏问上了一句。
“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十三年前吧。”
程绥晏长睫倾覆。
被关了两年,正好是十五年前......
祝为错忽感手上一阵疼痛,她痛呼了一身,程绥晏愣愣回神,垂着眸子说了一声“抱歉”。
他应声松手,原本嫩白的手指在他松手的那一瞬,迅速泛上了一层红,云泽郡主缩回了手,揉了揉被拽红的地方。
现在程绥晏的身份彻底被挑明了,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无碍。”祝为错揉着手指,想了想试探道:“说不定这玉佩不是你父母留下的呢。”
祝为错一边揉着手背,一边她紧张地看着程绥晏
却见他的那原本深灰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不清,也看不明白,他朝她轻牵起嘴角,平静得不像个正常人。
“郡主说得是。”
说完便不再多说一句话,反而转身进了屋,许久未出来。
院中,祝为错戳着手指,捡起一片竹叶在手中□□,最终竹叶被她捏成了一团。
看来程绥晏没有暂时那想杀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