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认定自己受了委屈,无论如何也不肯改主意。
也不知道半雪到底寻到太子没有。
洛之蘅拢在袖中的手无措地攥紧,正苦思冥想着应对之策,视野中登时闯半雪的身影。
――她朝此处飞奔而来,背后却空无一人。
洛之蘅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蘅儿看什么呢?”南境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忽而一笑,“半雪这丫头做什么去了?今日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洛之蘅慢吞吞道:“女儿让她去寻阿兄了。”
南境王:“?”
“找、找他?”南境王笑容一僵。
洛之蘅心平气和地望向南境王,慢慢道:“女儿劝不住阿爹,自然要找能够劝得住阿爹的人。”
南境王颤颤巍巍地“啊?”了声。
入目之处只有半雪一人,南境王仔细辨认半晌,心存侥幸地问:“事出突然,爹看半雪十有八九是有负蘅儿的托付。”
“阿爹不如把半雪叫来问问?”洛之蘅云淡风轻。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然确认半雪没有寻到太子。
既然太子无法前来救急已成定局,再惊慌也只是徒劳无益。
望着半雪渐行渐近的身影,洛之蘅慢慢冷静下来。
“王爷,郡主。”半雪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南境王摆摆手,单刀直入地问,“半雪丫头,蘅儿让你去寻的人,可寻到了?”
半雪面露难色,偷偷抬眼去看洛之蘅。
“寻到就是寻到,没寻到就是没寻到,你看蘅儿做什么?”南境王问。
洛之蘅附和:“阿爹说得是。半雪,你如实告诉阿爹,你是在哪儿寻到崔公子的。”
半雪闻言顿时意会。
她清清嗓子,恭敬回道:“回王爷,奴婢确实是寻到崔公子了。”
“那他人呢?”南境王心头一紧。
半雪道:“奴婢找到崔公子时,他正在悦衣坊试衣。奴婢担心郡主等得着急,便先行赶来回禀。崔公子随后就来。”
南境王面露挣扎,似在迟疑。
洛之蘅状似不经意地出声:“左右女儿是劝不住阿爹了。阿兄的车驾想必随后就到,咱们且等一等,让阿兄来劝您。”
南境王:“……”
南境王半信半疑:“真的找到他了?”
半雪笃定点头。
洛之蘅镇定自若:“阿爹若是不信,便和女儿在此处一道候着。不出一炷香,自能见分晓。”
南境王:“……”
南境王思绪转得飞快。
他虽然不想就此罢休,但更不想见到太子那个滑头。单只是一面之缘,便被他耍得团团转,若是再见到他,再被他当着这么多人捉弄,那还得了?他的颜面又要何存?
好不容易跑到大营摆脱了太子,他可不能在此时功败垂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左右林坤是江州的刺史,如何也跑不了。
今日暂且罢手,改日有得是机会去找林坤理论。
南境王很快权衡出结果,朝着洛之蘅道:“爹忽然想起来,大营里还有军务尚未处理,便不陪你等他了。日头烈,你也别在这儿等太久,仔细中暑。”
顿了下,不放心的叮嘱道:“爹不在府里这段时间,若是遇到麻烦了,直接让洛南来大营,爹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不用顾虑重重,更不用忍气吞声,记住了吗?”
“阿爹放心,女儿都明白。”洛之蘅心下一暖,温声道,“阿爹在大营里,也千万要保重身体。”
“爹心里有数。”南境王摆摆手,担心被太子逮到,嘱咐一二后飞快上马离开。
马蹄跃抬间烟尘四起。
南境王纵马疾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洛之蘅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半雪愧疚道:“奴婢找遍了崔公子常去的几家店铺,甚至连为崔公子修改铜镜的铁匠铺都去寻了,也没能寻到他的踪迹,险些误了郡主的事。”
“无妨。事出突然,要在偌大的宁川城内寻人,本就不是易事。找不到他情有可原,不妨事。”洛之蘅宽慰她,“况且若没有你方才的配合,单凭我的只言片语,断断不能取信阿爹。”
半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郡主机敏,想出这等虚晃一招的法子劝退王爷,若不然今日之事真不能轻易善了。”
“侥幸。”洛之蘅并不居功,坦率道,“这都要多谢阿兄。有他让阿爹忌惮在前,今日这办法才能奏效。”
“是得谢谢我。”
一道声音骤然响在头顶。
洛之蘅本能地循声望去:
粗壮的树叉上,太子枕着单臂闲躺于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胸前,显得极是惬意。
树叉高耸,林叶茂密,正能遮住他的身形。
若非他主动出声,洛之蘅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这里竟会藏着人。
愣神间,太子身形一晃,撑着树叉灵巧地越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拍去手上的浮尘,半是幽怨半是恍然地看着洛之蘅,慢吞吞道:“难怪叔伯视我为洪水猛兽……”
“原来这其中,竟也有你的功劳。”
洛之蘅:“……”
第28章
太子骤然从头顶跃下,众人皆是一惊:
洛南警惕地抬起执剑的手,摆出防御的姿势;
平夏和半雪下意识上前一步,似要挡在洛之蘅身前。
认出是自己人后,平夏和半雪齐齐松了口气。
洛南虽放下剑,面色却始终沉沉。
始作俑者本人一无所知,仍是全神贯注、怨念颇深地盯着洛之蘅。
洛之蘅:“……”
今日她确实存了借由太子拦阻阿爹的意思,但将人请过来说和,和背后利用太子的声势狐假虎威全然是两码事。
前者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求助,后者却是切切实实给太子泼了几重墨,让他在阿爹心目中本就不好的形象雪上加霜。
倘若太子不在场,即便她事后致歉时被他猜出意图,因着没有亲眼目睹,倒也好说。
偏偏不遂人愿,恰巧被他听个正着,连辩解的余地都没留下。
洛之蘅几度张口,都无言以对。最后只好破罐破摔,木然问:“阿兄何时到的?”
“比半雪早到些时候。”太子偏头想了想,“大约是你去拦叔伯的时候。”
洛之蘅:“……”
那时她和平夏都去了官道上拦人,树荫下空无一人,难怪他能悄无声息地躲到树上去。
这样算起来,她和阿爹说的,他岂不是全部都听见了?
洛之蘅面色一变,迟疑着打量起太子的神情。
太子肯定颔首:“你猜得不错。”
“……”洛之蘅深吸口气,“阿兄窃闻,实非君子之举……”
太子面不红心不跳地反问:“谁和你说我是君子了?”
洛之蘅失语:“……”
你倒挺理直气壮。
“再说,”太子略略扬眉,“不是你让半雪去找我的?”
“可是……”我没让你躲在树上窃闻啊。
太子抬手一压,让洛之蘅未出口的话悉数哽在喉间。
“我在悦衣坊试了一半的衣,左右叔伯已经走了,你去帮我掌掌眼?”太子轻笑着邀请。
“不去。”洛之蘅面不改色地拒绝,“我要回府。”
太子听见了她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又听见了她和阿爹的种种对话。
虽然她和阿爹并没有说别的,但这番折腾下来,实在是让人心累。
她半分也不想拖着不尴不尬的心思继续陪太子挑衣裳。
好在太子并没有强求,只是遗憾地点点头:“也行。”
*
回城的路上恰巧经过悦衣坊。
太子便借着顺路的光,蹭着洛之蘅的马车回城。
车厢里有两个侍女伺候在侧,太子向来不多言。
洛之蘅亦是一路无话,面色始终如常,没有问太子是如何知道半雪在寻他,更没有问他是如何来城外的。
很是有分寸。
及至悦衣坊门口,太子告辞离开。
马车再度缓缓行驶。
半雪终于克制不住满心疑团,不解地问:“崔公子难道真的是在悦衣坊试衣?”
平夏:“你找崔公子时,没来悦衣坊?”
“来了啊。”半雪满面茫然,“我还特意问了悦衣坊的王掌柜,他说今日崔公子并未造访。”
平夏亦生困惑。
今日这桩事处处透着诡异。
半雪遍寻崔公子不见,他们皆以为崔公子不知情。
偏偏就是这位不知情的人,在所有人不防时,忽然从近处的高树上一跃而下,不仅知道半雪在寻他,甚至远比半雪到得要早……
平夏想不通,面上的困惑和半雪如出一辙。
洛之蘅思量着什么,并未回应。
到王府,她屏退左右,立刻叫来洛南问:“今日崔公子在树上时,你一直都没有察觉?”
洛南皱着眉,惭愧地点头:“是。”
“他过来时你也没有察觉?”
洛南又是点头:“若非今日崔公子主动现身,属下定是不知道树间蹊跷。”
洛之蘅沉吟不语。
洛南武艺如何她自然心知肚明,阿爹亲自调|教出来的亲传弟子,执掌王府府卫,多年来少有敌手。就是放在大营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如此武艺,却始终没有察觉到太子的气息。
近在咫尺如阿爹,亦没有瞧出树上端倪。
太子武艺的深浅,不言而喻。
洛之蘅沉思许久,对着三人吩咐:“今日崔公子出现的事,你们都藏在心底,一个字也不要往外透露。”
半雪满面不解,沉稳如平夏、洛南,也露出些许意外。
洛之蘅不容他们多问,只肃着神情,沉声重复:“记住了吗?”
平夏、半雪、洛南异口同声:“是。”
*
铁匠铺的小院中清幽静谧,茶香袅袅。
阳起抱剑靠着漆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这么长时间了,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廊檐下,冬凌一手执笔,一手拿着密信,聚精会神地圈点誊写。
阳起没有听到回应,倔强地重复询问。
冬凌心不在焉地回道:“殿下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
阳起:“……”
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
但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于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你说,小郡主为何忽然着急忙慌地来找殿下?”
阳起天马行空地想着。
因奉了殿下的命令去探林府,这段时间他一直扮作小厮为群芳宴忙碌。如今抽身而退,正想着要如何向殿下禀报,就得到小郡主要去大营,不和殿下出门的消息。
他喜出望外,想着终于有时机好生向殿下禀报,说不得还能趁机磨得殿下松口,同意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南境王府。
谁知才刚说上两句话,前头的铁匠便进来禀报,说小郡主的侍女来寻殿下,看上去急匆匆的,兴许有什么急事。
殿下一听,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至今未归。
阳起不由得长叹出声,猜测道:“他们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哪能这么快就遇到棘手、还非殿下不至不能处理的事情?”
他折腾出的动静不大,但一直OO@@的,落在静寂的氛围里很是明显。
冬凌头疼地摁了摁额角,祭出大招警告道:“你若是实在无所事事,就来帮我处理京中来信。”
“……”阳起面色一塌,讪讪摆手,“不、不了。”
耳边难得清净。
冬凌终于松口气,分神觑向阳起,好心提醒道:“殿下和小郡主的事,你在旁看着就行,别多话。”
阳起不解:“为什么?”
冬凌不知该怎么委婉解释。
来南境这些时日,他冷眼瞧着殿下对小郡主越来越上心,原本殿下待小郡主就与众不同,如今更是为了小郡主身边侍女的一句话,抛下准备议的正事,急匆匆地赶过去。
这是在殿下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殿下说过并未打算迎小郡主入东宫,也说过有意帮助小郡主择良婿,但是细细回想,殿下却从未正面肯定过他对小郡主无意。
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南境。
诚如阳起所言,他们日日朝夕相对,久而久之,殿下的心意是否会改变尚不得而知。
倘若有朝一日殿下改了主意,那日后会成为太子妃的小郡主便不是他们能在背后随意议论的。
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
但这些尚只是他的猜测,实不好轻易外道。
偏偏阳起是快木头,不和他掰开揉碎讲他又不懂。
冬凌为难地蹙起眉,正苦思冥想着说辞,就听阳起惊喜地唤:“殿下!”
冬凌忙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跟着起身:“殿下。”
太子应了声,坐回圈椅上开始看冬凌择选过的来信。
见此情状,原本喋喋不休的阳起宛如被点了穴,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待将所有的消息都悉数看过,太子才搁下信望向阳起:“说说看,在刺史府都查到什么了?”
阳起忙正色回:“属下并未在刺史府查到异常,也未曾发现林刺史和那桩事有任何牵连。不过属下偶然间听到,林夫人似是有意为林家的嫡姑娘说亲。”
太子:“林岁宜?”
阳起想了想,肯定点头:“是她。”
太子回想起茶庄前的偶然一瞥。
听洛之蘅话里话外,这位林姑娘大约要比洛之蘅年岁大一些。
本朝女子十五及笄待嫁,纵是父母有意多留,一般也不会留太久。十七八的年岁,正是适宜婚嫁。纵然林府正在筹备林疏寒的婚事,将此事提上日程也在情理之中。
但若止于此,阳起不会特意拿出来说。
于是太子沉吟着问:“说的是哪家?”
阳起吞吞吐吐:“似乎是……大皇子。”
“大皇子?”冬凌不确定地询问。
阳起点头:“是他。林夫人和林刺史谈论起此事时,属下恰好经过,便留心听了会儿。”
“但是大皇子已有正妻啊。”冬凌犹自觉得荒唐,堂堂江州刺史的嫡女,总不至于委身去做侧妃吧?
阳起倒没觉得有多大不妥:“大皇子妃身体欠安,这些年来缠绵病榻不见好,今年就连除夕夜宴都不能参加,照太医的意思,左右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若是秦贵妃看重这桩婚事,届时求圣上给一个恩赏,即便是做继室,外人也不会有太多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