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大皇子妃尚在人世,林刺史若是有意攀附皇室,殿下和五皇子皆未成亲,他们是如何挑中大皇子的?”冬凌倍觉荒谬。
“不是林刺史挑的。”
短短时间,太子已经想明白原委。他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淡声道,“是宫里那位的手笔。”
阳起目露茫然。
冬凌经他一提点,已经迅速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神情。
大皇子妃究竟病情如何,再没有比身为婆母的秦贵妃更清楚的了。
若是秦贵妃无意,纵是林夫人有心,一个巴掌也绝拍不响。
唯有秦贵妃主动跑出橄榄枝。
“但大皇子妃纵然身体欠佳,也尚在世。秦贵妃这个时候就帮着大皇子找继室,会不会太着急了些?”冬凌问。
“她想要网罗南境的势力,原本打算靠三公主搭上林疏寒,被拒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盯上林疏寒的妹妹。况且……”太子声音一顿,似笑非笑地道,“孤来了南境,他们如何还坐得住。”
冬凌:“……”这倒是。
“孤这位大哥,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给孤添麻烦。”
阳起和冬凌面面相觑,没有接话。
周遭安静片刻。
见正事告一段落。
阳起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试图让太子忘记糟心事。
他问:“殿下回来得迟,可是小郡主那儿遇到麻烦了?”
阳起记得殿下回来时并无不虞,甚至还脚步轻快,想来应当是顺利。
果不其然。
太子闻言神色顿缓,温声道:“没有麻烦事。”
见太子话有未竟之意,阳起顺水推舟地问:“那是――?”
不知太子想到什么,面上隐隐透露出些许回味,唇角不自知地勾起,透出恰到好处的愉悦。
阳起原本是随口一问,如今也好奇起来。
太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杯盏。
他意犹未尽地道:“她带我见了只小狐狸。”
顿了下,补充道:
“还挺可爱。”
第29章
午睡将醒未醒时,洛之蘅被平夏轻轻摇醒。
她迷蒙着眼睛起身,半掩着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大约是尚未完全清醒,拥着薄毯静坐片刻后,又凭借着本能往身后躺。
平夏眼明手快地将她扶稳,轻笑道:“郡主可不能再睡下去了,否则夜间该睡不稳当了。”
“总归还要跟着阿兄去逛街市,再让我小睡一会儿……”洛之蘅抱着薄毯,意识不清地呢喃。
“郡主忘啦?”半雪从屏风外探出脑袋,微讶道,“您不是才拒绝了崔公子,说今日要在府中好生歇歇?”
洛之蘅意欲往后躺的挣扎一顿,随着半雪的提醒,慢慢找回神智。
是了。
上午去见了阿爹,又被太子听见了她和阿爹的私话,她觉得别扭,便自行回了府。
原本陪着太子去街市上折腾一圈,晚间自能安稳入睡。今日不用出门,倒是不能再懒怠下去了。
意识回笼,洛之蘅按了按额角,低低道:“是我睡糊涂了。”
两个侍女见她起身,按部就班地伺候她穿衣挽发。
“这些时日不错天地跟着崔公子走东逛西,不怪郡主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奴婢乍然不用出门都觉得不习惯呢……”半雪边帮着洛之蘅挽发,边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洛之蘅莞尔听着。
半雪心灵手巧,十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发间,整齐精巧的发髻很快便在她的手中初具雏形。
用发簪固定好,半雪后退一步,端详片刻道:“好了。”又笑问,“今日不用出门,郡主打算做什么?”
洛之蘅霎时被问倒。
自打太子来了南境,她的空闲时间几乎都要为太子的行程让步,已经很久没有思索过自己闲暇时要拿什么打发时间。
明明是往日里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如今反倒生疏了。
长此以往,若是太子离开南境,她岂不是更难回到自己原本的起居习惯?
洛之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
她忙不迭收起混乱的思绪,沉吟着问:“水榭边的马蹄莲是不是到了开花的时候?”
“是。”平夏点头轻笑,“听花匠说,如今花开得正好。”
洛之蘅颔首:“那稍后去赏花。”
得了她的吩咐,半雪手脚利索地赶去水榭边提前安排。
花开花谢自有时。
为了多留几分春色,洛之蘅赏花时素爱作画。
半雪深谙郡主的性情,将一应用度安排得周到有致。
待洛之蘅抵达水榭时,作画用到的器具已然摆放得井井有条:铺陈开来的画纸、种类繁多的笔墨……分外齐备。
桌案旁的小几上,亦置了清茶小食,疲累时正好用来消暑。
半雪端着茶盏送到洛之蘅手边,满怀期待道:“是新到的敬亭绿雪,郡主尝尝?”
洛之蘅轻啜了口,入喉醇香,余韵无穷。
她饮罢半盏,轻声道:“你们自去忙吧,不用守着我。”
平夏正巧要帮着管家料理府务,闻言福身告退。
半雪想了想,主动请缨道:“奴婢没有旁的差事,留在这儿给您研墨。”
洛之蘅无可无不可,略歇了歇,便仔细观察起盛开的马蹄莲。
观其形,察其意,待到胸有成竹,即返身回到桌案边作画。
虽然大半个月没有摸过画笔。但日积月累的习惯到底战胜了这半月的闲散,浓墨落纸,脑海中只余下了方才马蹄莲肆意生长的画面。
洛之蘅做事向来专注。
等意识到半雪许久没有动静时,笔下的画作已然完成大半。
她搁下笔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盯着画作轻声唤:“半雪,茶水。”
她边说边生出些微疑惑。
半雪伺候她多年,虽然在她作画时不会打扰,但到底机灵体贴。往日压根不需要她提醒,便能适时给她递来清茶。
今日这般迟滞,倒是罕见。
正这般想着,视野里登时闯入一只执杯的手。
修长清瘦的指节松松握着瓷白的杯盏,姿态随意,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
两相映衬间,足够惹眼。
却不是半雪的手。
“怎么不接着?”太子尾音微挑。
洛之蘅回神接过,循声望去:“殿下?”
“看你画得认真,没让人出声。”太子解释道。
洛之蘅了然。
至于半雪,定是被他屏退了。
她双手握着茶盏小口啜饮。
太子近前来,视线落在她的画上:
画是开得正盛的马蹄莲,花瓣形似马蹄,瓣与瓣间由修长的叶片隔开,栩栩如生。
马蹄莲小小一丛,互相依偎着向上生长,笔触温柔有力,尽显传神。
“画得不错。”
洛之蘅谦虚道:“殿下谬赞。”
“好就是好,不必谦虚。”太子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
洛之蘅莞尔,问:“殿下今日怎么回得这般早?”
往常都是将近黄昏时回来用晚膳,如今才申时。
“逛得无趣,自然就回来了。”太子兴致缺缺,顿了下,话锋一转,道,“不过玉翠庄的掌柜说,大师傅做的一批新簪饰明天到,正好一起去瞧瞧……”
见他难得提了些精气神,洛之蘅不好打断。心里迟疑半晌,还是婉拒道:“明日恐怕不行,我要把这幅画画完。”
太子一顿:“今日不能画完?”
“恐怕不行,手腕有些累了。”洛之蘅摇摇头。
“那后日。”
“后日恐怕也不成。”洛之蘅道,“今晨为拦阿爹,没能给他送成衣裳,后日早间还是要去一趟大营。”
太子眉梢微扬,似乎意识到什么:“不能明日早间去大营,下午回来作画?”
洛之蘅慢慢道:“许久未曾关照阿爹,我想同他多说说话。”
她说的有理有据。
太子却一语道破她的意图:“你想躲着孤。”
洛之蘅本能地想要反驳。
但太子望过来的眼神太分明,仿佛是天上高悬的朗日,让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低垂着眼委婉道:“殿下来南境这大半个月,已然熟悉了宁川各处,无需小女作陪。况且……”
顿了下,她斟酌着道:“殿下不知要在宁川待多少时日,小女总不能日日围着殿下打转。”
太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动不动。
洛之蘅垂着眼,态度如一。
她先前只以为太子来南境是为了游玩,即便后来知道了他是被皇帝发配来南境反省,想着此处离盛京天高地远,陪着太子到处游玩倒也不觉不妥。
可今日太子那一跃,倒叫她觉出些许不寻常来。
早间时拒绝了府卫的暗中保护,半雪明明没有寻见他他却能知道消息,超出阿爹和洛南的武艺……
种种巧合,反而让她原本心存的几分疑虑消散不少。
一国储君抛弃政务来南境,怎么看都怪异。
但若是别有安排,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无意去探究太子的真实意图。
今日之事也让她意识到,她自以为周全的作陪,于太子而言或许是一种负担。
与其被所谓的待客之道桎梏,倒不如退一步。
她继续自己原本的生活,太子也可以毫无挂碍地去办他的事。
两全其美。
她说得委婉,却足够让太子意会。
四下沉默。
半晌,太子语意不明道:“倒是孤那一跳惹出的麻烦。”
“还要多谢殿下主动现身。”洛之蘅抿唇笑道,“若不然我们几个口无遮拦,不知道还要说出些什么。”
“这倒不用,孤是为了自己。”太子慢条斯理地挽着宽袖,“夏日蚊虫多,树上尤甚,孤是待不住了才不得不现身。”
宽袖捋至肘间,露出的小臂上能够清晰地看出蚊虫叮咬的痕迹。
他肤白,这些痕迹落于其上,乍一瞧,只觉触目惊心。
洛之蘅想了想道:“府中备的有药膏,回头我让人给殿下送去。”
“嗯。”太子不假思索地应下,又道,“去军营时记得替孤向叔伯问好。明早孤和冬凌出门,不用府卫跟着了。”
都是聪明人,话说七分便已足够让对方意会。
洛之蘅颔首:“好,我会和洛南交代清楚。”
太子“嗯”了声:“孤要在南境留上些时日,你若是急着找孤,让人去铁匠铺寻就是,到时会有人传话。”
“好。”洛之蘅应得痛快,心中却想,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约是不需要的。
太子也不戳穿她的敷衍,从袖袋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洛之蘅迟疑:“这是……?”
“焰火弹。”太子边给她示范用法,边道,“取下这跟引绳,倘若遇到紧急情况,孤在南境的人手便能循着动静找到你。”
“多谢殿下费心,只是……”洛之蘅顿了下,慢声道,“小女应当是用不上这个。”
她但凡出门,都有府卫和洛南跟着,即便是遇到危险,这些人也足以应对。
太子看出她心中所想,直言道:“今日你去城外,身边不是就只跟了一个洛南?”
“今日是意外。”洛之蘅试图反驳。
“那你怎知这种意外不会再度发生?”
洛之蘅无言以对。
太子朝前又递了递:“拿着吧,权当以防万一。”
小小的焰火弹在他手中翻转自如,洛之蘅迟疑着接过,却觉得有如千钧重。
她无意识地握紧焰火弹,有些茫然地问:“殿下这般用心,小女……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别想太多,孤对故友向来用心。”太子不以为意。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好奇问:“殿下对每一个故友都是这样用心的吗?”
“应当吧。”太子不确定地道。
“……”
什么叫“应当吧?”
她正觉微窒。
太子轻飘飘地瞥她一眼:“不过,孤就只有你一个故友。”
第30章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口吻,由他说来,仿佛不觉得“只有一个故友”这句话有多大不妥。
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理所当然。
洛之蘅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掉半拍,握着焰火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紧。
她嘴唇翕动。
那段她绝不可能会留下印象的婴孩儿记忆轻如鸿毛,如何能让太子这般珍视?
她又何德何能,仅仅是为着她一无所知的情分,享受太子这般厚待?
可她推辞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太子已然将此事抛诸脑后,懒洋洋道:“孤还没有逛过王府的花园,左右闲来无事,你带路?”
有些话坦露的时机似乎就是短短一刹。错过了合宜的机会,便再也无法启口。
洛之蘅努力斟酌着措辞,太子似乎已经等得不耐,闲闲瞥过来:“怎么,不愿意?”
“……没有。”洛之蘅抿了下唇,侧身一让,“殿下请。”
*
两人勉强算是坦诚布公之后,各自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太子开始早出晚归,忙碌得无暇他顾。
以往两人一道逛街市时,他尚且顾念着她的体力,会回到王府给她留足小歇时间。
可没有她这个累赘之后,太子中午再也没有回来过王府,只会在偶尔某个晚间的用膳时分,才会施施然出现在膳厅。
两人对坐着说说话,便是难得的接触。
府中不需要为太子忙上忙下,一切都归于最初。
好像府中从未有过贵客一样。
洛之蘅亦回到了久违的空闲日子。
她如曾经的很多年一样,每日流连于府中各处,或是赏花作画,或是习字练琴……
走得最远的距离,便是从寝居到花园。
明明这是她最熟悉的生活。起初尚能适应,可没来由地,时日愈久,她愈对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分外不适。
两个侍女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明里暗里地试探。
甚至去大营给阿爹送衣裳时,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阿爹便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看着不高兴?”。
洛之蘅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偶尔会觉得抽离。
明明前一日还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游走,还像正常人一样混迹于坊间各处。可忽然之间,所有的热闹都离她远去。
她又重新被困在王府这座安全又安静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