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亮,仿佛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
太子眼中浮上笑意,瞥她一眼,眼风扫过几乎没有变化的膳食,拖着声调故意道:“不过――”
洛之蘅闻音知意,当即竖起手保证:“阿兄放心,我一定按时用膳,绝不拖延!”
说着就打算回到位置上继续用膳,刚一转身,被太子拉住。
洛之蘅狐疑:“阿兄?”
“凉了。”太子言简意赅,“带你去吃别的。”
“别的?”
太子微一点头:“我听他们说,西街拐角处的小馄饨味道鲜美,很好吃。”
洛之蘅倒是没想到太子还会知道这种事。眼看着太子打算拉她出去,她停在原地,失笑道:“阿兄,就算好吃,这时也是去不成的。”
“……你累了?”
洛之蘅摇摇头。
太子不解:“那为何去不成?”
见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洛之蘅笑意更甚:“阿兄忘了?多事之秋,平川眼下正宵禁着,再好吃的小馄饨也得等到明日再尝。”
太子像是没想到还有这回事,面上浮上几分茫然。
洛之蘅笑吟吟道:“这还是阿兄亲自下的命令。”
太子:“……”
他方才只想着带她去吃些热乎的,倒是忘了宵禁一事。
太子无奈地揉揉额角:“那我让人……”
“这个时候厨子都歇下了。”洛之蘅示意太子松开她的手腕,走到桌边将膳食收到食盒中,“营房中有小厨房,咱们自己去热一热便好。”
“可是……”太子皱着眉迟疑。
“不委屈。”洛之蘅猜到他要说什么,提起食盒,“再不走饭菜就凉透了,届时才是真的不好吃。”
都在前线了,也确实没必要讲究。
太子沉出口气,从她手里接过食盒:“走吧。”
洛之蘅请缨道:“我来带路。”
半雪和冬凌候在外面。
洛之蘅借了冬凌手中的灯笼,没让他们跟着,自己带着太子往小厨房走。
夜阑人静,灯笼映出的光晕缓缓地在夜色中移动。
洛之蘅小声和太子说着话。来到平川以来,生怕被太子和阿爹遇见,她一直小心谨慎。如今过了明路,忍不住便将这段时间的种种都说给他听。
伤员和她提起太子作战的英姿,平川在战火中依旧难得的安定,还有她听到的各种趣事……都一一分享给他。
灯笼的光亮照不清她的面容。
但只听声音,太子也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和在宁川时规行矩步的贵女截然不同。
太子原本不大安稳的心,在她轻快的声音中,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洛之蘅是喜欢在这里救治伤员的。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弯起唇角:“这么喜欢这里?”
“嗯!”洛之蘅点头,觉得简单,又补充道,“在这里很自由。”
自由?
太子心中一动,迟疑着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你既喜欢做这些事,怎么在王府中自困了这么多年?”
声音落定,太子敏锐地察觉到轻松的气氛凝滞住。
他看不到的地方,洛之蘅下意识握紧了灯笼的提杆。
太子忍不住看向洛之蘅。她先他半步,灯笼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越发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蹙了蹙眉,正要说些什么,听到洛之蘅若无其事的声音:“那时不懂事,哪里知道府外会有这等境界。况且,我那时又不会医术,哪里能想到自己还能做这些事呢。”
她轻轻一笑,感叹际遇的奇妙。
太子嘴唇翕动,却没再说什么。
洛之蘅的话乍一听合情合理,实则处处是漏洞。
她幼年时便立志成为南境王那样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府外的境界?
至于医术……
就算她天资再卓绝,又哪能只学了一两月便能游刃有余的面对伤兵?
章老太医这样要求高的人,只教了她数日,便松口收她为徒,又岂是单单看中了她的资质?
医术都是她曾涉猎过的,以南境王爱女如命的性情,若知道她想要习医术,早会请来名医教她,又怎会拖到章老太医来?
她轻描淡写的解释,反而让他心中疑窦更深。
太子目光深深地凝着她,终是没再说什么。
时间还长,他有大把的机会去探寻她隐瞒的东西,没必要争这一时片刻。
*
太子并未在平川城内逗留,安顿好洛之蘅,和林疏寒密谈之后,又匆匆赶回了前线。
洛之蘅按部就班地忙着伤员的事。
半雪陪着她,也干得热火朝天。
“总算是过了明路,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藏着了。”半雪长长舒了口气,一脸轻松。
洛之蘅莞尔,把手中的方子写好递给半雪:“这副药煎好给他们服下。师父说他那里还缺些药材,我去给他送去。”
半雪正看着药方点头,闻言迟疑了下:“煎药的活儿不然姑娘来做?我去给老太医送东西。”
“不必。”洛之蘅转身抓药,解释道,“正巧我有些疑问要向师父请教。”
半雪一听到他们师徒二人论医就头大,忙不迭地拿着药方跑了。
洛之蘅失笑,专心收拾后药材和琐碎用品,提着东西去找章老太医。
这条路她走了多次,总有热心的人同她打招呼。洛之蘅辨不出,一律含笑点头。
行人如织,洛之蘅跟着人群汇入街道,忽然察觉到异样,正打算转头,听到身后一句低沉的:“别动。”
尖锐的刃尖抵上后腰。
洛之蘅身形一僵。
第60章
初秋的南境依旧热气腾腾,洛之蘅却刹那间如坠冰窟。
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地冷静分析着局势:
平川城中如今虽有大把兵士巡逻,但若是她开口呼救,惹怒了身后之人,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同归于尽。她研习了这么久的医术,清晰地知道刃尖对准的是哪里。那等要害之处,若是被利器刺入,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况且这里正是百姓最多的地方,若是他一个发狂,不知有多少百姓会遭受无妄之灾。
短短几息,洛之蘅飞快地做好决定,平静地问:“去哪儿。”
身后之人显然很满意她识时务的态度,一边用宽袖遮挡着匕首,一边紧跟在她身后指路。
洛之蘅平静地迈着步子,神情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拐进小巷,喧嚷声被留在身后。
那人终于按耐不住,劈手夺过洛之蘅手中的包袱,钳制着她飞奔起来。
洛之蘅被他拽得踉跄,跌跌撞撞地跟上。
来到一处偏僻寂静的民房,那人打开门,将洛之蘅推进去,反身迅速关上门。
兴许是怕引人注目,屋舍门窗紧闭,只有少许阳光锲而不舍地透着缝隙钻进来。
洛之蘅扶着墙壁喘息不停,半晌才适应这里的光线。
挟持她的人飞扑到床前,声音急切:“大人,我找到了能治病的大夫,您快醒醒……”
洛之蘅心中稍定。
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挟持她来威胁阿爹就好。
她贴着墙壁,鼻翼翕动,果然闻到一阵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也是到这时,她才有空打量四周。
挟持她的人是青年人的声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袖衫,穿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捂着腰腹,墨色的劲装瞧不清血迹,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小腹周围的布料上晕染开的湿痕。
洛之蘅恍然,怪不得青年方才要从她手中夺过包袱。
想必是青年急着救人,正巧碰见她带着药品从医馆出来,又是孤身的柔弱女子,这才盯上了她。
她暗道时运不济。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那青年叫不醒人,终于想起被冷落一旁的洛之蘅。没个轻重地把洛之蘅推搡过去,匕首横在她颈间,凶神恶煞地威胁:“你若是救不醒他,我便要了你的命。”
若说摸不清底细时洛之蘅心中还有几分惧怕,此时她已经完全定下心来。
若当真杀了他,谁来替他救人?
洛之蘅心中了然,却识趣地没有开口。
她半跪在床边查看黑衣人的伤势,心中有了初步的救治方向,朝后伸出手。
“干什么?”青年人警惕地问。
“匕首。”洛之蘅言简意赅,“他中了箭,要取出来才能缝合。”
青年迟疑不定。
洛之蘅也不催促。
犹豫半晌,青年一横心,咬牙把匕首拍到床边,警告道:“不要起别的心思,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杀了你!”
洛之蘅充耳不闻,抓着匕首在火焰上细细转一圈,凝神在他的伤口处下刀。
利刃入肉,伤者闷哼一声。
青年在一旁焦急不已,却也能瞧出这是关键时候,丝毫不敢打扰。
洛之蘅屏息凝神。
这种伤势这段时间她见得多了,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剖去腐肉,利索地剜除羽箭,止血后缝合伤口。连番操作下来,洛之蘅不由出了满头的汗。
“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容易恶化,还需要几味药材煎服,才能保他性命无忧。”
青年一脸防备:“不要跟我耍花样。”
“医者仁心,我只做了分内之事。要不要去买药,你自己思量。”洛之蘅一脸无所谓。
青年瞧着那人痛苦的神情,咬咬牙:“他若是有丝毫不妥,即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又恶狠狠地问,“还差什么药?”
洛之蘅顺从被他绑住一只手,平静地说出几味药材:“……还有一味平夏,用作药引。”
“知道了。”青年将她的手和床柱绑成死结,搜罗走房中所有的利器,确认洛之蘅无法逃脱后,锁好门飞奔出去。
*
太子知道洛之蘅不见,已经是将近黄昏之时。
半雪忙完手里的事,见洛之蘅未归,便提着食盒去章太医去找她。
因郡主和太子保证了要好生用膳,这些时日半雪日日监督,正是兴头上。
谁知到了章太医那里,才知道洛之蘅压根没有过来。
她下意识觉得事情大条了。
不敢隐瞒,赶紧去府衙找了林疏寒。
林疏寒一面派人通知太子,一面派人暗中搜寻。
太子飞马赶来,神情冷肃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冷着眉眼,说话时都自带一股威压。
见他动了怒,衙中人皆噤若寒蝉。
林疏寒禀报道:“尚不知小郡主不见是何人所为,担心打草惊蛇,臣只派了人暗中搜寻打听,目前尚无消息。”
半雪第一次见太子露出这幅神情,吓得没敢出声。听到林疏寒开口后,终于回过神,匆匆道:“郡主离开时走得是大街,有百姓瞧见她,说她是跟着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离开的。奴婢已经找了相熟的人打听。”
“加派人手!”太子强压着情绪,闭了闭眼道,“平川无人知道她的身份,绑架一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必有所谋。”又看向半雪,“她今日单独出门是做什么去的?”
“说是要去请教老太医几处疑点,顺便送些药材。”
药。
太子沉声对冬凌吩咐:“派人去城中的医馆,看今日都有哪些生面孔来买药。”
“是!”冬凌领命,忙去办事。
太子在府衙中度日如年。
线索没有传回之前,他甚至只能坐以待毙,生怕无头苍蝇似地乱转,到确切的消息出现时没人能及时找到他传话。
“殿下,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林疏寒理智地提醒他。
太子深知他说得有理,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情况,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太子只觉自己一颗心被放在油锅上烹烤,几欲窒息。
他捏紧杯盏,狠狠灌了盏冷茶。
两柱香燃尽,静谧的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消息了!”冬凌人未到声先至。
太子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冲出厅堂。
冬凌匆匆道:“和春堂的大夫说,下午有人来买药,止血镇定的药偏偏加了一位活血的药引,更重要的是,那人把‘半夏’记成了‘平夏’。多事之秋,大夫没敢做声,见到咱们在找人才把这桩事说出来。”
半雪急切道:“一定是郡主!”
太子拔步就走:“搜!”
*
洛之蘅被劫走是为了给人治伤,带着伤员一定没办法出城。
有了线索,士兵化整为零,在城内挨家挨户地排查。
排查的动静不小,本就躲藏的青年人几乎是立刻就嗅到了不对。
他鹰隼似的目光立时锁住洛之蘅,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道:“是不是你耍的花样?!”
洛之蘅心中慌乱,面上若无其事地和他周旋:“你一直盯着,我能耍什么花样?”
“最好没有!”青年信手甩开她,抱起榻上的伤者想要离开,谁料一动,那人本已缝合好的伤口登时又裂开。
即便是洛之蘅不说,青年也知道,若要他活命,只能静养,不能颠簸。
可偏偏这个时候,不离开就只能束手就擒。
青年急得团团转,一不做二不休,正要不管不顾地带着两人离开时,突然听到兵甲之声。
*
太子飞马在院落前停下,兵士训练有素地将院落团团围住。
太子当先下马,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
一抬眼,正见到洛之蘅被人扣着肩膀,尖锐的匕首正对准她的脖颈,抵在皮肤上。
“不许上前!”青年用力握紧匕首,“不然我杀了她!”
太子投鼠忌器,猛地顿住脚。
火把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她颈间渗出的血丝红得刺眼。
太子握紧手中的长剑,沉声道:“放了她。”
“先送我们出城。”青年与他周旋,“等出了城,我自然将她还给你。”
“你没资格同孤谈条件。”太子冷声道。
“她在我手里,你若不放我们离开,我便要了她的命!”青年色厉内荏。
太子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你以为你因何有命站在这里?”
太子不敢分出丝毫视线去看洛之蘅,生怕看她一眼,便失去所有的镇定和理智。
“放了她。”他克制道,“孤饶你一命。”
青年扣着洛之蘅的肩膀,似在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