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出门,冬凌便禀报道:“郡主遣人过来,说她在膳厅等您。”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左右是要一起用膳的,太子微一点头,便朝着膳厅而去。
远远便看见洛之蘅和半雪等在门口。
两人边张望边互相检查着仪容,见太子出现,洛之蘅朝他挥了挥手,声音清脆地喊:“阿兄!”
太子一笑,快步走过去,看清两人模样,讶异地问:“你们上午做什么去了?”
“没擦干净吗?”洛之蘅狐疑地问,拿起丝帕去擦脸侧。
太子一勾唇角,在她身前站定。
午时的骄阳被他挡在身后,眼前忽而一暗。
洛之蘅下意识屏住呼吸。
“在这儿。”太子朝着她的发顶抬抬下颌。
眨眼之间,手中的丝帕就被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而后便感觉到不轻不重的力道拂过发顶,兴许是怕碰乱发髻,他的动作分外小心翼翼。
两人挨得近,周遭尽是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像极了春日里的融融阳光,不烈不闷,恰到好处地让人心生欢喜。
洛之蘅微微愣神,只觉得心尖仿佛被什么轻轻刮了下,不由漏了拍心跳。
太子不觉有异,认真地替她清理黏在发丝上的面粉,边清理边道:“你受了惊,今日不好好养着,又做什么去了?”
洛之蘅挥散心底那抹异样,轻咳两声,欲盖弥彰道:“没做什么。”见太子拿着丝帕后退一步,忙转移话题道,“阿兄,我饿了,咱们赶紧去用膳吧。”
太子瞧着她费力逃避的姿态,见怪不怪地笑了下,闲庭信步似地迈入膳厅。
小厮鱼贯而入,很快将膳食一一摆在桌上。
除了两人惯常吃的菜色,还有两碗小馄饨。馄饨约莫铜钱大小,圆嘟嘟地漂浮在乳白的清汤中,几片青菜叶贴着碗沿有序列队,细小的葱花四散在汤中。
大约是刚做好便被迅速端了来,还微微冒着热气,裹挟着香味散在空气中。
引人食指大动。
太子看着这两碗意料之外的小馄饨,想起前些时日因为宵禁没去吃成的小馄饨,又想到她急急忙忙没清理干净的面粉,忽然福至心灵。
唇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太子的语调难掩雀跃:“……你做的?”
洛之蘅却心虚地低下头:“我只调了汤底和馄饨馅。”
“嗯?”太子疑惑偏头。
“馄饨皮不太听话。”洛之蘅赧然道,“……我包不成型。”
她和半雪在厨房中折腾了大半天,都对着方块儿似的馄饨皮束手无策。
哪怕后来请了厨子一步一步地跟着学,也没能出师。
眼看着用膳的时辰逼近,洛之蘅无法,只好举手投降,把包馄饨的任务拜托给厨子。
因为自己的心意中掺了别人的功劳,洛之蘅不好意思居功,索性一力瞒下来。谁知匆忙之下出了岔子,只顾着整理衣裳和脸颊,忽略了头发。
明白原委的太子莞尔,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丝。
“别不高兴了。”太子轻声哄着她,“吃小馄饨本就是吃的馅儿和汤底,有没有那层皮儿都无甚差别。”
洛之蘅闻言幽幽道:“膳房剩的还有馄饨馅儿,我去给阿兄煮来?”
太子一噎,见她还有心思打趣她,屈指敲了下她的发顶:“小没良心的。”
“术业有专攻,我哪能事事都做得好。”
她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没能把这份感激的心意做到最好。
太子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神情如常,放下心来,和她一道用膳。
洛之蘅虽包不出小馄饨,但是于调味一道很有天赋,咸淡适中,汤底细品下来透着股微微的鲜甜,很是合口。
太子很给面子的用了个干净。
饭至尾声,太子和她说起正事:“我不能在城内久留,一会儿便要回前线了。”
“这么急?”洛之蘅微讶,她知道太子要回前线,却没想到连留一天的功夫都没有。
“南越带兵的将领深谙用兵之道,性情又狡诈,总要多防备些。”
洛之蘅“喔”了声,这是军政大事,她压住心底的不舍,百般叮嘱他注意安全。
太子没有露出丝毫不耐,边听边点头:“我都记下了。”又看着她道,“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劳神太过,若是想回营房那边,等养好了精神再去。”
洛之蘅没有反驳,乖乖点头:“嗯。”
*
太子回到前线的第二日,南越将领津布率小队人马偷袭,虽然抵挡及时,却还是有不少士兵受了伤。
洛之蘅本想听话养足精神再回营房,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许多,和林疏寒告辞后便带着半雪回了营房。
到第五日,被看押在府衙的南越人终于苏醒。
林疏寒立马命人请太子回城,因洛之蘅是苦主,也将消息给洛之蘅递了一份。
“姑娘,咱们过去吗?”半雪转达完消息问她。
那夜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好,洛之蘅的身份并没有暴露出来。是以半雪还是口称“姑娘”以隐藏身份。
虽说她曾被这两个南越人挟持过,但眼下如何处置他们着实同她没有关系。
但洛之蘅想了想,还是说:“去。”
她检查完伤员的伤势才动身去府衙,明明在城中,反而比太子晚到一步。
得知太子在亲自审问那两人,洛之蘅也没去添乱,只在正厅等他。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太子才带着冬凌出现。
将近入夜,温度降了些。
太子瞧见洛之蘅在游廊等他,愣了下,忙疾步走过去:“怎么在这儿等着?”
“怕阿兄急着回去。”洛之蘅笑着举起手中的食盒,“东街的阿奶今早给我送了些新鲜的马蹄,正巧阿兄回来,我做了些马蹄糕给你送来――”
说话间,太子走到她身前。
微风轻拂,洛之蘅鼻翼翕动,闻到什么,笑意戛然而止。
她看着太子,皱眉问:“阿兄身上怎么有药味?”
她日日和药草打交道,正是对这些敏|感的时候。
太子见她试探打量,心知瞒不住她,坦白道:“前时南越偷袭,对阵时不妨受了伤。”
洛之蘅正是因为那一场偷袭才会提前回营房,自然知道这回事。只是没想到受伤的人中,竟还有太子。
她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太子温声安抚道:“军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你放心。”
都受了伤,哪还能放心。
洛之蘅将食盒交给冬凌,一言不发地带着太子往客房走。
她先前受伤,在客房留的还有伤药。
太子明白她的意图,试图挣扎:“我伤在肩背,不好给你看――”
“肩背有什么不能看的?”洛之蘅分外坦然,“我当了这么久的军医,救治过的士兵不胜枚举,什么地方没见过?区区肩背而已,阿兄何必大惊小怪。”
太子:“……”
太子噎住,憋屈地被她按在椅子上。
洛之蘅转身去找伤药,太子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脑海中尽是那句轻描淡写又仿佛过尽千帆似的“什么地方没见过”。
想到她照料了那么多人,太子心中不住地冒着酸,一会儿愧疚自己让她担心,一会儿又想着早知道自己应该早些受伤。
思绪翻腾之下,太子没忍住,幽幽强调:“洛之蘅,男女授受不亲。”
“医者眼中无男女,只有伤患。”洛之蘅义正辞严,放下伤药,对着太子好脾气地询问,“阿兄,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太子:“……”
第63章
不可否认,太子听到这话是极其心动的。
如果背上没有那道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暗自唾弃自己色令智昏,还想再挣扎一二,对上洛之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神,权衡一二,还是憋屈道:“……我自己脱。”
她摆明了要看到自己的伤势,再拖延也是徒劳。
还不如顺着她的心意。
右肩的衣裳被拉下大半,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
洛之蘅生不出丝毫其他心思,抿着唇,小心地解下缠绕在臂膀上的纱布。
一层层剥开,横亘在右肩上的伤势一览无余。
洛之蘅眉心紧锁,压着声音:“……这就是找军医包扎过的伤处?”
太子只觉她声音有异,碍于伤在肩背,着实看不清,只好问:“怎么了?”
洛之蘅转身走近内间,回来时手中抱着面铜镜。
太子借着铜镜,扭头将伤势的情形看了个分明。
肩上斜斜一道刀伤,约莫一长,伤口猩红,皮肉外翻,隐隐渗着血丝。
三天过去,伤口依旧没有见好的趋势。
见他看好了伤口,洛之蘅将铜镜搁在一旁,开始调配止血的药膏。
太子见她绷着脸,暗道糟糕。
他斟酌好措辞,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伤势当真是被军医好生处理过的,平川白日里热,伤口闷在衣裳里,本就不易结痂。大约是今日着急回城,纵马时不慎用力甩了马鞭,这才牵动得伤口裂开……”
洛之蘅仿佛没听见去,不为所动地找出镊子重新给他处理裂开的伤口。
大约是有些疼的,但太子没空关注这些,只挖空心思想着要如何哄人。
洛之蘅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他乐见其成。
却不想用受伤惹得她难过。
“洛之蘅……”
“阿兄,我有点生气。”洛之蘅声音克制,“现在不想听见你出声。”
太子:“……”
听得出她在强压情绪,太子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屋内只有洛之蘅给他处理伤口的动静。
重新清理伤口,然后缝合上药。
尽管洛之蘅的动作已经放到最轻柔,皮肉的疼痛还是不加节制地涌进脑海。
太子额角出了汗,不由自主地皱着眉。
纱布重新缠住伤口,打结剪断的刹那,忽然有滴水珠“啪”地砸在肩背上。
太子忽然心口一窒:“洛之蘅――”
“好了。”洛之蘅闷声闷气地打断,“阿兄把衣裳穿上吧。”
太子三两下系好衣衫,忙转身去看。
洛之蘅背对着他整理伤药,微垂着头,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昏暗中。
太子嘴唇翕动,显见的词穷:“洛之蘅……”
洛之蘅拿着几只瓷瓶给他:“这是调配好的药膏,记得让冬凌按时给你换药。平川的天气热,伤处不能捂得太久,夜间时一定要透透气。我知道形势紧张,但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尽量歇息两日,等伤处稳定些不会动辄裂开了,再做激烈的动作……”
太子听着她细细地叮嘱,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是不得已才隐瞒受伤的消息,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我知道。”洛之蘅垂着眼,“阿兄储君之尊,是全军上下的定海神针,轻易不能露出短处。受伤的事自然不能外道,否则被人利用极易引起动乱……”
就是因为她明白太子的用意,才更加难过。
在太子的位置上,他选择隐瞒是如今形势下最合宜的决策。而她除了给他包扎伤势外,竟然无能为力。
她没办法定戈止争,让所有的硝烟都烟消云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或受伤、或死亡,眼下太子只是受了轻伤,但谁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一想到这种可能,洛之蘅就愧疚得无以复加,自责和恐惧几乎要吞没了她。
太子望着她垂眸的姿态,奇异地读懂了她的所有心思。
“洛之蘅。”太子冷不丁道,“你想知道那两个南越人是什么情况吗??
洛之蘅微愣,半是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半是迟疑地问:“……我可以知道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
太子语气坚定。
洛之蘅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想。”
“那位受伤的南越人叫齐格,是南越掌刑狱的官员。如今南越朝堂被王太弟格尔察把持,这位王太弟狂妄自大,不容许朝堂中有任何不同声音,凡有不尊他意之人,几乎都被他屠戮殆尽。曾经他还能靠着雷霆手段在朝堂一手遮天,可此次他一意孤行地挑起战争,又未能取得进展,已然威信大减。此次增兵,他只调了三万来平川,便是因为他此番引起的怨怼太大,在朝中捉襟见肘之故。”
“王太弟?”洛之蘅皱眉,“南越王的后妃没有诞下子息吗?”
“南越王民风强悍,向来以强者为尊,对子嗣多为放养。南越王早年偏宠王女,大有将王位传给王女之势,更加不会关注旁的孩子。后来王女早逝,南越王悲痛欲绝,无心朝政,格尔察便是趁此坐大。等南越王意识到不妥,想要收拢权利时,已经为时已晚,只能被迫封格尔察为王太弟。”
洛之蘅不解:“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格尔察怎么不曾胁迫南越王禅位?”
“他倒是想。”太子冷哼一声,“南越不同于我朝,他们疆域内部族林立,当初深受南越王恩惠,才会对南越王庭俯首称臣。但格尔察横征暴敛,却没有南越王那般柔仁的性子。倘若取南越王而代之,底下的部族便会一拥而上,届时他麻烦重重,哪里坐得稳王位?”
“他若有心王位,不正该施恩境内,怎么反而进军北犯?”洛之蘅蹙着眉思索。
“格尔察信奉武力为尊,不屑如此。他有心谋夺王位,又不想要因为部族动乱而元气大伤的南越,便让南越王当了这多年的傀儡。南越王年迈,他也不复当年,忍不住了,便想到了挥师北上的法子。他本就觊觎我朝疆土,此番若能大胜,一则能将觊觎多年的疆土收入囊中,二则便能靠着胜利的威慑,让南越部族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洛之蘅提醒:“但是他没能取胜。”
“所以他快要压不住南越的局势,挑挑拣拣,只能勉强凑出三万兵士增援。”
“那这位齐格是被追杀,所以才要混进平川逃命的吗?”
“只是其一。”太子道,“他被追杀,是因为要来我朝找人。”
“找人?”
“对。”太子解释道,“当年南越王女早逝之前,曾经与我朝人士有过一段姻缘,留下了子嗣。如今南越王的子嗣在格尔察多年的威压下,或亡或伤,没办法挑起大梁。为了维护南越血脉正统,这些拥护南越王的大臣商议之下,决定找到王女流落在外的子嗣,让他回到南越继承王位。”
“可他们又怎知王女流落在外的子嗣可堪大用?”洛之蘅疑惑。
“只要那个人四肢健全,不论能否堪大用,都能名正言顺地承袭王位。格尔察这个王太弟的身份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