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悄悄打了个手势,冬凌意会,悄无声息地退出院落。
“阿兄。”因脖颈被匕首抵着,洛之蘅的声音有些发虚,“放他们走。”
太子皱眉看向她。
洛之蘅镇定道:“我可以和他们出城。”
太子定定看她片刻,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青年挟持着洛之蘅退入屋内,再出来时,他胸前绑了位昏迷不醒的人。前有洛之蘅,后有青年,那位昏迷的人被护得严丝合缝。
匕首抵在颈间,青年推着洛之蘅进一步,太子便慢慢地退一步。
周遭静得发慌。
每走一步,都犹如鼓槌重重击下,震得心口狂跳。
洛之蘅从容不迫地迈着步子,行走间,右手缓缓地覆上左手手腕,尾指轻轻地翘了下。
到马车前,青年后退着缓步登上马车,将昏迷的人安顿在车厢中,正要如下午一般绑住洛之蘅,忽然听到她一声急促地“阿兄!”紧接着便感到一枚细小的银针刺破衣衫没入腰侧。
“你――”
青年不妨最后竟毁在了她手里,难以置信地看着洛之蘅。正要摸出匕首,车厢外的太子默契十足,已然破开车厢将人安稳地护在怀里。
冬凌带着人紧随其后,将失去力气的青年和昏迷之人一道控制住。
洛之蘅被太子紧紧扣在怀中,清晰地感受到他几乎要冲出胸腔的急促心跳。
她稳了稳心绪,抬起手臂,犹豫了下,慢慢拍向他的肩背。
“我没――”
刚一出声,便感到太子更用力地搂住她。
“洛之蘅,”太子语调颤抖,声含后怕,“你快把我吓死了……”
第61章
夜色寂寂,洛之蘅跟着太子回到府衙,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等候已久的女医请进客房。
这幅架势看得人心中惴惴,洛之蘅下意识婉拒:“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半雪推向客房。
洛之蘅:“……”
半雪边推边嘟囔道:“医者难自医,郡主受苦了,还是赶紧让女医检查一番。”
太子作壁上观,没有要施以援手的意思,只是道:“我在外面等你。”
洛之蘅无奈,只好由着她们的意。
屋内四周点着蜡,将一方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洛之蘅的衣衫尽褪,所有的痕迹都无处遁形。
她自幼养得娇,皮肤细白柔嫩,宛如上好的玉脂,吹弹可破。哪怕是在平川奔波了将近一月,也没什么损害。
可仅仅是一天,细嫩的肌肤上就撞出了诸多痕迹,更别提颈间被利刃刺破的伤口。
半雪没忍住,眸中一下子就漫开水雾:“郡主……”
“只是被推搡撞出的皮肉伤,看着厉害而已。”洛之蘅莞尔安慰她,“那刺客要靠我救人,对我还算客气。”
“这如果算是客气的话,”半雪吸吸鼻子,“那我明日也要对他一尽地主之谊。”
洛之蘅失笑。
女医将洛之蘅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认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后,开始给她的伤处上药。
处理完伤势,半雪服侍洛之蘅穿衣。
女医将伤药留下,细细叮嘱好半雪如何使用。
太子没有走远。
洛之蘅在里屋检查伤势,他便在房外叮嘱林疏寒做好善后事宜。
今日之事劳师动众,弄出的动静自是瞒不住。
见微知著,眼下只是有人受伤便挟持了医者,谁知后面会发生什么?
倘若处理不好,一则会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影响平川安定;二则也有损洛之蘅的声誉。
即便他们知道洛之蘅是受了无妄之灾,但如今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严苛些。
他总要确保后续万无一失。
安排妥当之后,林疏寒问:“那两人如何处置?”
太子默了一瞬:“先押进府牢,找大夫看着,别让他们死了。”
没想到太子竟会如此宽纵,林疏寒心中奇怪,却没多说什么,应了声便去处理。
太子靠着门框一言不发。
等到房门打开,才被请进区。
女医禀报道:“郡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处理好了,后续只要按时上药,要不了一旬便能恢复。只是腕间的淤痕太重,要费些时日才能散去。”
太子微一点头,目光投向洛之蘅。
她颈间缠了几层纱布,正低头理着衣袖,腕间青紫的淤痕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太子抿了抿唇。
半雪送女医离开。
房中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洛之蘅站在原地,局促地唤:“阿兄……”
太子沉出口气,将她按在椅子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手伸出来。”
“这是什么?”洛之蘅一边问一边依言伸出手。
“冬青油,用来镇痛化瘀。”
洛之蘅了然。
太子将药油倒在手心,揉搓捂热后覆上她的手腕揉按。
兴许是没有这样伺候过人,他的动作很生疏,但力道意外的合适。不轻不重,恰好够揉散腕间的淤痕。
他揉按得专注,抿着唇,并不出声,面上淡淡,瞧不出情绪。
太子素来是最随性活泛的性子,喜怒都不藏着。和他相识这么久,洛之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沉默。
没来由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太子将她抱进怀里的场景。
那时亲密无间,太子不稳的心跳几乎是毫无隐藏地暴露在她面前。他的力道是那样大,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一样。
八风不动的人,却那般失态。
可想而知,她消失的这一天,他有多担惊受怕。
洛之蘅心底忽然涌上一团浓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堵得她心口发闷。
一滴泪“啪”地掉落在手背上,太子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她眼眶发红。他心口一紧:“是不是太用力了,我轻些――”
“阿兄……”洛之蘅强忍着哭腔,“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太子看着她自责不已的神情,眼底发酸,心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到头来,却还要体贴旁人的情绪。
“你又有什么错呢?”太子哑声道。
“是我疏忽――”
“你只是照常走在大路上,被人挟持也非你所愿。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又岂会怪你疏忽?”太子目光怜惜地望着她,“我若要怪,也该怪贼人居心叵测,怪我自己自尊自大,眼皮子底下有人作乱都被蒙在鼓里。”
“阿兄已经做得很好了。敌军被拦在平川城外寸步难进,平川城内秩序井然,阿兄功不可没。”
方才还抽泣自责的人转眼就安慰起他来。
太子眼中漾起笑意,并不居功:“这都是兵士奋勇杀敌的功劳。”
“那也要将领指挥得当,兵士才能放开手脚。”
洛之蘅一副“都是阿兄的功劳”的神情,眼眸晶亮地看着他。
太子失笑,附和点头:“对。”
“擦擦眼泪。”太子抬起手臂。
洛之蘅正要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去擦,见状露出疑惑的神情。
“袖中有丝帕,自己取。”
来到平川以后,为方便起见,太子曾经那些精巧累赘的衣饰都被束之高阁,只着劲装。箭袖裹着手臂,若要取丝帕,定要贴着他的小臂摸索。
洛之蘅忘了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掌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些羞赧来,呐呐道:“不如阿兄取出来给我……”
“我手中都是药油,”太子眉梢微扬,摊开手掌给她看,“如何取?”
洛之蘅忘了这茬,面上“腾”地一热。
偏偏太子神色调侃。
洛之蘅强作镇定,冠冕堂皇地说:“已经没再哭了,无需丝帕。”
太子故意问:“不如用我的衣袖?”
洛之蘅矜持地瞥了一眼,评价道:“太糙。”
太子低低笑出声。
洛之蘅微恼:“阿兄!”
“不笑了不笑了。”太子轻咳两声,专心给她揉按淤青。
等到药油彻底被揉进肌肤里,太子才收好瓷瓶去净手。
洛之蘅问他:“那两个人,阿兄是如何处置的?”
“你让我留他们一命,现下在牢里。”
当时情势紧张,洛之蘅知道太子有办法救出她,故意说她可以跟着出城,就是暗示太子留他们一命。
情势所逼,这么隐晦的暗示,她一度担心太子没办法领会。
没想到……
洛之蘅忍不住勾起唇角。
“现在能和我说了吗?”太子边净手边问,“为何要我留下他们的命?”
洛之蘅点点头,道:“他们两个是南越人。”
太子动作一顿,朝她确认:“南越?”
“对。”洛之蘅肯定道,“虽然他们掩饰得好,但根深蒂固的口音再怎么伪装总会露出破绽。”
“你会说南越话?”太子奇道。
“听过。”洛之蘅解释道,“我于听声一道颇有心得。”
太子心头划过一抹摸不着头绪的奇怪。他没深思,对着洛之蘅笑道:“他们若真是南越人,你便立了大功了。”
洛之蘅眨眨眼:“怎么说?”
“南越同我们开战,朝中并非一心。老南越王年迈一心求稳,他的王弟格尔察则图谋颇大。这次战起,正是格尔察鼎力支持。但南越久攻不下,朝中渐渐有了不同意见。听闻格尔察大肆屠戮不尊他之人,已然引起众怒。倘若这两个人当真是从南越逃出的官员,若能运作得当,这次的战事就能结束了。”
“当真?”洛之蘅眼睛晶亮。
“自然。”太子揉揉她的发顶,“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
一夜好梦。
翌日洛之蘅是被南境王吵醒的。
昨晚兵士出动大张旗鼓地在平川城内搜人,自然瞒不过同在平川的南境王。
一听到女儿遇险,南境王急匆匆地赶回城内。
南境王看到她颈间的纱布和腕间的淤痕,气得跳脚。
洛之蘅好说歹说才让他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南境王开始翻旧账:“你来平川,太子都知道,我这个做爹的却被蒙在鼓里。”
“……”
洛之蘅心虚地抹了把汗:“阿兄是回城的时候正好碰见我。”
“……所以是怪阿爹运气不好了?”南境王幽幽道。
洛之蘅:“……”
洛之蘅打起精神,好生哄了许久,连番发誓再不让他当最后一个知情人,才哄得南境王眉开眼笑。
军务繁忙,南境王并未耽搁太久,确认洛之蘅没有大碍,又匆匆回了前线。
习惯了在医馆忙了,骤然清闲下来,洛之蘅颇觉不自在。左右她已无大碍,便思量着去找太子说一声,早日回营房帮忙。
太子正和林疏寒说那两个南越人的事。
两人初步商议出了个章程,如何行事,还要等那两人醒来再说。
“医士可说了他们何时能醒?”太子问。
林疏寒无奈道:“重伤的那个诊治得当,三五日便能醒。挟持郡主的那个青年中了毒,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见血封喉的毒针,若非洛之蘅手下留情,那人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太子不屑地嗤了声,“让他受受罪也无妨。”
林疏寒本还在奇怪,郡主是从哪里找来如此狠辣的毒药,闻言顿时了然。
若是从太子手中给出去,便也不奇怪了。
他点点头,转而询问道:“郡主经此一劫,殿下可要命人送她回宁川?”
“不送。”太子不假思索,“她想在这里。”
“平川眼下不太安稳,若为小郡主着想,还是该将她送往安全之地。”
太子未置可否,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当时若是赴京科考时遇袭,可会因为前路风险未知而打道回府,等将来以林府嫡长子的身份接受朝廷的恩封?”
“自然不会。”
太子看着他:“科举是你的道,济世救人是洛之蘅的道。你会为了心中的道无畏无惧,焉知洛之蘅不行?”
“她做的是益国益民之事,我若为她好,是该教她防身之术,告诉她如何在危险时保全自己,而非见她遇见些风雨,就自以为是地把她禁锢在名为‘安全’的牢笼。”
太子一字一字,郑重又认真地说:
“她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第62章
小厨房内烟雾缭绕。
半雪抬手随意抹了把汗,又往灶洞中添了两把柴,边费力研究如何生火,边疑惑不解地问:“……郡主,好端端地,咱们为何要来厨房忙这些?您想吃小馄饨,吩咐厨子做来不就是了?咱们又没做过这些,生疏手拙的,万一弄砸了怎么办……”
洛之蘅边巡视灶台,趁机瞥了她一眼。
半雪心领神会,轻咳两声,改口道:“奴婢的意思是,有咱们折腾的功夫,厨子恐怕都已经能将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上桌了。咱们毕竟没有专业的熟练嘛。”
洛之蘅想道什么,眉眼俱笑,语焉不详地道:“有些事,总要亲手做才有意义。”
半雪茫然,半雪不懂,半雪决定专心生火。
她虽是婢女,但一直都在洛之蘅身边伺候,实则也没做过粗活。和洛之蘅外出时生火之类的杂活,自有小厮去做,更是轮不上她。
如今她对着满是灰烬的灶动手足无措,即便是按照厨子的交代按部就班地去做,也一直功败垂成。
灶洞中幽幽冒着黑烟,扑面而来,半雪呛得咳嗽起来,她一边在心底叹气,一边暗想,郡主不是去见太子和他说想要回营房的事吗,怎么忽然兴起来膳房做什么小馄饨?
天晓得,郡主虽然偶尔下厨做些糕点,但也只限于此了,于膳食上实在一窍不通。
半雪不晓得洛之蘅为何起意,叹气过后,便心无旁骛地和生火战斗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五次,火焰成功地在灶洞中跳跃起来。
半雪松了口气,起身去帮洛之蘅包小馄饨。
食材都是现成的,只用把馄饨馅儿调味,再用面皮包成型。
调馅儿难不住洛之蘅,只是包馄饨却有些棘手了。洛之蘅尝试着包了几只,要么馅儿填得多了撑破馄饨皮,要么捏合处不牢固没一会便分崩离析。
见半雪要来帮她,原本还信誓旦旦要一手完成的洛之蘅思考几瞬,点头同意下来。
主仆两个在小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正午时,处理了泰半军务的太子终于找到空闲,打算来找洛之蘅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