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口挂着高二十一班的牌子,里面的桌椅都换成了新的,一半黑板变成了电子屏幕。
八年了,教室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可,唯有座位的排列组合没有变。
她很快就找到了从前的位置,还有梁遇唯的。
她曾经坐在离他最近的距离,却还是跟他错过了。
陈最贴着教室窗户,看了许久。
望着这些熟悉的场景,她努力将那些记忆碎片再拼凑,拼出她曾经忽略掉的,梁遇唯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不问她为什么不肯穿短袖,上车也总是主动开空调。
他送她项链,正好是高中时她看到过的限量款。
他在她家看到过护袖,还特意跟她聊了起来。
他帮她揍了蒋司尧,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高中时,他还为她打过一架。
……
想到最后,她眼睛热热的。
太多蛛丝马迹,她早就该察觉的。
在敏感的青春期,一副护袖不足以遮盖一个少女的自尊心,但也算是苦涩日子里的一颗糖。
她曾经因为太珍贵而舍不得吃。
现在猛然发觉,那颗糖是梁遇唯给的。
站在那个熟悉的走廊里,陈最用指尖拭了拭眼泪。
还好她没有弄丢那颗糖。
陈最细细回想,梁遇唯是怎么发现她身上有伤疤的。
难道是坐她后排时看到的?校服又不是透视装。
听盛惠和蒋司尧说的?可盛惠跟他没交集,蒋司尧更是。
张老师就更不可能了。
恐怕只有梁遇唯才能给她答案。
-
梁遇唯和周墨兢兢业业当伴郎,从凌晨起床一直忙到婚礼结束,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婚宴结束后,梁遇成夫妇在酒店包厢单独加了一桌给他们俩。
周墨饿狼一般,猛扒了几口菜,说:“总算是结束了。”
梁遇唯睨他一眼:“又不是你结。”
“我?我倒是想,也得有人跟我结啊。”
“宋时薇马上要走了,你不抓紧最后的机会?”梁遇唯挑了下眉。
“她?她可能正在跟陈最见面呢。”
梁遇唯一愣:“她们俩认识?”
“以前不认识,现在可能已经认识了。”周墨将陈最要宋时薇联系方式的事告诉了梁遇唯。
梁遇唯蹙眉道:“她找宋时薇干什么?你去找她又是干什么?”
“买画啊,给遇成哥挑了件新婚礼物。”
梁遇唯脸色一沉,他本来打算婚礼后去荔美术馆,一是为哥哥嫂子挑新婚礼物,二是有正当理由找陈最。
在那个闷热的正午,他们失控越界后,他曾对陈最放下狠话,如果愿意就在一起,不行就彻底拜拜。
那天过后,那句话就梗在那里,一直没得到答案,也没有再被提起。他的心也始终像是悬在空中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告诉自己,如果她还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再去问她。
可想的是一回事,嘴硬是一回事,身体的诚实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他本想找机会推进推进。没想到,创意被这厮偷了。
“我买之前还特意问了陈最,你有没有去,我怕咱们俩的想法撞了。她说你没买,我才买的。”周墨又补了一句。
梁遇唯发誓以后要减少跟这个人的沟通。每次跟周墨做同样的事,他都以惨败的姿态收场。
梁遇唯点开陈最的微信头像,正想问问她,很凑巧的,陈最那边正在输入中。
梁遇唯抢先发了个问号过去。
陈最回复了一张照片。
即使室内变化很大,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曾经的七班教室。
窗外的风景再熟悉不过。
陈最发来一条: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没有问她要说什么,但看到七班教室的照片,他突然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
那一瞬间,仿佛有烟花在他眼前绽放。
-
梁遇唯在二十分钟后出现在市一中校门口。
他没有问她在哪,径直开车去了那里。
陈最跟着一群穿校服的高中生从学校里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梁遇唯的车子。
梁遇唯没来得及换掉伴郎的一身行头,还穿着衬衫,袖口挽至小臂处,线条流畅好看,俊朗的五官轮廓绵延至喉结,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带了几分成熟的沉稳和性感。
陈最坐上副驾,表情复杂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梁遇唯看到她的表情,打算开音乐的手悬在空中,原先心中的雀跃忽然变得不确定。
“刚才班长发消息给我,说……”陈最顿了顿,“景宇走了。”
梁遇唯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陈最抿了下唇,问,“你不知道?”
梁遇唯摇了摇头。
他早就退了班级群。
“班长说,有几个同学会去吊唁他。”陈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打算去。”
“嗯。”按领域为又想起班里同学对陈最恶言相逼,毫不犹豫地支持她,“本来也与你无关。”
陈最无力地靠着座椅靠背:“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有些狠毒跟冷血。”
“你不需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梁遇唯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她已经被狠毒地伤害过太多次了。错的是这个世界。
“但我想去看看他妻子。”陈最看了梁遇唯一眼。
她想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坚强的姑娘。
班长也告知了任思琪的近况。
任思琪和景宇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医院不允许新生儿进入景宇所在的住院区域,他没来得及跟女儿见上一面。
两人对视,什么都没说,便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梁遇唯点开导航,问任思琪家的地址。
陈最说了个小区名字,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梁遇唯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她家怎么走。”
“你上次载她的时候,我看到了。”
那时他还不懂她为什么不肯给景宇捐款,却愿意帮他的妻子。后来知道真相后,他心口酸得像拧碎了一颗柠檬。
“她挺不容易的。”陈最忽然看向他,“不过,你跟踪我?”
“出医院的路就一条。”梁遇唯面色平静地说。
-
在去看任思琪的路上,陈最一路上都在想要买点什么礼物。
正在思考,梁遇唯忽然问:“要不要去母婴店买点东西,比如婴儿衣服,纸尿裤之类的?”
陈最被吓了一跳。
他们之间好像有些过于默契了。
“婴儿衣服和纸尿裤都是给孩子的,这些东西亲朋好友一定送了不少,我想送个礼物,只给她。”她摇了摇头,说,“景宇生病肯定花了不少钱,她又带着孩子,经济上可能有困难,还是给她买点实用的礼物吧。”
说到礼物,陈最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包。
她最近出门都背着大托特包,里面装着送他的领带,随时做好送给他的准备。
只是,现在的时机好像不太合适。
两人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陈最犹豫了一会,还是买了一些婴儿用品,结账时又在收银处买了几张金额不小的超市卡。
梁遇唯看着她,心又柔软了几分。谁刚才说自己冷血、狠毒、无情?她明明是他见过最善良的女孩。
梁遇唯伸手挡住陈最的手机,让收银员扫了他的付款码。
“你干嘛?”
“算我们一起送的。”梁遇唯面色和语气都毫无波澜。
梁遇唯将车开到一条窄路上,陈最凭记忆认出了小区门口。
小区很旧,一共只有一栋楼。
下车时,陈最看到小区的铁栅栏门,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班里几个同学正在单元门口聊天。
陈最的后背不自觉僵了僵,脚下像灌了水泥。
尽管在来的路上,她还跟梁遇唯开玩笑,不会在这里又碰见班长吧。可真正见到了,她仍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景。
下一秒,她的肩头忽然一热,被梁遇唯揽住。
她好像一瞬间有了支撑。
她看他一眼,他坦荡地与她对视:“怎么,真情侣做不了,演一下也不行么?”
第36章
陈最和梁遇唯走进小区。
单元门是必经之路, 他们走近时,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陈最和梁遇唯身上游走。大家显然对他们俩同时出现有些诧异,更惊讶于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
自从上次梁遇唯打了个蒋司尧, 又将蒋司尧和盛惠已经结婚的事公之于众后,七班的群安静了一阵。
蒋司尧和盛惠退了群,再也没人听过他们的消息。
直到景宇去世, 班长才重新出现, 问大家要不要去看看景宇的妻子和孩子。
这次响应的人比之前捐款时少了几乎一半。
有一部分人默默退了群, 大概是看够了这些乌七八糟的消息。
有个身形略胖的男人跟梁遇唯打招呼, 梁遇唯不咸不淡地回应。
陈最想不起那男人的名字,也无法将他跟从前的某个同学对上号。她只记得,上次去医院看景宇的人里,也有他。
在楼下聊天的人说家里不方便上去, 就只有女同学上去了。
梁遇唯冷淡地“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停下闲聊。
他跟着陈最走了进去。
老小区没有电梯,里面几乎没有采光, 楼梯黝黑狭窄,声控灯也不灵敏,要命的是,每到楼梯拐角处都堆着一人高的杂物, 一不小心就会绊到。
陈最回头跟梁遇唯说:“要不我一个人上去吧。”
梁遇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帮她打光, 说:“我在门口等你。”
任思琪家的门虚掩着, 陈最进去,发现客厅里有五六个人, 她不全认识, 其中两个是她从前的同学。
她进去时,任思琪正好从卧室里出来。
任思琪穿着睡衣, 看起来很疲惫。
看到陈最,任思琪赶紧过来跟她打招呼,说家里人多,还乱糟糟的,招待不周。
陈最轻轻地拧了下眉,问她:“家里这么多人,不会影响到宝宝吗?”
任思琪苦涩地笑了下:“她在房间里睡,房门很隔音的。”
客厅本身就不大,此刻又到处都是人,陈最便将任思琪叫到厨房。
任思琪看陈最身上穿得不少,厨房里又闷又热,便说:“厨房里有点热……”
陈最摇摇头说没关系,她望着任思琪问:“你怎么样?”
任思琪的脸有些浮肿,肉眼可见地憔悴。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照顾孩子、景宇的后事,让她疲惫不堪。
“还能怎么样,这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任思琪垂着眼睛说,“在他确诊的时候,我就在做心理建设了。”
面对失去丈夫的任思琪,陈最完全放下了“报应”“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想法。
她心疼地抱了抱任思琪。
“我还要替他向你说声抱歉。”任思琪轻拍陈最的肩,“你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
陈最苦涩得说不出话。
任思琪又何尝不是。
陈最从包里拿了几张超市卡,递给任思琪:“买了一些婴儿湿巾,进来的时候放在门口了。本来想多买些婴儿用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这个更实用一些。”
任思琪觉得愧对于陈最,推脱不肯收下。
这已经是陈最第二次帮她。
陈最说:“你没有错,也不用对我抱歉。”
任思琪忍不住滚了几滴泪。
陈最忽然回想起任思琪高中时的模样。
那时候这个女孩瘦瘦的,总是扎着双马尾,简单文静。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会有怎样腐烂泥泞、荆棘重重的路在未来等着她。
任思琪用手背擦掉眼泪,问她要不要看宝宝。
陈最拒绝了。
整个家里都乱糟糟的,来访的客人都没有换拖鞋,更没有消毒的意识。她也怕吵醒小宝宝。
“这些是第二批了。昨天也来了不少人,有我们班的同学,也有你们班的。”任思琪透过门缝看了眼外面,“如果你跟她们没什么可说的,不用理会,直接走就行了。”
陈最点点头。
当她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外面小声讲话的女声传入耳中。
屏息听清楚她们的谈话内容后,她轻轻地皱了下眉。
“常越给我发了消息,他们在楼下看见了,她跟梁遇唯一起来了,还搂搂抱抱的。”
“他们在一起了?”
“没在一起,能搂搂抱抱吗?”
“别人不一定,她嘛,就说不准了……”
“不是都澄清了么,她的那些事都是蒋司尧传的。”
“要我看啊,这事一半一半。蒋司尧和盛惠要真那么混蛋,她还跟人家当了这么多年朋友,不是有病是什么?”
“也是,梁遇唯跟她很熟吗?她怎么做到的?”
“一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总会惹得帅哥怜爱的。”
她们觉得陈最在立人设。
受害者的人设。
多年的偏见不会因为一两件事就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