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荣国夫人踌躇道:“公主说的马车,可是一辆瑰美华丽的花灯车?”
本以为落幕的戏曲却接上了章程,众人眼底燃起熊熊之火,视线集中到了荣国夫人身上。
姜念兰点头道:“夫人如何知晓?”
“我儿孟景茂曾与太子去过幽州,也是正巧在幽州逢上兰妃娘娘的祭典。出行之前,我特意为景茂裁制了几套衣裳,其中一套,正是公主所言的紫色裘袍,而那紫金发冠,是我命人跑遍全京城的珠宝铺,为了搭这一身紫袍买来的。臣妇不敢断定公主说的小郎君是不是景茂,只是一些细节能对上,便忍不住多言几句。”
荣国夫人的话一出,孟吟是第一个有反应的。
“不可能是哥哥!”
这时,还没回味过来的众人终于有了反应,视线在姜念兰和孟景茂之间打转,越看越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又迅速想得到这段神秘故事的结尾,都巴不得此人就是孟景茂。
“若真是孟世子,公主也算是在众人面前表明了心意,至少不会像小娘和胡郎一样,到死都不知彼此的心意,两人皆未婚配,就看孟世子是否对公主有意了。”
“这是怎样兜兜转转,命定的缘分,为何上天我不赐我这样一段姻缘?”
“这儿又不是只有女眷,你啊,怎么说得出口……”
几位小娘子之间的调侃带动了氛围,众人忍不住私下猜测。
猜着猜着,却越走越偏,将孟景茂就是小郎君钉上了铁板。
第70章
姜尤忽然冒出一句:“大家伙儿在这猜什么猜, 是与不是,直接问孟世子,不就迎刃而解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认为,这素来纨绔的逸王总算道了句体正话。
姜尤好人做到底,吊儿郎当地望向孟景茂, “孟世子, 大家都好奇, 你便回答一句。”
孟景茂一下成了场上的焦点。
兴许是众目睽睽下, 他分外羞涩,一直低着头,直到众人的目光望过来,他才不得不抬头, 在左右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
孟景茂隔空深深望了姜念兰一眼,似在思考着措辞,缓缓吸了一口气, 腼腆道:“不过滴水之恩,却能让公主惦记多年,是臣的福分。”
公主的救命恩人竟真是孟世子!
众人以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只发生在戏本里。
从公主道出过往、抓耳挠腮猜测救命恩人的身份、到揭开真相,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观摩了一场精彩的故事, 各个通体舒畅,精神格外激动。
好事些的, 甚至开始撮合起姜念兰和孟景茂。
昭成帝没理会席间的躁动, 而是低声问姜念兰:“永乐可是对孟世子有意?”
若在从前,他只想将女儿留在身边, 可现在……
昭成帝不由得多看了孟景茂几眼,孟国公这位嫡子,确实是个好归宿。
姜念兰嗔道:“女儿方才是说想嫁与当年的救命恩人为妻,但万万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寻着了人,头脑还懵着,更不知孟世子心里是怎么想的,父皇就莫来逼问我了。”
对她模棱两可的回答,昭成帝只是笑笑。
旋即拍掌让众人安静下来,对孟景茂重重赏赐。有昭成帝坐场,众人断不敢再起两人的哄,继而交杯饮酒,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公主那句“要嫁当年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被人深深记住了。
荣国夫人又惊又喜地问道:“既有这事,你怎么不早与母亲说?”
还没等孟景茂回答,孟吟率先不满道:“娘,就算哥哥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又如何?哥哥根本就没有尚公主的意思!”
左右孟吟是要知晓的,荣国夫人只好道出真相:“你哥哥早就心许公主,娘只是找不到机会告诉你。”
孟吟瞪大双眼,“不可能!……”
荣国夫人忙着安抚孟吟,怕她在皇帝眼皮底下闹情绪。
孟景茂还在养伤,本是不能饮酒的,但他无法平复心腔突突直跳的心脏,饮了一杯又一杯。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游离在他身上。
孟景茂抬眼对了过去。
看着他的,是太子。
……
姜念兰以为,酒宴散后,楚南瑾会找上她,早早做好了准备。
计划却落了空,敞着的大门外空无一人,唯有冷风冒进。
“晚上天冷,公主这是在等人吗?”
姜念兰摇了摇头,让夏凉将门合上。
难道,是她猜错了吗?
翌日,众人收拾好行囊,前往象城的茸燕山,此次春猎的驻扎点。
营帐扎在山脚,这处空气新鲜,满是自然的松土气息,盎然的绿枝抽条发芽,正是万物待兴之时。
别的女眷都是三三两两住在一起,只有姜念兰的营帐是单独的。有林榕的先例,她现下又没精力应酬,这样的安排最为省心。
休整一番后,众人备好弓箭,聚集在一处。
整装待发的队伍中,除了英姿飒爽的王公贵族,还有不让须眉的女娘。
姜念兰仿佛看见了母妃当年着装英武,踏马疾行的身影,眼眶有些酸涩,只道被沙尘吹疼了眼,拿了绢帕在眼角抹着。
猎场虽划去了危险的野禽,但姜念兰还是放不下心,叮嘱负责场控的陈晔,让他一定要看紧父皇。
陈晔忙于追查失踪的秦爻,姜念兰有好一阵没瞧见他了,这才发现他的下颔多了层浅浅的胡茬,眼下肌肤乌青。
不免好心多嘴了一句,“指挥使莫要仗着年轻,熬坏了身子。”
陈晔抬起眼皮,多看了她一眼。
昭成帝率众人深入猎场,留下的人则聚集在小亭阁内烹茶谈乐。
孟景茂因伤不能骑马,也留了下来。
不知何人起了话头:“我好像听孟世子说过,他喜欢的女子,正是像公主这样的。”
孟景茂性格好,对旁人的打趣也不会生气,就有人贵公子跟着接话:“你这‘好像’保不保真?”
“你去问一问孟郎,不就知晓了?”
几人嘻嘻哈哈,竟真要去问孟景茂。
“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哥哥哪有说过这样的话?”
孟吟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语气不善地对着几人。
说话那人被孟吟蛮横的质疑惹怒,不悦道:“你怎知孟郎没说过这样的话?你虽是他的妹妹,还能时刻拴在他身上不成?”
“正是,不论有哪家小娘对孟郎有意,你都要站出来搅和,难不成你想要孟郎一生不娶,让国公府断了传承?”
“你们!”
孟吟气得脸颊通红,眼见就要和几人争执起来,孟景茂拖着伤腿拦在孟吟跟前,不知和几人说了什么,几个贵公子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孟吟不甘心地拽着孟景茂的衣袖,道:“哥哥,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孟景茂没回答,好声好气地道:“你不该跑过来,回去找母亲罢。”
孟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咬牙切齿地鼓圆双眼,孟景茂只得开始哄她。
姜念兰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禁神思飞扬。
看这状况,若孟景茂真尚了她,这千金小姐也不一定会消停,势必要闹得鸡犬不宁。
更遑论寻常女子嫁入孟家,初时荣国夫人和孟景茂兴许会向着新妇,可到底孟吟才是他们的亲人,不免会生出嫌隙。新妇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姜念兰不禁同情起那位将来要嫁入孟家的女子来。
胡思乱想许久,一阵高亢的呼声从远及近,原是狩猎的队伍归来。
今日算作热身,但众人也是收获颇丰,太子楚南瑾狩的猎物最多,昭成帝为次。
昭成帝并未因落后楚南瑾而觉扫面,反而欣赏地望向他,赞道:“太子文武双全,绵里藏针,无愧储君的身份,希望在明日的猎赛中,你仍能遥遥领先。”
楚南瑾谦卑道:“臣不过占了陛下尚未痊愈的便宜。”
姜尤走在二人身后,不屑地从鼻腔里哼气,十分看不起楚南瑾的做派,泄愤似的将猎物狠狠扔在地上。
虽是热身赛,昭成帝仍举行了一场小型庆功宴,论功行赏,拿到赏赐的人皆是意气风发,决心在明日再展风采。
夜幕笼来,星辰低吟。
姜念兰洗漱完毕,仍不觉困倦,在床上翻来覆去,便披了件薄衫,准备在营帐附近走走。
夜晚的风可算得上刺骨,女眷们早早入睡,空旷的场地唯有呲啦的火把声,姜念兰走了一会,敏锐地听到一处有响动。
她大胆地朝声音来源靠去,是从一棵槐树后传来的,拨开扶疏的草木,躲在树后之人没有防备,被她猛然吓了一跳。
“是你?”姜念兰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鬼鬼祟祟之人正是孟吟,她双眼胡乱瞟着,努力镇定道:“那公主为何又在这儿?”
姜念兰回道:“我睡不着,就想在这附近走走。”
孟吟挺直身板,理直气壮道:“那我也是相同的原因,难道只准公主睡不着,旁人就不能吗?”
说罢,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趁着姜念兰皱眉之际,飞快地跑走了。
姜念兰懒得计较她的失礼,却是被她这一番打搅,没了散步的心思,准备折返回营。
稳扎在铜架上的火把掠过一抹黑色。
姜念兰心跳慢了一拍,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白衣玉冠、正擦拭着弯弓的楚南瑾。
楚南瑾迎上她的目光,竟是对她笑了笑,好似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抬步朝她走来。
姜念兰退无可退,仰头望着他在月色下,分明柔和,却又像覆着阴霾的面容。
两人隔得极近,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在心跳即将跳出胸腔之际,楚南瑾终于开口。
“妹妹可否帮我为这羽箭开个刃,祝我明日旗开得胜?”
冰凉的箭筒塞进手里,姜念兰手指一颤,为他不经意间摩挲过她手背的余热。
无法平静,半晌才艰难开口:“羽箭……也要开刃么?我从未听说过。”
“妹妹冰骨玉肌,若将这沾过血的羽箭揣在怀中,能消了这羽箭上的戾气,明日被这羽箭射穿的猎物,也不会拘于现世,能够早早步入轮回。”
玄乎所以的言论,姜念兰并不能相信,但当她抬头想要拒绝时,楚南瑾已经迈步离开了。
左右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请求,姜念兰抱着箭筒,快步回了营帐。
怀抱着冰凉的物什,姜念兰却很快入了梦境。
梦里是驱散不开的迷障,她迷失在浓雾中,茫然而又惊慌地四处张望。
她感觉有炙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道比黑夜更浓的黑色身影朝她走来,是以往总在旖旎梦境中纠缠她的楚南瑾。
他的瞳中泛着血色,一寸一寸地朝她逼近,毫不停顿地想要撕去她的衣裳。
她不愿,心中疯狂地排斥,可她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道。绸衣在他手中如同细棉,微触即裂。
“噗通!”
是锐物刺入血肉的声响。
原来,她手中竟持着他交予她,让她“开刃”的羽箭,她反抗不能,便不由自主地将那羽箭穿过了他的身体。
姜念兰惊恐地睁大眼睛。
楚南瑾忽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黑雾遮掩了他眸底泛滥的疯狂之色。非但未退,反而握着她的手,让羽箭更深地刺入他的胸膛。
“可以了么?泄气了么?”
空出来的手去整理她凌乱的鬓角,血色无尽伸展蔓延开来,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意,身体与她贴得更紧,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若是泄愤了,那便……让我吻吻你。”
姜念兰的肢体忘了反应,在他穷追不舍的纠缠下,唇角溢出细细的吟声。
梦境分明是十分真实的,她能闻见铁锈般的鲜血味,亦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蠕动,亦有他辗转流连时,带来的刺激与欢愉。
可是从头到尾,他对那胸膛洞大的伤口,未发出一声痛吟。
第71章
翌日, 楚南瑾来找姜念兰要回箭筒。
姜念兰自是不愿出营见他,将箭筒交给了夏凉。
箭筒上还残留着余热,让她又羞又恼, 闷在被窝里许久。
她昨夜真是鬼打墙,竟信了他的鬼话,将那箭筒揣在怀里一夜。
人马进入猎场前, 姜念兰又去找了陈晔, 先是叮嘱他要护好父皇, 停顿了一会, 踌躇着开口:“劳烦指挥使再盯紧些……太子,小心盯着点他的动向,若是他……伤着父皇,你必不能袖手旁观。”
陈晔曾受过楚南瑾的提携, 她是知晓的。
只是她这席话,陈晔尚不能理解,沉稳的眸中有了闪动。
沉声问:“公主何出此言?太子素来尊崇陛下, 怎会对陛下有反心?”
姜念兰支吾道:“是我说得不全,我的意思是,若太子带着父皇入危险之境,你也一定要阻止他们。”
越描越黑, 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便干脆道:“总之, 一定要让父皇平安归来,劳烦指挥使了。”
虽不知公主的担忧从何而起, 陈晔仍是尽职地回道:“卑职定会护好圣驾。”
姜念兰舒了口气, 狩猎的队伍进入围场后,她心神不安地坐在小亭阁, 没心思去听旁人的阔谈。
那日在废殿无意中听到,那两位宫人谈起给赖氏二人下药的“殿下”。
指代的唯有逸王姜尤,以及太子楚南瑾。
她虽对楚南瑾存有疑心,常在边缘试探,却从未去想过,他会暗地谋害父皇。
她希望是姜尤。
可她不敢拿父皇的安危去赌。
若真是他……
美目抬起又落下,牵扯着胸腔的阵阵疼痛。
逃亡路上的种种温情,他为她取的芜阴血,他的百般温柔呵护……她不知这其中到底掺杂了多少真情,每想起一次,便是在她的心头剜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