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那么多谎言,云岁突然不想扯谎,“一时脑热吧。”
纱布松了,家里没有备药品,云岁去外面拿过手袋,从里面摸出纱布和跌打损伤的药品,让云朵帮忙包扎下。
小孩好奇心重,包完把东西放进去时,看见里面有个礼盒,抬手一摸竟然是发卡,做工精致,钻光熠熠,“这个也好漂亮啊。”
“谁送给你的?男朋友吗?”云朵边说,还想继续往里面看。
云岁及时摁住手袋,正正脸色,“好了,你该写作业了。”
手袋里还有另一种药,要是被看见的话,怕是一件衣服堵不住妹妹的嘴。
本就引起怀疑,这时柏言诚打来电话,云岁只能去外面接。
“到家了吗。”
“嗯。”
“发信息也不回,还以为在路上。”
“在厨房忙,没看手机。”
站在门口和柏言诚聊天,看外面一众低矮的房屋灯火明亮,家家户户燃起油烟,葱油香火气重,她许久未闻,还有点不适应。
他问:“给你的药上了吗。”
“上了。”
“两种都上了吗。”
“还有哪种?”
她刚问完就后悔了,幡然醒悟他说的是哪种,面颊倏地发烫:“你这个人真的是……”
柏言诚兴致愈浓,一会儿不见,很好奇她那边羞成什么样。
一个女声横然冒出——
“姐,你和谁聊天?”
听声音,是她的妹妹。
自持“姐夫”这个身份,柏言诚安然等待自己被云岁介绍出去,她却磨磨蹭蹭,最后答:“没谁。”
随后,通话掐断,瞬间无声。
云岁这边挂电话挂得快,却防不住鬼灵精怪的云朵,小丫头虎视眈眈:“我就知道,姐你谈男朋友了,衣服和发卡都是他送的吧。”
“没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都大三了,等明年毕业就可以领回家给爸妈看看,家里多个女婿,他们也会很高兴的。”
多个女婿,从此逢年过节就可以把他领回家了,云父爱喝酒,两人少不了把酒谈天,云母爱唠叨,肯定会叮嘱他少抽烟,一家人其乐融融。
场景太梦幻,云岁突然不敢想下去。
“只是普通朋友,你别多想。”
云岁好说歹说,将妹妹给劝走。
好一会儿,她才翻看手机,两条生生质问的讯息。
柏言诚:【没谁?】
【我看你昨晚叫我名字叫得很清楚。】
第20章 晋江
当晚, 云岁窝在被子里,斟酌几个解释,又一一删除。
柏言诚拿她是问的样子可想而知, 若人在北城的话,没准现在就能被他从被窝里揪过去, 拎到床上好好“审问”清楚。
现在人在南城, 反倒心安理得瞎编理由。
【我妹妹年纪太小,有些事不方便让她知道。】
这整得他们仿若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柏言诚慢悠悠敲来一个“?”, 等她继续编。
云岁:【等过几年你来南城,我逢人就介绍你。】
柏言诚:【难为你有心了。】难为她瞎编了。
年纪不大, 进公司没多久, 学会蒙混人了。
东窗枝桠挂一轮圆月, 活脱脱像她画的饼。
云岁:【晚安啦, 二哥睡个好觉。】
柏言诚:【你不想我,睡不好。】
她抱着手机,翻个身,面朝空白的墙, 心头的愉悦怎么都压不住。
人不在她左右,却左右住她的情绪。
满脑子都在想他,竟觉得这假期得过且过,翻看日历倒数日期。
一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的云朵小脸轻皱, 印几个字:恋爱中的女人, 没救了。
那件衣服,云朵到底没穿,既是“姐夫”所赠, 她就不割爱了。
云岁则因为看云朵那件外套还是多年前剩下的,清点存的钱, 打算周末带她去街上买件新的。
年前云父从外地归来,云朵也放了假,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一起看饭后伦理剧。
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日子清苦但温馨。
今年云家比往年更不景气,外面的贷款越拖越久,越久越多,父亲从外面的工头手里巴巴要了万把块钱,被要走八千,剩下的留作过年,每分钱都用得紧巴巴的。
“以后该如何是好,朵朵要上大学了。”云母坐在小凳子上做厂里拿来的手工,长叹息,“今年过年连件衣服都没给她添,还是她姐给买的。”
“没事,会慢慢好起来的。”云父性格乐观些,“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
“但是现在孩子大了,我怕影响到她们。”
“岁岁明年大四,毕业后应该会留在北城工作吧,不需要我们再操心。”
云母愁眉苦脸,“应该让她考研来着,但家里这情况……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
如果没有债务的话,家里开销没有问题,可现在情况愁人,每个月大半的收益都被要债的拿走,剩下的既交学费又要生活,再省吃俭用也凑不出多余的钱。
长久的沉默,云父摇头自责:“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当时要是不听信小人的话,就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以前他们夫妻两经营一个琴房,给小孩开辅导班和卖乐器,利润可观,那时候家里的外公尚在,拉二胡的老名家也能带来不少威望和客人,后来发生变故,外公离世,琴房被砸,云家的下坡路越走越滑。
“别说这样的话,你当初也是为家里好。”云母摆手,“现在腰还疼吗,要不要贴块膏药。”
“是有点,你帮我贴吧。”
“去房间里贴,别给两个孩子看见。”
弓背久了,云父起身走的时候受腰痛而闷哼两声,云母捂他嘴巴,怕两姐妹听见担心。
殊不知这出租屋隔音素来不好,隔一面墙,云岁盘腿坐在老木椅上,拨弄手里的发卡,神色恍惚。
大概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赚钱,分担父母的忧愁。
也终于知道,周景致递来的橄榄枝有多金贵。
平时里父母在两姐妹面前表现得和蔼无恙。
过年开支不多,云父却舍得买盆迎春花,寓意希望不断,向往未来。
一家子的生活,总归会好起来的。
云岁始终没把柏言诚的事交代出去,但每晚和云朵睡一块儿,难免被那丫头偷窥,晚上常常缠着她讲讲他们的事。
竟不知从何讲起。
他就像一首唱不完的歌。
哪哪都是故事的开头。
柏言诚最近挺忙的,白天云岁陪妹妹去街上玩,看耍狮,玩套圈,捏糖人,拍了不少照片给他,他是觉着新鲜,但过于忙碌,回的次数渐少。
鞭炮被禁后,年味轻减,换来更清新的空气,街上热闹好些天后,轮到窜门走亲戚的时候。云家凄冷,走动的亲朋好友不多,舅妈一家在初六过来拜访。
舅妈家新添一个四岁的二宝,正是顽皮的时候,回回来家里总能闹得一团糟,很惹云朵嫌弃。
“二宝特别烦。”云朵贴近姐姐的耳边,“上回还把我的作业本给撕了,害我被老师骂。”
小孩子哪有不烦的?
云岁这样想,等真正见识到才知太天真,那小孩何止是烦,简直堪比大闹天宫的猴儿,险些将屋子掀底朝天。
小小年纪力气不小,看到什么扔什么,好好的椅子搁那儿非要踢上两脚,不小心把脚踢生疼,哭嘤嘤找妈妈。
“这个椅子干嘛放在这里。”舅妈忙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一手拍背,一手打椅子,“妈妈帮你打它好不好,宝宝乖,不哭了。”
“妈妈,打它。”二宝嘴里附和。
看椅子被大人拍倒在地,二宝流露出笑容,指着桌子,“这个,也打。”
舅妈为哄儿子,立刻拍打两下桌子,咚咚的声音让小孩子高兴得拍手。
这样的教育方式在小地方不少见。
而真正的富贵家庭,鲜少这样疼孩子,他们给予孩子最好的物质,也给予适当的教育礼数。
“小屁孩。”云朵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翻白眼,“有本事把墙也踢翻了,砸不死他。”
毕竟舅妈家的孩子,说不得太多,云岁剥了个橘子,分一半堵云朵的嘴。
云母何尝不心存顾虑,本来家具就够破的,哪经得住这样踢打,碍于是亲戚,只能赔笑脸,还得给二宝送红包。
舅妈假意推脱了下,替儿子接过红包,手一捻,见是张五十的票子,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你们家今年的情况还不太好吗?”
云母讷笑:“是啊,老样子。”
“没事儿,云岁马上要毕业了吧。”舅妈看向那边的姐妹两,“等她毕业就有的孝敬你们夫妻两了,以后再嫁个好人家,多要点彩礼,把养女儿的本给收回来。”
“她还在上学呢,以后的事情随她自己。”
“怎么能随她自己呢,你这肚子不争气,生的都是两个女儿,不把本钱收回来以后怎么养老?”
“两个女儿挺好的。”
“说得也是,养女儿少操心。”舅妈明里是附和说话,暗里则颇为自豪,“哪像我们家,生了两个儿子,以后可操心了。”
她因自己生儿子感到格外自豪,不想下一秒,二宝手里捧着半杯水,磕磕绊绊过来,往她身上一倒。
舅妈惊得叫起来。
二宝做完坏事,撒腿就跑。
“你这孩子!”舅妈恼火,又怕宝贝儿子摔着,只说了句,“小心点跑。”
云家四口住的出租屋实在小,禁不住小孩一通乱造,二宝没跑一会儿停下来,眼珠子溜溜转,开始找东西玩。
这不比家里,没有玩具,椅子桌子都被他踢遍,兴致缺缺地翻箱倒柜。
云朵忍无可忍嚷一句:“这么小年纪就喜欢翻别人家东西吗?”
舅妈没听出抱怨声,不以为意,“我家儿子打娘胎出来就好动,比其他小孩调皮。”
似乎觉得小孩调皮是健康的表现,不仅没有劝,反而引以为豪,任由儿子在别人家跟个老鼠似的找东西。
好一会儿没了声。
小孩没声保不准在干坏事,听到手袋扒拉的声音,云岁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起身。
二宝从她们姐妹两的房间出来,手里攥着一东西,亮光闪闪的,正式她没戴过几次的发卡。
拿就拿了,爪子来回挥动,一个用力将发卡甩飞出去。
啪嗒一声,砸在墙面上。
他蹒跚两腿,还想捡起来再扔。
抢在他前面,云岁迅速将发卡捡起,捏在手心里,看见上面损坏的划痕,眉头皱深。
“给我!”二宝抓她衣角要发卡。
云岁抬手避开。
他嘴一撇,立刻嚎啕大哭,同时可怜巴巴地求助于自己的妈妈。
舅妈看自己的娃哭了,立马过来一口宝贝地哄,“不哭不哭,你想要什么东西,妈妈买给你。”
那发卡未必真讨男孩喜欢,但这小孩生来有一股顽劣,越是不给越想要,二宝指着云岁的发卡,“我要这个!”
“一个发卡而已。”舅妈松口气,“你给他玩玩。”
“已经被他玩坏了。”云岁尽量压抑。
“坏了就坏了,一个发卡,又不值钱,你没看到你弟弟闹着要吗。”
“他闹我就要给他吗。”
舅妈一怔。
云岁是家里长姐,平时懂事听话,对大人小孩彬彬有礼,怎么突然这么横了。
“不就一个破发卡吗。”舅妈摆手,“大不了你卖给我。”
云岁面色生硬,无动于衷。
云母这个做家长的,不得不出来说两句,不过一枚发卡,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大不了下次再买。
大过年的,没必要和小孩过不去,和气生财。
不管怎么说,云岁始终不给,那二宝是个倔性子,什么都不要,非得要发卡,舅妈哄他买遥控车都不行,今天这发卡不给他的话非要赖在这里。
小屁孩干脆屁股一撅,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耍横。
惹得街坊邻居都来瞧。
哪怕不知事情前因后果,大人们总会责怪做姐姐的,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他要什么,给他就是,何必让他在那儿哭嚎。
典型的中式调解。
连云母都忍不住劝:“你给他算了,改天你再重新买个不就好了。”
没人替她考虑,看似不起眼的发卡有多重要,哪怕它真的不值钱,它的拥有者是她,她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看孩子小,任由他将东西撒手扔掉。
忍受诸多双责备的眼神,云岁手里的发卡始终攥紧不放。
当初她考入北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逃避穷乡僻壤的没落,远离封建长辈们的传统思想,她害怕成为舅妈口中说的那样为家里挣点彩礼的女儿,也害怕生出二宝那样顽劣的孩童。
在稀稀落落的指责声里,她格外想念一个人。
他在的话,就会牵起她的手,不屑淡笑,这算什么事。
有些人的从容与生俱来,骤风骇浪地动山摇无法瓦解半分,始终羽扇纶巾,唇际噙着弧度,好似这世间,没有奈何他的事。
明知他在忙,她的手情不自禁拨了通电话。
和他上回一样,只亮了下,怕打扰他。
不一会儿,铃声回响,云岁握手机,毅然决然踏过邻舍和舅妈所在的位置,他们的责怪如耳旁风,听不进心。
外头比屋里亮堂,左前围了个小园子,受外公赏花的影响,家里人常在里面栽种一些逢季节的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