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萧条,泥土都显得枯败,和云岁心绪一样灰扑扑的。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柏言诚:“想我了?”
“没有。”她抿唇,“只是不小心摁到你号码。”
“亲的时候嘴挺软,现在怎么这么硬。”
她真是拿他没辙。
静默的功夫,屋子里的吵闹声沿电波顺到北城那头。
柏言诚:“家里怎么了吗?”
“来了亲戚。”满肚子的委屈只浓缩成几个字,“上次,你送我的发卡被摔坏了。”
“怎么摔着了,人没事吧?”
“……没事。”
他敏锐听出那端的咽声。
“坏了就坏了,我再给你补新年礼物。”
“不用,发卡还能用的。”
“地址给我,今晚应该能送到。”
今晚?这么快?
“你准备了什么。”
“猜中告诉你。”
猜不猜有何区别。
家里太乱,云岁给他发了快递站的地址。
期待感就这样被拉起来。
不是不好奇,他还能送什么小玩意。
云岁没回家,去了趟商场,她回赠不了贵重的东西,但知道一个理,东西往小了买。
比如一千块买个手机送人不算大气,但如果换成一千块的钢笔,贵重感就上来了。
她花一千买了对袖扣,默默念想,今年给云朵的零食钱得克扣了。
家附近的快递站由于兼开小超市,九点才打样,她看见有货车在卸货,便等在旁边。
八点多时,接到柏言诚电话。
“到了,出来收。”
她疑问,并没收到快递信息。
“回头——”
隔着通讯电波,他嗓音磁性而低沉。
她下意识回头,隔着朦朦夜色,只见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就这样,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仿若从天而降。
昏暗不明的光线下,柏言诚侧颜轮廓深邃,四目默契对上,不闪不避定格彼此,这一幕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帧排演好的,精妙美丽的偶然。
她在外面等了许久,脸蛋和鼻尖冻得红彤彤的,眼尾也洇着一片桃色,剪水眸难掩惊讶。
柏言诚走来时,手里提的礼盒袋随影晃动,里面盛放的,是他所说的新年礼物。
可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
云岁眼睛蓦然酸涩发热,这一刻爱意兀然涌现,心动无休止。
甚至觉得,哪怕不曾见过海上月,眼前人为心上人就够了。
他们在一起过就是最好的一段路程,结果无足轻重。
小满胜万全,不能太得陇望蜀。
柏言诚抬手,晃晃她眼前,指腹刮过她小巧的鼻尖,“傻了?”
湿冷的风带过他身上浅淡的薄荷烟草气息,直勾勾地钻人心底,思绪万千。
云岁几乎想扑过去触摸这是不是梦,细白的牙齿轻咬唇瓣,尾音发颤,“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以为你会抱着我亲。”他凝望她水汪汪的眼睛,声调散漫,“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忍不住靠近些,小指轻轻勾他腕,小声道:“周边都是人,怎么好意思。”
“成。”柏言诚唇际笑意化开了些,“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你抱着亲。”
“……”
第21章 晋江
柏言诚把她带去了酒店。
他这趟来得实属意外, 机票都是赶最快的那班,到南城后匆忙叫人安排行程,好在手下的人办事利落, 没耽搁半分。
还没吃饭,叫的酒店堂食, 两名服务生推送餐车过来, 摆盘布菜,十七楼的酒店套房, 往下是繁华绮丽的江景。
云岁这会儿陪他顺带吃点,夜深吃不得油腻, 调羹舀着美龄粥小口啜着。
期间看他接了两个电话, 便问。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有点。”他鲜少同她讲工作上事, “明早还要赶早班的飞机。”
“这么忙。”她诧异, “那你今晚来做什么。”
飞来飞去的,路程称不上远,可毕竟来回奔波,舟车劳顿, 光为这顿饭的话是不值的。
桌上的小礼盒尚未启开,他长指一推,献礼一般送到她跟前,“我想看你亲手拆礼物。”
小礼盒包装精美, 蝴蝶结还是苏绣的, 她拉起一角轻巧扯开,盖子里是一串铃铛手链,细致红线编织, 挂着小指甲盖大小的金铃铛,尾端衔接樱桃色的南红玛瑙。
以他身边都是些古玩的习惯来看, 这玛瑙石怕也是收藏的贡品。
“干嘛送这些贵重的东西。”她略微抗拒,“你人来就很高兴了。”
“见女孩子没有空手的道理。”
“那可以随便捎束花,别这么破费。”
“千金难买美人笑。”柏言诚指了指,“特意给你串的样式,你皮肤白,刚好搭配。”
她轻摇头,“我不习惯手上戴东西。”
“谁说戴手上。”
“那戴哪儿?”
脖子?更不像。
柏言诚起身到她跟前,半蹲下来,拿起她一只脚腕,将那串铃铛勾在她足踝上,大小刚合适,红线红石,衬得肌肤皙白细滑。
“红玛瑙上个主人是个长寿的名门小姐。”他晃着铃铛,饶有兴致,“活到一百零八岁。”
这石头是长命百岁的好兆头,好多人争着要,他乐意送她,自然紧着他这边。
“新的一年里,希望我们岁岁无虞,长安永乐。”
柏言诚蹲下来祝福时,姿态谦卑虔诚,像是在求婚,他不是刻意制造浪漫的人,但不经意地做的一件小事,总能在她心中掀起波涛海浪。
要么说有人天生情场高手,哪需要费尽心思的甜言蜜语,他只需看一眼,眼神里的深情会将凉薄覆盖彻底,令人情乱沉迷。
他送的太贵重,云岁迟疑很久,才将自己的礼物拿出手,怕售货员包的不好看,她亲手包的礼盒。
“我上次逛街的时候看到这个挺好看的。”她没好意思说是新年礼物,“顺便给买下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
柏言诚细致地拆了她那份礼物。
他什么东西没见过,看到那对精致的银质袖扣并没有很惊讶,也断然不会为哄她开心刻意惊奇。
眉眼倒是掩不住的上扬,“哪能不喜欢,明儿个就戴上。”
她松了口气,礼物没被辜负就好。
云岁给云朵发了条报安短信,打算留在这里,去洗澡时脚腕上的铃铛跟着响,稀奇地往下看,声音清脆悦耳,仿佛踩着音符走路。
明天他早起,这晚没打算折腾,她想当然地窝在床铺的另一侧,回云朵的信息,那丫头心机多,怀疑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在一起,云岁扯谎,就算是男朋友也得在北城,这么短时间里怎么和他相聚。
是啊,这么短时间,她也想不到柏言诚会来陪她。
她摘掉头发上的发卡,上面的损伤还在,可再看时心情好很多。
“坏了你还戴什么。”柏言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潦草披了件浴袍,站那儿挡去大半壁灯散光。
他常年适度健身,身形比例极好,宽肩窄臀,肌理分明,劲瘦而不突兀,浴袍带系得松松散散,深陷下去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配上那张天生冷漠的脸,有一种道不明的禁欲感。
饶是先前亲肤过,云岁仍然不太敢直视上去,视线避开些,手里发卡递过去,“一点点划痕而已,都怪我没保管好,被家里小孩砸了。”
划痕不大,就是让东西不完美了。
“为这点小问题闷闷不乐?”他揉了揉她的脸颊,“小孩子调皮点难免的。”
“可这是你送的。”
事不在大,在于他送的。
她舍不得被破坏。
一点点都不行。
“我送的又如何。”柏言诚没理解小姑娘的心思,坦然淡笑,“人都给你了,发卡算的了什么。”
云岁瞪他,实在抵不过哄诱,红唇抿了抿,算了,怪她计较太多,一个发卡而已,又不是最后的礼物,他们还有很多以后。
“想不到二哥对小孩这么宽容。”她轻哼,“你很喜欢小孩吗。”
“一般。”
不是对小孩宽容,哪怕那发卡是被大人弄的,他也是这般气定神闲,一个随手就能送的小玩意,哪有什么重不重要的意义。
“得看情况。”柏言诚借机把她捞到怀里,探了下那把细腰,“如果是你生的话,爱屋及乌,自然喜欢。”
她瞠然,怎么越说越偏,说到她生宝宝了,这得多少年后的事情。
反正都是胡说,她顺杆子问:“那我小孩要是特别调皮呢?”
“无妨,照样疼。”
“那我生个调皮的,认你做干爹,天天烦你。”
空气突然沉静。
柏言诚抱她的手指僵硬,一时不知往哪儿放,片刻无声一笑,“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他亲爹呢。”
为什么不觉得,他们以后会有小孩呢。
还是她打心底认为,她只是陪他走一小段路,等岔路口,往后余生自此分道扬镳。
云岁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无从辩解,连缓和的理由都找不着,因为就是这样想的。
试着从他怀里挣脱,发觉他手腕力道大得很,一个轻巧的力,就将她翻转压住。
逆光的缘故,男人的面色格外阴沉,眼角偏偏逸出浅薄的笑意,“我们岁岁,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她能怎么解释,说她觉得他会和朋友宋今川一样听家里安排联姻吗,说他们没有以后吗。
他哥为抵抗家族困束以死相逼呢,他们呢。
人得有多大的劲儿才能和世俗抗衡。
她只字未语,抬了下手,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一吻,像头一回那样吻他的喉结,不同的是之前局促生涩,眼下只剩下无声的沉闷,像浓厚的乌云,漫布天际。
不过几秒,柏言诚的冷静全无,可他不来吻她,跪在膝前,面色仍旧覆霜的冷,底下却恰恰相反的热,背后的光尽数被盖住,她一点瞧不见,索性闭上眼睛,吃痛极了才睁开,唇齿磕咬他的肩侧。
本该消停安宁的夜,无端起了雨,倾盆而下一般,她额间密起细汗,鬓边的发散落,忽明忽暗,忽冷忽热,分不清世界真假黑白。
也是这回意识到,柏言诚,称不上温雅的君子。
她所看到的并不全是他的伪装,兴许是他习以为常乐于展示的一面,而另一面,只有此时显现,最原始最真实,混杂着欲和野,毫无克制保留地送给她。
算不清楚弄到什么时辰,大概三四点,云岁再倔强也扛不住狂风骤雨,脚腕上的铃铛自他倾身后就没停过,叮铃铃作响,是给她的礼物,控制权却全然在他。
跪乏了就让她趴着,他站着继续,柏言诚喜欢看她蝴蝶骨,也喜欢背对着自己时的嘤咛。
“二哥……”她险险吃不消,低弱求饶,“停下来好不好。”
真的撑不住。
不是说明天要赶飞机工作的吗,怎么和她的一句话杠上了。
他向来不是最克制隐忍的人吗。
云岁挣扎着半坐起来,颤巍巍地想用手去挡去制止,奈何不抵他一点,柏言诚握住一只脚腕,铃铛晃得咣当响,她人再次陷入漩涡中。
难免觉得委屈,牙关要紧不出声,倔强的模样明明看着心疼,柏言诚确实有片刻停滞,审视的目光一圈扫来,小姑娘身子纤细,骨头脆得一捏就碎似的,越是这般好欺负的模样越不想放过。
他恶劣地冒出一个想看她哭的想法,愈发狠重,可惜她倔得很,任怎么弄,眼角再红也不掉珍珠。
实在委屈了,她不再叫二哥,唇际溢出几个字:“柏言诚……你混蛋……”
他这人的心冰锥子雕刻似的,难以捂热融化,饶是去亲她的时候也是没什么表情的,做完没多留眼神。
柏言诚去盥洗室冲个凉,思绪理顺,回来看她还在。
刚才下手实在没个度,小姑娘白皙的腰腹间尽是指印,眼角洇出桃红,他神色动容,抬手要去抱她。
云岁翻身,直接拍开他的手,赤脚走进浴室,摸黑扶墙走的。
不理他。
柏言诚独自倚着窗边抽烟,青雾弥漫,神色和视线不明不晰。
俯瞰沉睡许久的夜景,广阔寂寥,万物静眠。
南城对他而言不是陌生的城市,以前来过很多次,身心抱恙,没留下太好的印象,要不是她在的话,他不会再来。
来了反而坏心情。
平生头一回,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等沉静下来,知道她那样说,绝非一时口快,但说到底,怪不了她。
云岁太疲惫,七八分钟冲完澡走出来,看了眼混乱的被褥和垃圾桶里堆满的东西,眉头皱紧,怀里揣个枕头去沙发睡,走近才见他也在这边。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这人,柏言诚出声喊住:“岁岁。”
以为他揪着刚才的话不放,云岁累得不想再做,勉勉强强敷衍出理由,“我只是口误……”口误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岁岁。”柏言诚不是问罪的,再度沉吟她的名字,“我从来没想过分开。”
她一怔。
“你要是再那样想,不妨我现在放你走。”他指间烟蒂摁下去,嗓音轻袅得如梦如幻,“免得你再气我。”
他大概有点喜欢她的,才一而再质问。
但那点喜欢,能作什么数。
她心底暗自喟叹,自嘲一笑,脚步迈开时,又遭他冷生生质问:“你还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