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云岁都在编曲房,有一半的决策权,她的灵感放开很多,曲调大胆,人又倔,总是埋头苦干,很多次都是主动加班的。
柏言诚打来电话要接她去吃饭。
“今晚吗,你不忙吗?”云岁看向窗外的火烧云,晚霞比日出更明艳。
她巧然学会扔话柄给别人,“你不忙吗”约等于“我想忙”。
“交付给别人做就行了。”柏言诚平缓一问,“怎么,你今天晚上要加班?”
“没有,我怕你忙,耽搁事务。”
云岁挂断电话,继续投入工作。
她不像之前接到他电话后,心思提前飞跃出去,脸上藏不住喜悦。
但她依然喜欢和柏言诚相处的每个瞬间,只是学会内敛,也懂得掩藏。
“从头重新编排,你再听听。”云岁操纵鼠标,将cubase新修的内容放给陈则听。
他倚墙面漫不经心地听完,没给面子地眯眸流露倦意,懒洋洋问:“你觉得秋天的主题是什么?”
“秋……天……还能有什么主题,离别,落叶?”
“以这个为主题,再拓展开,充沛一下感情。”
她选的晚秋主题,想突显离别,不能只有落叶,还有消鸣的树蝉,落去的芙蓉,夜间凉如水的月色。
云岁小心翼翼斟酌,“加个二胡混音?”
陈则:“你今晚吃什么?”
“不知道,他也没说去哪里吃。”
“让他带你吃点猪脑子补补吧。”
“……”她也不恼,“这么在行,看来你常补。”
陈则轻哼,这妮子越发长进。
本事没学多少,顶嘴比谁都利落。
估摸时间快到,云岁补完妆下楼,看陈则堵在拐角的楼梯口,顺势提醒:“我看卫沁姐的专业填词人挺好的,到时候填词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请得动。”
陈则淡淡一“嗯”。
楼下的气氛凝重。
她最先看到大小蓝姐弟冲她挤眉弄眼,视线一转,待客的位置坐了个人。
柏言诚之前来接她几次常把车往外一横,没有踏足过这里,这次没从橱窗看见七倒八歪的车身,人也跟个祖宗似的,一光临经理和老莫都靠过去招呼。
“哦豁,我以为扒组都是胡编乱造呢,没想到碎碎后台真的这么硬。”
“柏二爷?不就是咱们周少都得哈腰的那位。”
“原来真人这么……”
背角议论的几声迟疑,怎么形容呢,柏言诚的骨相无所能及,搁娱乐圈张张路透能封神的那种,但他气度更胜过皮囊,不露辞色,夷然自若,却有着睥睨众生的身位。
早年间有个传闻,国际盛宴上有人偷拍圈子里太子爷们和英皇的合照,放给媒体之前,却不得不怕死地将柏家人剪掉,以免招惹是非。
听着一闻风丧胆的人物,真人其实温雅亲切不少,也没有摆架子,前台给他送咖啡时,不忘道声谢。
柏言诚一心二用的本事向来不错,听老莫胡扯的同时,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楼梯口的两人身上,他家姑娘今天穿的是奶白色打底的衣服,胸前系了个鹅黄色蝴蝶结,温柔得想让人剥了去。
既然看到云岁,她旁边的陈则自然不可忽略,陈则和之前的态度一样,一张俊脸清傲着,眼尾卷着懒怠,不同的是他看任何人都兴致乏乏,到云岁和他说话的时候,唇际很明显起了一抹弧度,浅淡得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云岁继续:“卫沁的人能信得过,毕竟是前辈。”
“那你全权负责。”
他们两个毫无心虚,边走边说工作。
只有老莫洞察细致,连柏言诚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频率都能听出错乱节拍感,立马解释道:“碎碎和阿则要出新歌了,所以两人最近都比较忙。”
柏言诚手指一顿。
老莫唏嘘,他还不如不解释,这解释,反而更像在狡辩什么。
好在他们两人从头到尾只是说工作上的事情,当事人也是能听到的,再加上云岁的表现坦然自若,没有看到自己男朋友来了就迫不及待和男同事脱离关系的心虚。
陈则更淡然,处事不惊地打了声招呼,“柏公子。”
“我家姑娘最近学得怎么样。”柏言诚颔首,稳如泰山,“托大歌星的福,让她混得小有起色。”
“她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
“……”
云岁差点没憋住,不得不承认柏言诚的面子有多大,连陈则都阿谀成这样,就是怕故意明暗里嘲讽她的。
柏言诚:“劳烦你了。”
陈则:“应该的。”
……这凭什么应该。
老莫流汗,插在二人之间,“今天天气还挺热的。”
“是啊,他今天都进来等我了。”云岁接话,随手拿起柏言诚跟前未动过的冰美式抿了口,“怎么没看见你外面的车。”
“没位置停。”
“刚放暑假,停车位不够,还常有二流子乱停车。”陈则插嘴,“柏公子应该让人多管管秩序。”
云岁抿笑,这世上,还有人比柏言诚更喜欢乱停的吗。
整齐划一停靠的车位里,就他歪斜得最显眼,但也方便人找。
柏言诚知道她在乐什么,唇际勾着心安理得的笑,起身后摸了摸她胸前的蝴蝶结,“外面日头大,我把车开来,等两分钟。”
“好。”
她摸摸蝴蝶结,总感觉再一用力就被扯开了似的。
陈则走到门口,老莫从背后跟过去,小声道:“二祖宗刚才一直看你,你怎么也不收敛点。”
“看我干嘛。”陈则眯眸,“怎么,他看上我了?”
“哎哟,我的心脏迟早被你们吓停了,招谁惹谁了天天给我气受。”
“那你回家养老。”
“……”
老莫一口老血差点吐出。
云岁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胳膊,这会儿也就她尚且能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但老莫一点不感动,说白了,这妮子还不是导火线。
已经过两分钟,车子还没开来。
云岁出去张望,不知道柏言诚把车停哪里了。
“停车位在后面,你要绕过去找他吗?”陈则不知何时站在旁边。
“后面在哪。”
陈则瞥她。
她心领神会,“你不用骂,我知道我笨,我自己去找。”
对他的反应早就条件反射。
这条商业街千禧年间无比繁华,这些年鲜少改造,保持老街风貌的同时,治安也比新街差许多。
云岁东张西望,估计他说的后面在工作楼之后,要么从边上的间隙挤过去,要么绕一圈,就近原则,她自然选择近道。
后面果然有停车位,她站在人行道,一眼看见柏言诚的车,他今天难得停得规矩,前后工整得堪比驾校的展示图,不逢时的是,车前后被几辆机车加塞,进退两难。
估摸着他现在人在车里,通知早已送到交通局。
云岁准备陪他一起坐车里等,迈步过去的时候,听见身后急促的嗓音:“别走!”
她一愣,左右观望,并没有车辆经过,但还是乖巧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陈则大步朝她跑来,几十米的距离硬是让人觉得无比漫长,耳后突然响起的是机车的轰鸣声,看似平静死沉的街道,早已暗中埋伏危机。
她没有去过这条马路,危机却并未解除,她看向陈则,陈则向她跑来的,宛如电影镜头的那瞬间,一辆疾驰的机车飞奔而来,毫无章法离开路道,前轮抬起越过人行道的台阶,直奔他们。
炽热的日光,耳边呼哧的风,肌骨摔落在地的沉闷声,还有眼前晕花的黑暗,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感官被无限放大,世界仿佛清静,静得听见心脏的每一下跳动。
在机车驶来千钧一发之际,云岁感知到自己被人拉了一下,紧接着听到撞击声,再之后,她连人半拉半抱,一起摔落在地上,待她意识醒来,看到陈则的面孔。
他替她被撞了。
又抱着人避免了她摔落的危险。
冲击过度,陈则内外伤兼具,陷入沉重的昏迷。
“陈则……你没事吧。”
云岁下意识唤了声,手要伸过去的时候被人握住。
“别动。”
柏言诚将她捞了起来,半瘫软的身子要扶着人才能站稳,苍白的小脸尽显惊慌失措,她指着地上的人,神色仓促却哑口无言。
原来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我知道你意思,已经叫了救护车。”柏言诚带她后退几步,“不要轻易触碰伤者,一切等医务人员来后再说。”
如果受到内伤还被推搡的话,只怕出血过多。
“怎么回事……刚才有辆机车突然冲来。”云岁目光呆滞,双唇颤抖,“光天化日,竟然直接跨上人行道撞人。”
不用她说,柏言诚目睹全过程。
他在车里,再快的速度也赶不过去,悬心的高度不比他们少,只是他更加冷静,看到陈则把人护住之后,他已经着人办两件事情。
救人拦车两不误。
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恶,怕是没掂清自己的分量。
医院里。
云岁看着医护人员将昏迷不醒的陈则推到急救室,腿脚再次发软,依靠一面冰冷的墙壁。
“柏言诚……我好害怕。”
“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陈则会不会出事。”
她害怕的,不是有人再来害她,而是别人的安危。
柏言诚眼底掠过异色,沉静片刻,淡声安抚:“协和的专家团队在,他也没事。”
第35章 晋江
浓郁的消毒水味, 神圣的白大褂和急匆匆的身影,老人佝偻的身子,无声的叹息, 胜造七级浮屠的医院,将无数生命从鬼门关拉回人间的地方, 却充满无尽的悲凉。
急救室红色数字像是通往地狱的电梯。
“我外公走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云岁失神看着四方形门口, “被推到了抢救室,但出来后人已经没有意识, 快得我总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那是云岁第一次经历过生离死别,印象的外公是个开朗乐观的老头, 外婆去世多年, 他闲来没事就找其他老头下下棋, 喝喝酒解闷。
姐妹两和外公关系很好, 家里有点闲钱的时候外公就爱给她们买零食,玩具,没什么钱他也不空手来,把烟酒钱省下来哄她们姐妹两开心。
那天, 上午还拉二胡给她们姐妹两听的老人家,下午没打声招呼就走了。
陈则这次,勾起她对医院的恐惧。
柏言诚攥着她的腕,静默片刻, 很多死亡都是猝不及防的, 大哥比云岁的外公走得更凄惨,车祸坠入山崖,连个全尸都没有。
上帝是公平的, 贫穷富贵,最后都会把人带走。
两小时过去, 毫无动静。
大热的天,冷意从脚下往上钻,云岁嘴唇渐渐失去原本的血色,“陈则是因为我才被机车撞的,如果他出事的话,那我……”
算不算祸首。
“已经让人去抓,跑不出三环。”柏言诚将她摁在长椅上坐下,一字一顿缓声安抚,“等找到人后问清楚,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明明就是冲我而来……”
“你没有仇家,他不一样,谁都说不好。”柏言诚语调一扬,“不论如何,事发第一时间他是想着保护女人的,我会尽所能帮助他。”
他说得那样真而诚恳,条理清晰,将责任从她身上挪走,又尽大义救一个英勇的好人,遑论能否做到,心意摆在这里。
云岁再多疑也只是想想罢了,怪她当时脑子成一团浆糊,对那辆车最开始的目标竟然不能确定,应该是朝她而来的,但陈则和她在同一条线上,也可能是目标。
陈则出道多年,名声浩大,粉丝无数,黑粉难免,对家和可能得罪的人更不计其数,他树敌的可能,确实比她大。
得到消息的老莫带人赶来医院,他把陈则当亲儿子亲兄弟对待,心急如焚,后续需要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大致了解情况,老莫尽量冷静:“这里就交给我吧,二爷和碎碎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没胃口。”云岁摇头。
“那也不行,你刚刚受了惊吓,是不是也受了伤?”
按理说陈则把她护住,两人一起跌到在地,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云岁穿的是露胳膊和腿的裙子,从头看下来,除了蹭了点灰尘,没有其他伤处,擦伤都没有。
“还好阿则把你保护得好。”老莫心急如焚,眼下顾不上斟酌说话,“没事就好,阿则也不会有事的。”
有穿着绿色医护服的医生出来,老莫赶忙上前询问情况。
生命没有危险,都是些皮外伤,所幸没有伤及到脑部,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是心脏问题。
“生命体征稳固,骨科团队马上过来做手术。”医生说,“病患的胳膊受到撞击,需要手术固定。”
“保住命就行,谢谢医生,真是辛苦了。”老莫感激涕零。
只是骨折的话还好,多养养就好,趁这个机会把陈则送医院,顺便把心脏调理一下,免得以后再出差池。
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一半,老莫督促他们去吃些东西,云岁实在没胃口。
跟过来的大小蓝姐弟不由分说拉她的胳膊往医院的餐厅拽,再担心,饭不能不吃。
老莫本想阻止,看柏言诚没说话就作罢了,“柏公子,今天的事麻烦你了。”
“照顾好她,我出去一趟。”
“啊?您不陪着她吗?”
“肇事司机落网,我很快回来。”
“那太好了,有柏公子在,凶手一定不会逍遥法外,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对家,竟然雇人来撞我们阿则。”老莫愤愤,对柏言诚很放心。
这种拿钱办事的,没关系的话很难揪出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