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软乎乎的一下,险些教萧弗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还好是及时收住了,否则岂不显得他太好哄?
知知亲完就忐忑着问:“这样、这样有没有用呀?”
对上她希冀的眸子,萧弗故作淡淡地一点头,转身回了马车上。
知知长吁了一口气,进到自家院子里。
她身上又多了一件白狐裘披风这件事很快就被沈家二老发觉。
沈母还披着知知此前硬要脱给她的那件裘衣。如今知知身上这条显然更宽大,长得都盖过了脚踝,拖在了地上。
是谁给她的,不言而明。
沈照辛筷子往碗口一搁,就想去会一会院子外头的人。
沈母忙拽住了他,宫里的人都说摄政王极宠爱她的乖囡,可她知道,女儿过的是仰人鼻息的日子,一旦那位摄政王有心为难,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她女儿。
人家既都没进沈家,又何必非要闹个不愉快呢?
沈母嗔怪道:“小孟难得来一趟,你不好好待客,却要去哪里?”
沈照辛一看妻子的眼色,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坐回了凳子上,果然问起孟青章的近况。得知孟青章已有了新的老师,便诚心实意地恭贺他,又关心起此次科举他的表现如何。
一举通过秋冬两试者,就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也是因此,十一月的帝京比一年中的任何时候都更要热闹,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都汇聚到了帝京,参加冬试。
到了今日,冬试虽然已经结束,但士子们也不会立即离开,总要等到结果出来,是生是死弄明白了才会回乡。
但事实上,对于冬试名列前茅的士子而言,这也并非最后一道考试。前五的士子还要在大殿上接受几位主考官的当面出题,再与冬试的成绩结合起来,最后才会确定五人的具体名次,也就知道三甲为谁了。
孟青章道:“学生已在为殿前应答做准备了。”
沈照辛一听,就知道他是对冬试极有把握,孟青章不是狂妄侈言之人,这么说应当就是能位在前五。
他一直把孟青章视为半子,他能有出息,沈照辛也是由衷为他高兴。
孟青章还带了酒来,两人便小酌了几杯,只是从街边买酒的车上沽来的寻常米酒,不是多贵重,却是沈照辛最习惯的口味。
两人还喝着,知知却怕殿下等得不耐烦了,当真会亲自来“捉拿”她,一碗白米饭慢吞吞见了底,便说要先回王府,明日还会来帮着收拾,顶着阿爹既忍怒又心疼的目光离去了。
孟青章也跟着道:“明日学生也来帮着老师收拾。”
从知知起身之始,他就痴痴地注望着,一直到人都拐出了院子。
沈照辛见此,心里也和吞了黄连似的发苦。若没有意外,孟青章除了是他的半子,也许还会是他的女婿。外头的人究竟不比从小看大的人来的知根知底,他对知知未来要嫁的郎婿没别的要求,只要他们互相心许,且那人人品过关即可。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了。
思及此,他拒绝了孟青章来帮衬着收拾家里的提议:“你且好好准备殿试,沈家的事,不必你多操心,今日你能来做沈家的第一个客人,我已很欣慰了。”
孟青章却倏地站起来,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沈照辛道:“你这是做什么?”
孟青章躬身折腰的姿势不变,极为郑重道:“不管沈家出事还是复起,青章对沈家,对老师,对……知知之心,从未改易半分,一如往昔,还请老师成全。”
成全什么?
自然不只是明日来帮着收拾这样的小事。
座中三人都心照不宣,沈照辛满心感怀,亦有无奈:“罢了,你既有这份心,我没有不成全的道理,但最终结果如何,都要看知知的造化和心意了。”
砖炉里的木柴烧得通红,焰花旺茂,从炉口透出来,一瞬时把青年的双目映得光华熠熠。
…
岁晚天寒,知知在做那只香囊的时候,也顺道做了四副护膝。
老夫人不爱走动,平日多是坐在家里听戏听曲儿;小公子正是读书的年纪,什么都要勤学,一坐就是终日,都没个玩耍嬉乐的时候。而想起小公子,知知又想起远在禁宫中的那位小陛下,当日他的一箭之恩知知是不会忘的,于是也有了他的一副。
最后一副,就是给殿下的。
虽说殿下也习过武,但寒冬里久坐,气血不畅,还是容易伤了膝腿,因而知知也给他做了一副。
护膝做完,她就彻底心无旁骛地绣香囊了,香囊里要缝的料子也趁着晴日放在编筐里晒干。就是针线究竟不比毫笔那般,焦墨泼墨变化自如,要绣成一幅写意山水,花的力气远比绣花绣鸟要来的多。
直到科举殿试的前夜,绣囊才恰好得以完工。知知把它放进了妆台的屉子里,谁也没让看。
熬了大半夜,眼圈都浮上了青灰色。
因着今日就能最后收尾,她想着一鼓作气缝制完了了事,甚至连殿下要同她亲热都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将黑着一张脸的人赶了出去。
要知道,连月来,床笫之间她都配合着逢迎,有时候为了去沈家见她阿爹阿娘一面,还会主动换上那些羞于见光的裙衫,简直把萧弗迷得神魂无主,恨不得死在了她肚皮上。
这样陡然又疏冷了一回,让萧弗生出了巨大的落差,甚至反省起是否是前一天的夜里不够温柔,又或者缴械得太快,没教她满意?
直到第二天,知知还在睡梦中,就被阿篱无情踩了脸,捂着脸醒来。
喂完阿篱,她便准备出门,只因已到了殿试的日子,她不会忘。
早在日前冬试一放榜,孟大哥的名字就在那进了殿试的三人之列,整个帝京都已传道开了,还有人就在榜下当场开盘做局,引得众人纷纷为谁能夺得冠首押注。
知知那时便想好了,要去宫外等结果。殿试一旦有了结果,是要天子盖印的,而后就会有宦侍拿着御旨到宫门口唱礼,第一时间昭告天下。
几个小丫鬟一下子都忙活起来,为她梳妆,为她加衣,临行前还硬是让她用了一碗莲子百合粥垫了肚,她其实胃口不大好,可她们齐刷刷跪在地上,说她要是不用,殿下一定会怪罪她们。
实则这个冬天,知知除了学骑术和去沈家都很少出门,有时候她还会顺道把绣品拿去给铺子上的掌柜寄售。掌柜帮她转卖了这么多绣品,也是第一次见正主,才知道竟是这么一位通身富贵的绝色妇人,一时倒不懂起来,这样的人家,何须靠变卖绣品补贴家用呢?
只是这位华服美人,来了几次便不来了。
知知也不想的。
可如今她已是摄政王的良妾,父亲也已被正名,加之坊间也都知道当日国公府上门寻亲的那位大姑娘是假冒的,大家便都开始说,沈姨娘才是摄政王殿下唯一上了心的女子,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许多人求见摄政王无门,便都想着从巴结这位姨娘着手,金银珠宝一箱箱地送,当然都被退了回去。只是这样一来,知知每次出行都少不了被人拦路拜会。
起先她还会让江天或是哪个跟着的悍仆将人挡开,后来便索性不出门了,左右也没什么非出去不可的要紧事。
但今日却是很要紧的。
殿试是由几位冬试的主考官继续主持,可皇帝和摄政王理应都一齐到场。萧弗才一出门,便见自家的轿辇也跟着出来了,还和他同向而行。
轿中坐着的是谁,他不看也知道。
她今日出门为了什么,稍一思索,他也想到了。
如此堂而皇之地去看别的男人,她怎么敢?
在帝京城最繁华的主干道上,纵马容易伤人,这也是本朝律例明令禁止的。
萧弗只能慢马徐行,因此就这样与知知保持着几尺之距。
他从未如此,三步便一回头。连轿仆都注意到了这位频频回顾的人,正是他们的家主。
不多时,萧弗索性折了回来,直接到了车辇旁,与车辇并驾齐驱。一时间倒像是护行的扈从。
可他今日穿着朝会的冠冕礼服,身份实在昭彰之至,他一伴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知知撩开侧帘:“殿下跟着妾做什么?”
萧弗故意重重冷笑一声,“自然是看看本王的爱妾要去做什么了。”
昨夜不愿与他亲近,原来是为了一早出门,去宫门外候着她的孟大哥高中状元的喜讯?
是否还要与那人来个相拥而泣,以贺他多年苦读云开月明?
她知不知道,但凡他稍欠一点雅量,提前与主考官打点一二,任凭她的那位故人再学富五车、见解不俗,都无缘魁元之位了。
也就是打定了他做不出这样的屈才之举罢了。
萧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吩咐轿仆立刻打道回府,然而他在惊讶如今自己竟如此锱铢必较之余,也想到了,若是真的这么下令,小姑娘说不准会下轿徒步走去宫门口。这种傻事,她一贯最会为之。
趴在轿子侧窗上的知知还不晓得殿下竟然把她去看状元这桩事,和昨夜不愿与他同寝联系在了一处。犹辩解道:“才不是为了见谁……往年这个时候,阿爹都会带妾去看的,这样几年才一次的盛事,妾也想沾沾喜气。”
既不能遣她回去,萧弗也懒作这种口舌之争,也不再与她说话,就这么到了宫门口,越过那群挨挨挤挤等着见证状元诞生的百姓,进了宫去。
辰时三刻,一手举着御旨的宦官终于出来了。
事实上,每回公布状元都会赶在辰时,而殿试又会安排在寅日,寅日辰时,正是虎日龙时,这状元之榜,也就有了龙虎榜的意头。
最先公布的是探花郎的名字,今科探花的名字还没念出来,百姓们就沸腾开了,探花郎一贯都是容貌佼佼者才能任之的。知知还真有些担心,万一孟大哥是这五个里头唯一一个年轻好看的,那些主考官便定了他做探花郎怎么办?
只听那宦官尖着声喊:“肃静——!”
他继续在万众的目光底下朗声念道:
“今科探花,崔时问,年二十,幽州人氏。”
“榜眼,林豫……”
“状元,孟青章,年十八,京州人氏!”
二十的探花,十八的状元?
乖乖,百姓们屏息听完,一下子惊呼声雷动,一迭盖过一迭。
而宫门之内,位列三甲的三位士子互相拱手道贺,礼数周至。而后以孟青章为首,三人一齐朝外走去。
个个昂首伸眉,意气风发,走出这道宫门,就有无数的赞誉等着为他们加身,自此一路鲜花着锦,直上青云。
林豫和崔时问都停在了百姓面前,好让人们记住他们的样子,这也是本朝惯例。
可就在百姓们浪潮一样奔袭的惊呼声里,唯有孟青章从容举步,一步步走向站在人群之外的女子。
林豫道:“孟兄,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不知的是,若非耐住性子,孟青章恨不能拔足狂奔,奔向他心之所向。
此时的他,全然不查身后不远处,年轻而威严的摄政王也走了出来,就负手驻立,凝着眉看他朝人越走越近。
知知下了轿辇后,就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然而无论孟青章还是萧弗,都第一眼就发现了她。
日光下,她珠肤雪面,如浴圣光。脸蛋被绒裘的一圈领子簇拥着,好似新发的花萼,无辜地娇艳着,让人于白雪中得见春光。
而今知知如愿听到了孟大哥高中状元的御旨,于愿已足,便想着离去。
赶在她上轿前,孟青章一如那回在兰园一般,佯装不经意地从她身侧走过,悄与她道:“借一步说话。”
第54章 诉衷情
要想在这样的广街大道上掩人耳目, 还是和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一起,靠躲显然是躲不开的。
知知只能走到了最热闹的卖花伞的摊子前佯装挑选,孟青章便也跟着一同混迹在摊前的客人中。
知知撑开了一顶桐油花伞, 遮在两人身后,悄悄凑过去问:“孟大哥要与知知说什么?”
孟青章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忍俊不禁, 只顾着看人,差点都把要说的话忘到了脑后。
慢了两拍方道:“想问你, 三日后状元游街,知知可会来看?”
知知正不动声色望望左右两侧, 巡看了一番, 没见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 听孟大哥这么问, 猛然转回了脑袋,用力点头:“会的,这么重要的日子,知知一定会去的。”
孟青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对知知伸出手:“拉钩。”
知知小时候总缠着孟大哥拉钩。比如他答应带她去看农夫伯伯在田里捉泥鳅,知知就要同他拉钩,还有他说要教她怎么把糖纸折成纸鸟,她也要和他拉钩。
可知知没想到, 都这么大人了, 孟大哥还会同她玩拉钩的把戏,分明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拉过钩了。
不过她还是飞快地伸手和他勾住小指,以大指按印, 拉钩上吊,两不欺违。行云流水的一套后, 就又紧张地把手放回了袖中,动作敏迅极了。
这样应当无人瞧见。
知知笑了笑,忽有种重回孩提时光的满足感:“这样可以了吧?孟大哥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我要早些回去了。”
她指指伞后,意思是那里还有王府的轿辇在等她。如今到底不比从前那么自由了。
孟青章如何不知她的顾虑,一旦被人认出她和他的身份,她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他解囊取银,买下了她手中这把花伞,而后道:“等等说不定又要下雪,别淋着。”
可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他这是说了什么胡话?她坐着轿辇来,又怎会需要一把多余的伞来防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