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宋元若失踪,两家已甚少走动,后来,这门亲事连同宋元若的名字,更是成为了摄政王府避不可谈的话题。一提,难免勾起老夫人周氏郁结之处。
“好,你有情有义,娘不拦你,娘其实也不在乎王府有没有什么王妃,但你身边总该有个照顾你的人,就算不为了让娘能在走之前抱上孙子,也至少让我安安心心地走,不必记挂着你孤苦伶仃。”
萧弗自不认同这不吉之言:“您胡说什么。”
心里却多少还是留下了痕影。
萧弗转身,鬼使神差地走过了循崇院最长的一条径道。
把她丢去那个离他最远的屋子时,他其实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愿意屈尊费这脚程。
远远地看见灯烛亮着,他才继续往前。
然而她竟然连房门也洞开着,萧弗皱着眉径直走入房中。
就见趴在床榻前的小小身影。
可一直等到他走到她身后咫尺之距的地方,她都没有反应。萧弗便知,她多半睡着了。
有好好的枕褥不睡,却要睡在地上。母亲选来照顾他的人,却似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
萧弗刚想就此离去,耳边却是侍卫的话,说她找他找的心焦。
萧弗记得,那日知知对他的害怕不似作伪,何以如今又求盼若渴?
就在这时候,地上的人微微动了。
知知晕晕沉沉地醒来。
她做了一个颠倒怪诞的梦,梦中背后就是峭崖深堑,山风自千刃断壁吹来,知知穿了斗篷,戴了兜帽,斗篷的被子却开了一条缝,冻得她哆哆嗦嗦,还好阿娘拿了针线过来,帮她把那道口子缝好了。
阿娘还嗔怪她针黹活做的蹩脚,她想抱住阿娘,却扑了个空。
“醒了?”
萧弗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知知还睡眼惺忪的,被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撑着床弹起了身。
知知找了他几天,恨不得能变成一只鸟雀飞到宫里去,如今他乍然出现在她面前,知知差点疑心是梦外有梦,而她还在梦里。
可起身的时候太麻利,生生牵动了腰伤,知知痛的倒吸一口冷气。这分明不是梦。
她于是忍着泪,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萧弗反问:“不是你找我?”
知知泛泪点头。
她这会儿才看见,原来她睡时没掩好窗子,院子里的凉气嗖嗖的灌进来,才会梦到斗篷破了,而殿下刚好站在风口,为她挡住了风,斗篷也就修补好了。
殿下一定是她的救星。
她一点儿不想再拖延,就那么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走到他面前:“殿下,我阿爹在狱中感染了时疫,求你…救救他!”
说着就又要跪下,可她一低眉低身,萧弗都已猜透她的下一步动作,猝然抓住了她纤瘦的手臂,遏止住她的跪势。
只会跪,就没意思了。
知知一只手臂被他挟持着,自然拜不下去,也退后不得,唯能仰头看着他平静深邃得似能吞没一切风浪的眼,颤着声询他的意思:“殿下……?”
只因方才趴着睡时脸圈埋在了臂弯里,困着不透气,知知的整张脸都闷出了不正常的潮红。
风烛的辉映下,横波欲流。
萧弗不得不承认,她生得太好,好到穷尽所有王侯氏族,都未必能养的出这样一颗无暇的不世骊珠。
确认她不会再跪,萧弗松手,“想本王帮你?”
他捻了捻指上沾的衣尘,好整以暇地掀眼望她,笑了:“伏罪下狱,本是自取之祸,染患时疫,也是天命使然,若人人皆求,本王皆要允吗。凭什么?”
“不是的,阿爹是被冤枉的。”知知急得连连摇头。
至于凭什么,实则这个问题知知已经想过太多次了,从老夫人说要她自个儿求了殿下同意开始,于是,几乎是在萧弗松手的同时,知知的耳边就反反复复回荡起朝露姐姐说过的话。
她说岭南王世子如今得了什么好的都献宝似地想方设法送进来给她。
而知知不要奇珍,也不要金银。她只要阿爹平安,沈家人团聚。
于殿下而言,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桂花派不上用场,茶方也不能见效的话,那……她呢?
知知大着胆子,拼着豁出去所有的念头,颤巍巍地向萧弗伸出了一根毫无威胁的春纤弱指。
他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那就让知知来近他。
她的手指轻轻勾住他腰间的玉带。
可萧弗不为所动。
知知只好就此轻轻攥着他的腰带,借以踮起脚尖,弥补身量上的差距,将美人的一颗雨膏烟腻的樱口,凑送在他唇下,将碰还离。
她如此哀着声乞问:“殿下……能不能抱抱知知?”
香息薄颤,水雾朦胧。
知知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抱了她,那就算是她勾引到了罢?
知知其实对男女之事并未开悟,以为相拥于怀就是肌肤相亲,同被而眠就是共赴床榻。
她强迫自己不要怯怕。若这样就能救阿爹,知知可以的。
总归,她都想好了,以后回到了沈家,也不要嫁人了。
萧弗却冷眼看着,“跟谁学的,嗯?”
他拂去她的手,继而按定她的两肩,促迫着知知乖乖站好。
倾身将她额前斜散的一缕鬓丝撩到耳后,要她清清明明,与他对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知。”
第7章 上药
这是萧弗第一次叫知知的名字。
知知垂睫点头:“知道的。”
这话,殿下收用她的那日,就问过她差不多的了。知知再笨,也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从前在家中,爹娘也都会喊她知知。
可这二字从前是沈家的小姐沈香知的乳名,是只有最亲的人才会如此相唤的,现在却是王府的下人的名字,谁都可以这样随意叫她。
甚至于,萧弗喊她的语气,冷冽得就像是拷问犯人,听在耳里,教人如堕冰窟,目光更是随之一寸一寸将知知剜过。
知知瑟缩了一下,有些委屈,明明这大半年来,就连膳房的伙夫也是这么唤她的,她早该已习惯,为何还会酸着眼,酸着心呢?
况且她现在做的,不是正在讨好这个拷问她的人吗,又有什么立场对他委屈?
“殿下别生气。”知知低头认真重复了一遍,“知知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的。”
她在救她被构陷的阿爹,救她的家人。
虽不懂殿下又为何要生气,但他撩过她额头的时候,抿着唇,克制而冷晦的神情,足以说明他心情不悦,那么她就得取悦他的。
“那日我去时,你跪在母亲面前,她与你说了什么?”萧弗忽问。
眼前的小丫头,一旦露出认真之色,似乎就分外软糯可欺。乌黑的浓睫半翘半堕,越发衬出两腮细如春绵,腻如脂玉,端的是无辜,让人想要攫握住这一身冰骨雪肤,又怕少有不慎,她就要在掌心化去。
但萧弗知道,她一定算不得无辜。
知知没想到殿下会问起那日的情形,她不擅撒谎,也从没打算对殿下隐瞒:“知知帮王四姑娘找到了簪子,她送来了谢礼,老夫人就把东西转交给了知知,说可以,再赐知知一个恩典。”
萧弗对她的俱以实告还算满意,可还没等他再问,知知忽然轻轻扑身上前,圈揽住了他的腰背。
柔臂环合,玉手交叠,奉送上温香的一抱。
她这样胆大妄为,这还是萧弗贵不可言的生涯中的头一遭,他没有推开。
她轻盈盈地侧靠在他襟前,似不懂什么迂回拉扯的手段,只会毫无章法,笨拙之极地贴近他,用上襦裹覆着的酥雪、用颤颤袅袅的腰肢,直白得有些不知羞。
与她的纯稚懵懂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不抱她,所以她就来抱他?
很好,正好他从来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手段。
萧弗妥协地笑了笑,就当是为了让他母亲宽怀稍许,让步一次,也无伤大雅。
他低头:“我可先为你脱去罪籍,只是这样暂挪出沈家的宗谱在所难免,你可愿?”
这一低,却见知知的头发生得细软光滑,一如贡绸丝缎,遂伸手挲玩。
可知知这时却忽惶恐地仰起了脖子看着他。
“不,殿下不用先帮知知脱罪籍的,知知可以等,等阿爹沉冤昭雪的那天。”她急道。
水色摇波,满面酡红,照眼灼灼。
“哦?”他的手贯穿了她的满头云发,捧住她脑后,审视:“不脱罪籍,你是想只做个婢妾?”
妾……?
知知从没想过的,她只是想讨好他而已。
知知的阿爹一生只阿娘一个妻子,再无他人。街坊邻里,若有谁家纳了妾的,都要叫人拿来唏嘘半天。
即便是摄政王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老王爷的妾室生下的儿子,也是襁褓之中就抱在了主母院子中。
阿爹阿娘若知道了,该多心疼她?
如今知知在王府做奴婢,将来阿爹被释放了,她回去,还是沈家的小姐。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她只咬紧牙关不说便是。
可若做了他的妾,就彻彻底底沦为了他的所有物,从来没听说过谁做了妾室还能回到娘家的。她也没法子瞒住阿爹阿娘。
这个道理,知知还是懂的。
就算她已经不打算嫁人了,她也断不能当他的妾。她哀哀恳求道:“殿下只要能救阿爹,知知就心满意足,知知与殿下云泥有别,殿下不用纳知知的。”
萧弗却一眼将她洞穿,逼问:“是我不用,还是你不愿。”
不愿做妾,她在肖想什么,莫非他的正妻之位?
那也未免太过荒唐。
知知却放了双臂,试图离身些许,细声道:“知知是觉得,如今和殿下这样子,就很好了。”
萧弗吟味出她的意思。却没有让她得逞,见她要逃,反手按着她的腰往怀中一带,满满搂住,险些被气笑,咬出几字:“原来知知是要与本王,无媒苟合——”
谁知这一下,却正按在了知知腰后磕伤的地方,她轻呼出声。
“怎么了?”萧弗问。
知知拼命摇头,不言。
想到她方才的话,萧弗手上不由施重了两分力,“说。”
知知晓得他是故意的,淤处被他拿捏,疼的额头都发了汗,几乎站不住,攀着他的衿领,终于抖抖簌簌地道:“我几日前,撞到了桌角。”
几日过去竟还这般严重,萧弗问:“没上药?”
知知道:“上了的。”
但伤处在后腰,她自个儿看不见,如今又没有朝露姐姐住在一块,自也没法假手旁人,只能一味的盲按着揉化药油,效用自然大打折扣。
加上这几日连日往返那么久长的道途,去萧弗的书房找他,好的当然很慢的。
不像那天膝盖碰红了,本身便不严重,几天没出户,一下子就养好了。
萧弗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没再说什么。
只是让知知把被褥在床上铺开,趴好,好为她上药。
他则依着她所指,自柜角取下了敷涂淤伤的药瓶。
回身却发现知知根本没有趴下,也不曾褪去衣物,只是呆愣愣坐在床边,揪着襦衣的领子看着他,戒备得如同林中惊鹿。
他几分好笑:“都这么勾我,还怕我看?”
循崇院没有别的婢女,如今被他一折腾,她伤处只怕又加重不少,他不动手,她还想指望谁?
只是知知依旧毫无松动,萧弗见状,无奈道:“明日一早,我即着人往狱中打点,令他们隔出一间牢房供你父亲养病,再寻人入狱为他医治。”
“至于翻案,审讯多耗心力,虚实真伪,一应等你父亲病愈再说。”
知知听懂了,要他帮忙,她就得听话。
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渐渐放下手,泪眼婆娑地抽下了衣带,抖颤着将外衫褪了半边,活似要慷慨就义一般。
刚刚还大胆地既勾又挑,逗惹春情的人,可不是他,萧弗想。
她似乎还是怀着最后的一小簇希望,慢下剥衣的动作,小心翼翼道:“殿下,今日之事,可否不要说与旁人?”
萧弗不答,只揭去药瓶的塞子。
可一看见里面的东西,他却是皱了眉:她就用这个治伤?
药油根本劣不堪用。
萧弗再不容她抗议,亦不等她穿衣遮好隐隐现现的香肩,只解下斗篷整个把知知罩了个严实,就将人打横抱起,走出门外。
“殿下……!”
“别动。”
知知仍几度想要挣扎,却又恐斗篷滑落,只能安安分分藏着一张不知是羞还是气得饱红的桃脸,躲在他怀里,一声不吭了。
循崇院中少有奴仆,只留了三五精干侍卫,把守要处。
还有几个忠笃的老仆,都是老王爷留下的旧人。
但这并不妨碍,殿下怀中抱了个女子走了一路的事,一下子点沸了寂静的院落。
仆卫们不敢多看,但谁都知道这女子是谁。
循崇院中只有一名婢女,殿下的来向,正是她的居所。
而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知知经此一程,已暗自泣流了好一掬的凄泪,颗颗都悲酸地滴入这无声的大夜。
这……和朝露姐姐说的不一样呀。
朝露姐姐和岭南王世子互相喜欢,可朝露姐姐不愿嫁,世子就不会强娶,如今知知求摄政王不要让旁人知晓,为何他非但不听,还要反而为之,还做的这般的决绝?
是因为,殿下还不算喜欢她么?
今夜之后,她再也没有什么脸面见人了。
萧弗却也不算好过,虽自幼文武兼修,断不是瘦弱书生,但这般抱着人行来,总怕她摔了,始终难以松懈。
等终于穷尽此途,踹开寝居的门,他把她放在榻上,还未歇口气,轻易就察见了衣前为她所染的一片泪湿。
扳过她转向里侧的脸:“委屈什么,说说。”
第8章 要事
被萧弗的手挡着半边的脸,知知没法再别过头去。
好在这会儿当着他的面褪衣,又被他一路抱着过来的耻辱也平复了一些,她拿手揩了揩眼睛,倔强道:“知知不委屈。”
萧弗:“撒谎。”
知知没有撒谎,他答应救她阿爹,还要给她阿爹翻案,她确实很不应该委屈的。
便是,便是他要她做妾,若这就是他要的报答,知知也应该感念,方才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她才闹了小性子。
再给她一些时间,就算是困死在这循崇院中,就算再也做不了沈香知,只要爹娘平安,她都可以顺从。
想通了这茬,知知噙着泪,吸了吸鼻子:“殿下,你一定不会食言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