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其央早就听见了他的步履声,并未感到惊讶:“不是,是另外的朋友。”
“我怎么不知你在城中还有朋友?”贾如谷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竹筐已经被苏其央塞得满满当当的,她转身看贾如谷,眼里盛满了笑意:“你知道的还不够多么?岂能事事都让你知道?”
她除了知道贾如谷的名字,别的一无所知;可贾如谷是知道她爹爹是苏夜的。
贾如谷听出弦外之音,垂眸默然半晌后开口:“我的事,以后也会让你知道的。”
“可别,我不想知道。”说着,苏其央背上竹篮,往屋外走去,“今夜我去朋友家守岁,你替我照顾着白灼,少跟他说些难听的话。”
“你不和我们一起守岁?”贾如谷下意识地去拉苏其央的衣袖,没发觉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酸味,“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男主慢慢喜欢上女主,但是他并不觉得女主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也不奢求女主能喜欢上他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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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贾如谷罕见地没有露出欠揍的笑,问她:“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重要?”
不知为何,苏其央竟从中品出来一丝幽怨,像极了从前白生香姐姐向她抱怨项伯父时的语气。
于是苏其央侧身去看他,思忖半晌后认真回答:“是挺重要的,我答应过今晚去陪她。”
“原是如此,那不如带上我一齐过去。”贾如谷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过年图的不正是个热闹么。”
“你笑得这么阴森干嘛?”苏其央轻轻拍开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带你去就是了,别拽我啊,小心我动手打你。”
不多时,经略安抚使府的大门口多了三人。
贾如谷往身旁斜睨一眼,难得脸黑一次:“他为什么也要跟着来?”
“难不成丢下他一个人?”苏其央开口解释,“你又不是没看见过唐生青和胡宝枫对他的态度。”
“若是真的不想看见我,那贾哥哥可以先回去,府里人多,也热闹。”白灼心情似乎不错,唇边微微翘起。
苏其央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一见面总要针锋相对,也懒得管,直接撇下二人往前走了。
忽地,苏其央想起什么,转身问白灼:“你想好今后作何打算了么?北狄援军不日后就到,或许这次来的人里有认得你的。”
“你还想让我回北狄?”白灼的嘴角骤然抿成一条线,不悦道,“你说过会照顾我,直到我找到去处,如今要反悔?”
贾如谷快步走近苏其央,突然插话:“你什么时候答应他这事的?”
“你家中不是还有人么?我与你非亲非故,怎能比得上你的血亲?”苏其央没理贾如谷,继续劝说白灼。
她仔细想过了,既然事后要留在上党城陪文姨和阿婆,白灼就不好继续跟着她。
白灼用一双黑得彻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一字一句道:“我娘死了,我爹不管我,我哥将我捆起来卖到中原做贱奴。这些血亲对我而言,比得上非亲非故却供我吃穿的阿姐么?”
末了,他又去和贾如谷说:“下人不给我吃穿,我被逼无奈,只得自己去打猎。我过得就是这样饮血茹毛的日子。贾哥哥不是好奇我一箭割喉的本事么?便是这么来的。”
“为何你爹爹不管你?”苏其央的心软了几分,“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安顿你,总觉着你跟着我不妥。”
“他头脑昏聩,只听我那两位哥哥的胡话,从不过问我的事。”白灼的语气也软了几分,“有何不妥?阿姐不需要安顿我,给我吃喝即可。”
贾如谷眼神流转:“与其死皮赖脸地黏着她,贤弟不如回北狄去卧薪尝胆、报仇雪恨,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对着贾如谷,白灼向来是不客气的:“不知贾哥哥是何身份,也能助我一臂之力?你一心想挑拨北狄王室,只怕不是普通商贾之家吧。”
这话起了莫大作用,三人都默契地住了口。
“大过年的,别吵了。”苏其央淡淡地给这次对话作出收尾,“还想去的话,就闭嘴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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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灯结彩的府邸美郡相比,眼前算得上破落。
一路烦闷的苏其央走到文姨的茅屋前,终于不再去想贾如谷和白灼的破事、也不再去想北狄援军何时到。
她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叫喊道:“文姨,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听到这声文姨,贾如谷的身子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白灼不作声地从他身旁经过,低声嘲讽:“怎么?贾哥哥莫不是以为阿姐的这位朋友是男子?吃了一路的醋?”
说完后,白灼迈开腿,准备快步离开他,追上前头的阿姐。
贾如谷伫立于原地,神色难辨,用力扯着白灼的后领,微不可闻地问:“你不会也.”
“放开。”白灼反手打下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文姨应声出来,与往里走的苏其央打了个照面,也看到她身后的二人,笑眯眯地说:“阿央姑娘还带了两位朋友来?那我一会儿再多去剁点馅儿。”
“这里有几瓶蜂蜜和糖霜,文姨下次想吃甜的,直接往米粥里加些就是。”苏其央卸下背着的竹筐,指着贾如谷,“文姨不用推脱,是这个公子哥挥金如土惯了,买东西买多了。”
文姨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白面粉,没有当着众人拆穿苏其央这个拙劣的谎,笑着说:“只许一次,以后不要再送了。”
“竹筐里还有油盐酥饼、芝麻烧饼和蒜香羊肝饆饠,夜里摆来吃。”苏其央也对着文姨笑嘻嘻的,随后转头冷着脸催促贾如谷和白灼,“傻站着干嘛,进去包馄饨和馉饳。”
白灼听言后乖乖向后厨走去,贾如谷倒是有些犹豫,他从不曾洗手做羹汤,说话突然变得不利落了:“我.不会。”
“贾哥哥想吃现成的?快快请回唐生青那里,可都是现成的。”进后厨前,白灼还不忘再讥讽一句。
“无妨,我会学。”贾如谷硬着头皮,也抬腿进去了。
二人进去后,文姨这才敢轻笑出声,道:“阿央姑娘的这两位朋友可真有趣。”
苏其央叹了一声:“有趣是有趣,我只希望不要再吵起来。”
“那个年纪小的,瞧着不像中原的,可是北狄人?”文姨问。
怕文姨介意,苏其央连忙解释:“是,他身世可怜,我认他作了义弟。”
“你别着急,我只是问问。我一把年纪了,是明事理的,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扯家国仇恨。”文姨笑着安抚紧张兮兮的苏其央。
苏其央终于放下心来。既然文姨不介意,那她日后就可以带上白灼过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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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正在教贾如谷和白灼包馄饨,教了好几个好看的式样:三角、陀螺、元宝、伞盖。
可这两个人偏偏不开窍,最后只学会用圆皮包出最简单的半月形——中间鼓,两头尖,边缘扁。
“馄饨好包,你们慢慢来就行。”勉勉强强教会他俩,文姨便去忙她的了。
白灼看了一眼贾如谷手里的,笑了:“蠢笨如猪。”
贾如谷看了一眼白灼手里的,也笑了:“贤弟怎么自己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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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面前,案板上有四四方方一叠面皮。
她拈起一张,放上馅儿,捏角斜折,又捏紧边以免露馅儿;手心托馅往上一顶,手指压边往外一翻,馉饳便包成了,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一炷半香的功夫,文姨已全部包好。馉饳皮厚难煮,三滚不熟,她将之用铁签子串起来,放到笆斗里,准备拿去炭火上烤。
文姨一边烤得馉饳外焦里嫩,一边撒作料;香鲜味四散,闻来别有一番风味。
随后她又用掌心和面搓团、切条揉圆、擀细掐段、放在盆沿上,碾成宽薄的面片,或用菜汤煮、或上铁锅蒸。
无馅的馎饦也做成了,文姨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眼角染上笑意:“也该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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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铺到菜案上那煮熟的羊头脸肉剔掉切丝,拌以粗盐和作料,铺到撕下冲净的一层猪肠网油上,再将把包好羊肉的网油卷筒切段。
这是苏其央从唐生青的炊房里带来的,她此时只需弄上一大碗鸡蛋面糊,拿卷筒切段的羊肉卷搁至其中蘸好封口,再放到滚油里炸至通体焦黄。
苏其央用笊篱将之捞出,多余的油水从中间的缝隙往下滴滴掉落,控好油后摆至瓷盘上,是为羊头签儿。
面糊看着极为酥脆,苏其央偷吃了一块,果然香嫩可口。
她端着一盘羊头签儿走出屋外,心情大好,左拐右转的,终于找到了阿婆。
“阿婆,张嘴。”苏其央举着筷子蹲在阿婆面前,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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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夕祭余分馎饦,黎明人起换钟馗。
分吃年夜饭前,要先祭祖。
除了失了理智的阿婆,这四人的祖先各不相同,各自用包好的馄饨和馎饦汤饼祭祖,烧三炷香,向天叩拜。
“快吃吧。”文姨乐呵呵地催促着众人,“往年都是我和阿婆两个人过,今年可是热闹了。”
“你们北狄可没有这些精致的吃食,快尝尝。”苏其央做足了好阿姐的派头,关怀备至地给白灼夹了几块羊头签儿。
贾如谷见状,长叹一声。
苏其央听到他叹气,便停下给白灼夹菜的动作,看了过去。她眼角瞥见贾如谷的笑里露着难色,悄悄凑过去问:“你怎么了?”
“怎么满满的一桌子都是面食?”贾如谷煞有介事地回问。
“唐生青是江南人士、是从京城调到上党城的地方官,你在他府上自然是能日日吃白米。”苏其央问,“北方本来就是吃面食的,你嫌面粉口感粗粝?”
贾如谷摇头,向她解释:“我不是不喜面食,只是曾听说小麦味甘、性凉,常吃后要得疝气。亦不能多食,否则肝胆肠胃会肿胀溃疡。”
“这都是哪里来的讹言讹语,你小声些,这都是文姨千辛万苦做出来的。”苏其央怕文姨听见后伤心,凑至贾如谷耳边,“我从小吃小麦长大的,怎么不见得我身上落了毛病?”
贾如谷又摆出唉声叹气的模样:“你也知道我身子骨弱,得事事小心些。”
“那怎么办?”苏其央看着他病殃殃的脸,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也许是错觉,苏其央总觉得贾如谷在忍着偷笑。
贾如谷又煞有介事地说:“我听闻将面食再煮一次、捞起过两遍水,即可解其中毒。”
“行,那我再去给你煮一次就是。”苏其央快速起身,夹了些吃食便往后厨里跑。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白灼这才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处心积虑,满腹算计。”
“贤弟快些夹菜吃,免得你阿姐以为你是个断臂的。”贾如谷笑着吃了串馉饳,“十岁也不小了,别总让被人替你夹菜。”
文姨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阿婆也似乎是看懂了什么,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有没有感受到年味ovo
第41章
屋外挂着两只随风晃荡的大红色灯笼,灯芯大概快燃尽了,有些摇曳。
苏其央不在,屋里的四人并不相熟,都有些尴尬。
“煮过两次,有些散架,馅儿都跑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苏其央才端着瓷碗出来,放到贾如谷的面前,“看着不大好看,你将就着吃吧。”
贾如谷的凤眼噙满了笑意,用瓷勺舀起碗中碎馅:“不碍事,好吃的。”
白灼又冷哼了一声:“卖弄之举。”
饭后文姨挨个儿给大家倒屠苏酒,众人一饮而下。
喝完酒,文姨笑着向苏其央道谢:“多亏了阿央姑娘拿来的吃食,我活了大半辈子,几时享用过这样胡吃海喝的年夜饭。”
苏其央怪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她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东西都是从唐生青府上拿出的。
“城里打了场胜仗,可我总觉着这仗赢得太过简单,北狄定不会善罢甘休,希望不会出事才好。”前一秒还笑着的文姨忽地满面愁容,“也不知家家户户都存好余粮了么?”
街坊四邻陆陆续续放起了爆竹,阿婆和白灼俱是一惊。
“桃枝辟恶,竹爆惊眠。”贾如谷轻轻碰了下出神的苏其央,“该放爆竹了。”
苏其央回过神来,走到外院,将事先备好几根的五尺竹竿扔到炭火之上,爆竿就此开场,以驱退瘟神恶鬼、渴求安泰。
火中竹竿逐节燃烧,因突然受热而爆破,进而连续发出爆裂之声。火光映着众人的脸庞,皆是相同的兴奋、期待和紧张,气氛隐隐地有些欢快热烈。
苏其央望着眼前不停晃动的火光,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又神游到了好多年前的除夕。她向项宇讨要了一首前人作的诗,背诵过后去找爹爹领赏。
“岁朝爆竹传自昔,吴侬政用前五日。食残豆粥扫罢尘,截筒五尺煨以薪;节间汗流火力透,健仆取将仍疾走;儿童却立避其锋,当阶击地雷霆吼。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百声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却拾焦头叠床底,犹有余威可驱疠;屏除药裹添酒杯,昼日嬉游夜浓睡。”
那日,苏夜听后问她:“这真是你作的诗?我怎么觉得好生耳熟?”
项宇便在一旁偷笑。
儿时的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每天只知道吃饭睡觉、读书练武。她的天地只有一座山,她的烦恼只有一掌大。
“阿姐想起什么来了,笑得这么开心?”白灼的突然发问把苏其央从回忆了拉扯出来。
“没什么。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苏其央轻眨杏眼,将浮出眼眶底层的浅泪逼回,“我该去贴新门神了。”
于是她转身去撕下来旧年画,再把新门神和倒福贴上去。再转身时,她发觉围在炭火旁的文姨、阿婆、贾如谷和白灼都在看她。
苏其央忽然就觉得,她好像又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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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是哪个时刻,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苏其央打了个呵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她身上披着一件鹤氅,显然是贾如谷的。
苏其央这才慢慢想起来,昨夜贾如谷和白灼说要先回唐生青的府邸住,阿婆被文姨搀扶着回屋休息。她本想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却不想竟睡着了。
后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是文姨在做好似狭长蚕茧的面茧——厚皮馒头酸馅。
文姨正将面团掐成小团、一一拍扁,擀成面皮。
“不是正月初七才做酸馅儿么?”苏其央凑过去闻了闻馅料,肉馅和素馅几经发酵,闻来已经有股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