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她要求二人之间坦诚相见的,苏其央分明清楚此时此刻她应该将她和韩安平的计划和盘托出,可偏偏开不了口,咽喉处像是被谁掐得死死的,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好。”
“你不是喜欢我吗?”吴晚然牵起她那只空出来的手,缓缓地摩挲她的指节,“有你的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阿央就是什么也不说,我也不会介怀。”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得,清澈得像溪水,又像姑射山腰处林间的小鹿。
苏其央十分怀疑,吴晚然是故意说这话让她心生愧疚的。
愧疚得她一整晚都辗转反侧,可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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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一切都按照着计划进行。
与韩安平碰面、进宫、躲开禁军的眼线、藏身于大庆殿附近。
约定好的一炷香时间一过,苏其央提气,施展轻功朝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跃去。
殿门口的禁军远远地便发现了她,摆好阵势准备引战。
可惜苏其央无意动武,以他们的枪尖为立足点,很快便到了两扇朱漆门前:“民女苏其央,前来申冤,求见陛下!”
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眼身后的禁军,苏其央总觉得韩安平和这些禁军提前打过招呼,否则她方才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过来。
连禁军都能操控,韩安平还有什么事做不到?苏其央蓦地有些后怕。
“苏姑娘,随我进来吧。”张内人得了旨意,来接她进殿内,只是面色不大好,想必龙椅上的那位亦是如此。
苏其央深呼吸一口,咬紧牙关,一脚踏进殿内。
放眼过去,两侧全是乌泱乌泱的乌纱帽。往里头走时,帽檐下的眼睛全都黏着在她的身上。
也有几个熟面孔:项宇、吴晚然、韩安平和站在百官之首的贾艽。
除了韩安平,无一不是面露惊讶。
“你要申冤?”原太【防和谐】祖倚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厉声喝道。吼完以后,他又去看吴晚然,后者正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一吼,反倒叫苏其央直起了腰,直视了过去:“回陛下,是。家父苏夜,乃是本朝前任大将军,为官时大退北狄,军功累累,普天之下,无人不晓。可正是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原朝的将军,却被歹人所杀害!”
一时之间,群臣俱是窃窃私语。
项宇神色不安,止不住地去看苏其央的背影。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敢来朕的面前告御状,证据可搜集齐全了?”原太【防和谐】祖冷笑一声,没想到苏夜的这个女儿还真不安分,竟敢擅闯垂拱殿。
“回陛下,算是齐全。”苏其央将手里的檀木方盒递给张内人,张内人快步呈了上去。
说完,她用余光去看贾艽。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正在后悔没有早些对自己下手。
“这些是当年与家父一起在朝为官的同僚们按照当年的记忆所述而抄下来的奏折,据他们所所言,都是在国师贾艽的怂恿之下才上的折子。”苏其央赶在原太【防和谐】祖打开盒子前说道。
这其中大部分的官员今日都在场,频频看向韩安平,心中想的不外乎是:好你个韩安平,当初是如何说得,怎么现在把我们给卖了!
原太【防和谐】祖一看群臣的反应,心中便知苏其央所言约莫是确有其事。
“哦?你是如何与朝廷重臣们有接触的?”原太【防和谐】祖的手一停,把檀木盒放至一旁,又不打开了。
韩安平快步站了出来,“扑通”一声地单膝下跪:“还请陛下责罚,这些都是微臣求来的。”
“你?替苏夜求这些?”原太【防和谐】祖哈哈大笑,“朕怎么不信呢?”
未得圣意,韩安平不敢起身,仍旧跪着:“回陛下,苏大哥对微臣有恩。当年如若不是苏大哥有意提拔,微臣又如何能身居如今的高位。”
“那又如何?”原太【防和谐】祖瞬间发难,将檀木盒打翻在地,怒吼,“难不成你二人想凭这来历不明的盒子,逼朕治国师的罪?”
韩安平侧身给苏其央使了个眼神。
小不忍则乱大谋,苏其央默念数遍后也跪了下去:“回陛下,这些年间,国师从未停止打探家父的下落,时常在私下里询问其他臣子与家父是否有私交,此事在朝百官也能作证。而最有分量的物证,便是国师府中暗室里的留魂刀。不知国师可愿带着陛下去看看?”
原太【防和谐】祖知道贾艽的性子,没给贾艽回话的机会:“荒唐!就凭你的只言片语,也敢安排朕的去处?”
“微臣斗胆进言。”又有一人的声音兀自响起。
苏其央心中一惊,怎么是项宇?完了,她最讨厌欠别人的,若是连累了项宇,她该如何去偿还这个人情。不过有项伯父在,项宇应当无事。
“她并没有欺君罔上。”项宇跪在苏其央身侧,“苏夜的行踪,正是被家父透露给国师的。而家父事后也告诉过微臣,是国师派人杀的苏夜。”
原太【防和谐】祖看了看苏其央,又看了看项宇:“好啊,好得很。朕竟不知,太子未过门的正室与项爱卿的关系亦是匪浅,竟能叫项爱卿为此出卖你的父亲!”
“陛下!微臣只求公正,与太子妃.不日后的太子妃绝无任何关系!”项宇闻言慌慌张张地将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
项宇为人清正廉洁,这一点原太【防和谐】祖也是知道的。正是如此,他才更气。
眼下的局面可谓是骑虎难下,贾艽自知今日难逃过去,索性向前一步:“陛下,微臣确实私自杀害了苏夜,还请陛下赐罪。”
第81章
“国师既已认罪,陛下还在等什么?”眼下朝廷内的百官都听见了贾艽方才认罪的话,苏其央连忙仰头去看原太【防和谐】祖。
原太【防和谐】祖用力一拍,龙椅跟着震动,气极了:“放肆!你这是在催朕?”
百官也是面面相觑。皇帝的性子他们再熟悉不过,这些年间还没人敢当面对皇帝这么说话。
“陛下,民女绝无顶撞圣威之意,实在是一心想要惩治杀父凶手,心急之下说话难免唐突了几分。”苏其央双膝下跪,言之凿凿,每个字都念得铿锵有力,“天子尚且与庶民同罪,国师又怎能免责?若整个原朝的百姓都知道是国师暗杀了忧国奉公的苏大将军,该如何看待我大原的律法!还请陛下以儆效尤,即刻将国师押入天牢。”
百官听了这话,瑟瑟发抖。不愧是苏夜的女儿,就讲话不懂分寸这一点来说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眼见着自己的气势险些被苏其央比了下去,原太【防和谐】祖怒极反笑:“苏其央,你胆敢威吓朕?”
苏其央乖乖地跪着,摇头道:“民女不敢!还请陛下以儆效尤,即刻将国师押入天牢!”
项宇只觉得数月未见,苏其央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原来有的人当真一辈子也不会变。
韩安平偷偷偏头去看苏其央,察觉到她面颊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看来她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无法无天,只是不愿在外人前露怯。
下头的百官虽是一个个儿地低着头,却是各怀鬼胎,看得原太【防和谐】祖心里烦躁。
“.传朕的旨意,将国师打进天牢。”此时此景,他没法在这等气氛下放任无视国师杀人的罪行,而后话锋一转,“我大原的这个朝廷,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你们一个个的,好得很啊!”
韩安平心中了然,原太【防和谐】祖这是要问罪了,却丝毫也不担心。眼角的余光瞥见昔日风光的国师贾艽此刻被人架着脖子,押着去往天牢,畅快不已。
果不其然,原太【防和谐】祖头一个说的便是他,盛怒之下,竟是直呼其名:“韩安平,朕从前只是怀疑,现如今已能确定。满朝文武,竟一个个儿地都顺着你的意思,替你还原当年的奏折。待朕查出你私下勾结权臣的证据,你也和国师一起尝尝天牢的滋味如何?”
“陛下错怪微臣了!微臣绝不敢私下接触群臣,走访各官也只为了重现奏折!”韩安平说得言辞诚恳,苏其央险些都信了,“还请陛下息怒,微臣的母亲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此等恩情,微臣牢记于心,又怎会造次?”
苏其央见他竟敢主动提起此事,止不住地心悸。
想到韩安平的母亲,原太【防和谐】祖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打探韩安平的神情,却没能看出任何异样。也是,饶是韩安平再能忍,若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忍到现在。
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苏其央怕韩安平暴露,抢着说道:“韩大将军也是念在我苦苦相求的份上才愿相助一二,此事从头到尾皆为民女一人所为,其他的人对此一概不知。”
原太【防和谐】祖端坐起来,从龙椅上朝她望去:“哦?这么说来,太子也不知情了。”
“太子毫不知情。”苏其央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否则反倒会引得怀疑。
从苏其央进来以后,吴晚然便一直没表态,原太【防和谐】祖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今日你敢私底下与我原朝的大将军串通一气,明日可就保不齐你会做什么了。国师前几日和朕说你乃大原的变数,会危害四方,朕从前还不信,今日看来,确为不假。”
他想治自己死罪,苏其央心下了然:“请陛下明鉴,民女绝无此意,只是想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若陛下害怕偌大的朝廷、偌大的天下会因为民女区区一人就面临危难,那臣女会像十几年前的家父一样,从此离京。”
言下之意,是威胁,亦是指责,难道他原太【防和谐】祖这个皇帝当得如此窝囊,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预言,还要让苏夜的女儿也遭受一样的苦难吗?
一时之间,群臣窃语。
原太【防和谐】祖自然不是白活了这些年岁的,明白苏其央在暗指什么。他算是看走眼了,才会觉得苏其央像苏夜。
“只是离京?”原太【防和谐】祖冷笑一声,“你想得倒是好。”
项宇听出原太【防和谐】祖的言外之意,心跳漏了一拍。难道陛下想让阿央死?他正欲开口求情。
“父皇,阿央不是那样的人,她从不会做坏事。”吴晚然此时终于站了出来,苦笑着看苏其央的背影,“你为何要瞒着我此事?你我既然已在上党城中结为夫妻,就应当同进退。”
台下的群臣们听及此俱是一愣,没想到这二人在上党城中便已经是夫妻了。
苏其央自然知道他在说谎:“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不必如此。”
一切都如韩安平所说,苏其央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若真让吴晚然替她求情,她总觉得自己也把他算计了进去。
“什么叫做不必如此?”吴晚然似是恼了,一改从前在众人前的君子模样,口不择言,“苏其央你听好了。你若是离京,我也不会独留在京城。你若是不小心死在京城,我会立刻去地府找你。”
“荒唐!你如今是原朝储君,命系大原的气运,怎可轻易说生死!”原太【防和谐】祖猛咳一声,黄袍上多了道刺眼的红,竟是气得吐了血。
“儿臣没有胡言乱语。”吴晚然转过去瞧他的父皇,神情笃定,“在场的各位都知道我吴晚然天生便是个短命鬼,在我有限的年岁,若不能和心爱之人正式地举行一场婚礼,相伴在她左右,那我早死几年又何妨?若苏其央能活着与我成婚,我便也苟且偷生几年。她若死了,我绝不苟活片刻。”
韩安平若有所思,看来吴晚然不仅想要保苏其央的命,还想保苏其央的太子妃。
“你!你!你!”原太【防和谐】祖伸出食指指着吴晚然,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浑身被气得发抖,“退朝!太子的婚事先停一停,日后再说。”
“都还站着跪着做什么!朕说退朝!退朝!全都给朕滚出去!”原太【防和谐】祖一脚踢翻摆着奏折的御前桌,把众人全都给轰了出去。
奏折散了满地,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反了,全都反了,全都欺他年老体衰,不把他当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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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跃上了马车后,苏其央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是怕你知道了会害你一起被连累。”
“难道我与你的关系,还比不上韩安平与你的关系亲近?”单人马车上坐了两个人,吴晚然和她靠得很近,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苏其央一时语塞,只能不停道歉,拉着他的衣摆,学他从前的样子装可怜:“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方才吴晚然在早朝上的所言仍是历历在目,她是真的怕他生气。
“罢了,我本来也没生气。”吴晚然笑着去刮她的鼻梁,“我昨日便猜到了。你偷偷藏在身后的檀木盒上的气味,是义父最爱用的香薰。”想来义父也没想瞒着他。
“那你不早些告诉我!”苏其央一想到自己愧疚难当了一整天,有些炸毛。
吴晚然凑到她眼前,眼底尽是宠溺:“是谁先一步不早些告诉我的?还要我去猜。”
“对不起嘛。”好吧,是她的错,昨日还说了些伤人心的话,“昨日韩安平和我说了很多话,我突然知道那么多,心烦意乱的,说话也没个轻重。”
吴晚然知道她是在为昨日说的那些话道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都说了不会怪你。只是关于韩安平,你可知我义父此人的心思有多深沉?他看着是个老实的武将,心机并不在我父皇之下。你好好想想,今时今日的朝廷,相国公去了蜀地,国师下了天牢,只剩他一个人在朝中最有权势,无人能再与他抗衡一二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就隐隐地不安。
苏其央的嘴唇启启合合,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心思深沉也许是真的。可我总觉得,他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谁都不坏。”吴晚然坐了回去,眼角扫过他和苏其央的衣摆,正重叠在一处,心情莫名好了些许。
苏其央自知她对韩安平的了解不可能有吴晚然的透彻,嘿嘿一笑,算是赔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成婚一事又怎么办?你今日在朝上说要离京,若非我们前日才互相吐露心迹,我险些要以为,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了。”吴晚然神色幽怨,倒像是真的伤心了。
“若是成不了婚,你就不喜欢我了么?”苏其央总觉得成婚没那么重要,两个人若是心意相通,有没有那一纸婚书都是夫妻。
吴晚然一怔,摇头道:“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苏其央满不在乎地拍了怕他的肩膀。
吴晚然听此皱眉,满眼焦急,骤然向她靠去:“可是我心有不安,阿央。我只有一个你,你明白么?你有白灼,你有项宇,你在京城中还有其他的朋友。可我只有你,如今是,以后也是。没错,我承认是我自私,想时刻都和你绑在一起。除了夫妻的名分,我再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能叫我的名字在死后也能常伴于你的左右了。”
他眼眶发红,看起来就快要哭了,看得苏其央的心也被揪了起来。她伸手去抚他的眼角:“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