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敢。”宋瑾瑜也怕真气着她,直道:“该我去争的,我一分也不会让。我只是不愿母妃的手上沾满无辜的鲜血,如此得来的皇位,只能证明我的无能而已。”
不管旁人怎么说,在他的心里,庄妃只是个任性些的母亲。
自幼母妃不得父皇喜欢,他便刻苦读书,成为人人称羡的二皇子,这样父皇在看向母妃时,目光也会温和些。
他不希望为了自己,庄妃的贪欲愈发膨胀,最终成为一个草菅人命的魔头。
如果非要脏了手,他情愿做这些的事情是他自己,也不愿是从小把他抱在怀里温柔的哼着摇篮曲的母亲。
这条路不好走,跌跌撞撞中人也变得刚毅,这却是他心中仅剩的一丝柔和。
庄妃不理解他这种莫名奇妙的固执来源于何处,率先软了下来,劝诫道:“你不要想太多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皇位。
苏家已经没了用处,现在朝中只剩林Z那老贼和康王一脉还没有拉拢过来。
我想着,等苏家除去之后,就让你外公去求皇上赐婚,把那位小郡主许给你,这样康王为了女儿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我早听说她钟情于你,这两回我也额外注意过了,是个端庄的丫头,你看如何?”
听到康穆清的名字,宋瑾瑜一皱眉,再也抑制不住怒火。
“母妃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我绝不可能娶什么郡主,母妃死了这条心吧!往后在我面前提都不要提,想起那人就作呕的很。”
庄妃本来想要转移话题安慰儿子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反应这样大,忙说:“好好好,我不提了,不提就是。”
她见宋瑾瑜面色缓和下来,又试探道:“你就当真如此舍不得那苏晓月?”
虽然百般算计,她还是要以儿子的意见为先。一碰到自己的孩子,庄妃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脾气的母亲。
二皇子摇摇头:“儿子对苏晓月并无男女之情。”他说得极诚恳,倒不像作假的样子。
庄妃不解:“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与她交好?”
“我只是觉得,老神官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尤其是见到苏晓月之后,无论什么险境,她最后总能化险为夷。或许,她身上真有什么契机也说不定。万一她真的于一统江山有利,此时不明不白的死了,岂不可惜吗?”
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庄妃自然一百个不信。要是苏家命中注定做皇后,此时哪还有她的位置?
但是见宋瑾瑜坚持,她也只能妥协。
“那好,只要她不再与林家牵扯,老老实实顺应预言嫁你为妃,我答应不对苏家动手。”
她还是对林铮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见对林家的芥蒂有多么深。
只要庄妃不从中作梗,将此事拖上一拖,等宋帝消了气,苏文和自然也就没事了。
二皇子想通这点,也不怕苏晓月不妥协,第一次进宫他就看得明白,在她心中没有人会比她的家人更重要。
他想起林家,深深看他母妃一眼,突然问道:“林后的死,到底与您有没有关系?”
还没等庄妃回答,他转身就快步出了栖霞宫,他不愿知道答案,斯人已逝,此时此刻,真相也不重要了。
***
苏晓月安顿好祖母,又有苏夫人在一旁小心陪着,她便跟着二皇子到另一件牢房单独说话。
“现在父皇还在气头上,就是我也不能将你们带出去,先在此委屈几日,等到父皇气消了,我再去为苏大人求情。若是老夫人身子有什么不适,你便跟那狱卒说,我都安排妥当了,不必担心。”他凝着眉沉声一一交待,倒像是有几分可靠的样子。
“我爹是清白的。”苏晓月咬着牙,半天才憋着泪说出一句。
这一日之间天翻地覆,她还与祖母娘亲躲着寒,突然之间官兵上门,粗鲁地将人拿了就走,苏府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旁人一路哀嚎,她却没与任何人辩解一句,此时见了熟人,这才忍不住替她爹鸣冤。
宋瑾瑜不假思索道:“我自然知道。定是那苏大有妒忌苏家,暗中攀咬,实在可恶。你且放心,我定会为苏家平反,不会让苏伯父受这不白之冤的。”
苏晓月一皱眉,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好顺着二皇子点了点头,他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多谢你。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她有些犹豫,但此时能进到这里来的也就只有二皇子,哪有别人可求。
宋瑾瑜自是长了一颗玲珑心,一看就明白了八九分。他笑道:“是要去找林兄吗?”
苏晓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父皇龙颜震怒,林大人也有失察之责,只怕林家...也帮不上什么。”他淡淡一笑。
对于林铮和苏晓月的感情,他离得近看得也清。可是此时天时地利,都在他身上,恐怕那人也要尝一尝无能为力的滋味了。
“我知道。二皇子殿下,我求你叫他切莫冲动,不必为我忧心。我在这里很...很好。”她自己说着,一看身边阴森恐怖的牢房,想也知道林铮不会信她的鬼话。
宋瑾瑜没有应下她的请求,反而轻嘲道:“认识苏小姐这么久,倒是头一次见你如此...通情达理。”
他第一次见苏晓月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有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只如此就要妥协,那么接下来...
“苏小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他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这句话。
苏晓月疑惑地看着他,便听他道:“我实话告诉你,也不是我吓你,苏大人犯下的不是小罪。苏大有已经死无对证,即便如此,也要供出他收受贿赂,又事关京察。便是斩立决...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闻言身子一软,躲开了宋瑾瑜想要扶住她的手,反倚着脏污的墙壁。她皱着眉辩解道:“可是,我爹没有贪腐!”
二皇子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如此抗拒自己的样子,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可是父皇正在气头上,恐怕未必会给翻供的机会。”
苏晓月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对于世事人心哪里通晓那么多,她顿时没了主意。这正是宋瑾瑜此行的目的,他继而说道:“可若那人是本皇子妃的父亲,只怕父皇也要三思。”
这就是他的谋算,宋帝再生气,也不会气到不容他成婚,他顺着预言去求娶苏家,苏家女儿又应允,这正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对此太后也无法多言。只要暂且消了气,自然就有时间查清事实。
更何况,他了解父皇,对于一统天下来说,一个小小的官员贪贿又算得了什么?就是那苏文和真犯了事,他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此言一出,苏晓月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她身子晃了晃,父亲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浮现,只觉得心乱如麻。
第六十五章 我愿活成你的愿
看着摇摆不定的苏晓月,宋瑾瑜心中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他深知苏家对于她来说如何重要,像她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是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受苦的。
走投无路之下,只有牺牲自己,才是最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虽然有点趁虚而入的意思,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毕竟权衡利弊,现在林铮不能给她的,只有他才能给,盲目的寻求磊落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相信苏晓月是个聪明的女人,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过了良久,苏晓月沉默不言,二皇子也并不心急。
他知道她心中必会挣扎一番,然后有如他愿的正确决定。
既然尘埃落定,那么让她多纠结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如他所言,他心中对苏晓月并没有男女私情,更多的是征服欲,和胜过林铮的卑鄙快意。
他对自己的这种偏执心有些不喜,成事者不可有太深的执念。
那么就这片刻,只属于宋瑾瑜,他想要彻底享受这一会儿属于胜者的欣喜。
他给足了苏晓月时间,让她好好思量,然后乖乖臣服。
“殿下。”
她终于开口了,他自信的一笑。
她十分恭敬的称他殿下,而不是像每次那样,言语中带着调侃和不屑。
宋瑾瑜淡淡然的看着她转身,一颦一笑都真如养在深闺的碧玉一般,盈盈施礼,毫无破绽。
此刻她受过惊吓略微苍白的俏脸,裙裾的脏污,微蹙的娥眉,紧抿的樱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霎时间苏晓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让宋瑾瑜微微失了神。
“多谢殿下抬爱,晓月...”
她微微抬头,不假思索。
“不愿意。”
宋瑾瑜从来做事总是做一分想三分的,纵使心中早有准备,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中有一,苏晓月会拒绝他。
但在他的印象中,那样的情景该是她如往常一般破口大骂,冲动果断的。
印象中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计后果不顾缘由,任凭本心。
他有些矛盾地,一边揣测她不得已为父屈服,一边又隐隐期待她反抗起来。
毕竟包括林铮在内,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像苏晓月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自由气息的人,是无比羡慕的。
他断没有想到,她会从容得体的拒绝他。
她此刻的淡然令他突然有些失措。
好像站在眼前的人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苏晓月,而是一个颇有城府和心计的姑娘。
她没有因为他的威逼而怒斥他,也没有因为他提出的条件而为难。
她只是不失礼节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谢谢你啊,我不愿意。
“苏小姐如此果决,可有想过苏大人的下场吗?”
对着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还试着想要说服她。
苏晓月看起来仍旧波澜不惊,在失去父亲的短短一天里,她终于学会了苏文和希望她学会的冷静。
她不愿再跟眼前这人争辩,坚定地笑着说:“二皇子殿下,自从到了京城,我爹就没有一日过得安心,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每当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总是不说。”
“想来苏大人是忧心苏家飘摇不定,担心你的安危。”
宋瑾瑜破天荒地跟她交起心来,二人相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
苏晓月点点头:“我从前也是这么想。可是直到今日,二皇子跟我说完这些话,我才终于明白,我爹怕的究竟是什么。”
宋瑾瑜不解。
“我爹怕的是我身不由己,怕我不能自在的活着,怕我终有一日会为了苏家委曲求全,付出自己的一生。”
她眼里闪着泪光,言辞却坦白而笃定。
这是苏文和的私心。
他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怕的不是苏家荣宠一时而后又跌落谷底。
他要的不是家族昌盛,也不是富贵荣华,自始至终,他不过求一个顺心,平安。
这也是为何他百般看不上苏婉儿的情郎,却还是放她跟那人离开的原因。
他宁愿付出自己的大好前程,赌上苏氏一族的名誉,也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人在皇城的禁锢中渐渐失去神采。
唯独这一点,他百般顾忌,谁也不愿信。
皇上再有通天的本事,不也无法护住他情深不寿的林后,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二皇子不甘心地劝道:“那么苏小姐就甘心看着苏大人身败名裂吗?”
苏晓月咬咬嘴唇,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还是肯定地说:“是。我爹的苦难,也是我的苦难。我知道他宁可死,也不愿见我妥协。
我只求你网开一面,放过我祖母和母亲。
至于我爹...我相信苍天有眼,他是清白的好官。
可若命该有此一劫,我爹死了,我便陪他一起死。”
面对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愧疚的情绪敲打着他的心。
就像每次面对小郡主天真的目光时,自惭形秽,无处遁行。
他知道苏晓月不是在敷衍他,她虽是女子,却有个言出必行的性子。
可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为实在十分愚蠢,愚蠢的可笑,他却笑不出来。
这就是苏晓月,这就是苏家的选择。
他整个人都好像被凉水浸透一般,面对这样的结局,理所应当又难掩失望。
但他无法再心软,他当然现在就可以使些手段证明苏文和的无辜,证明苏大有的攀咬是无中生有。但父皇天生多疑,此举多少会牵连庄家,会使母妃伤心的事,他不能做。
他看着苏晓月,还是冷笑道:“既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愿苏小姐不会后悔。”
她不会后悔的。
他此言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实在多余。
他深深看了苏晓月一眼,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但他敬佩她的抉择,所以他难得认真地一揖,郑重道:“苏小姐,保重。”
接下来就交给命吧,他不会再从中作梗,也不会冒险保下苏家了。
若是父皇能马上消气冷静下来,或许苏家也能无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大可能。
就看老天是不是要她活下来了,他倒头一次觉得,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尽管结局不如愿,宋瑾瑜还是吩咐侍卫打点过那几个活下来的狱卒,叫他们好生伺候着苏家。
此举倒还真吓到了他们,往后再有女眷关进来,嘴里也不敢再不干不净。
苏晓月回到装点得当的牢房,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识好歹,享不起福。
只是她心中已经有了那人,便再也容不下任何,要她违背自己的心,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些,再见到祖母和母亲时,她还是有些无颜面对。
老夫人早就坐了起来,脸色看着也好了许多,此时正骄傲地坐在榻上,喜滋滋的。
还没等苏晓月说话,她便大喝一声:“好!”
吓得苏晓月一哆嗦,她又道:“不愧是我养的孙女,有几分我的气度。月儿的话,我和你母亲都听到了,要我说,你压根不必求那二皇子,我们一家老小不如就此一道祭了天,早登极乐!”
......
要不是早知道老夫人这一上头就胡言乱语的性子,苏家娘俩还要以为她是吓糊涂了。
苏晓月还有些犹犹豫豫,老夫人便语重心长地说:“月儿,你莫以为祖母冲动。再早我是不知其详,但苏家自打你太爷那辈起,就是行得正做得端。
你爹是清清白白的,便是死了见到阎王老爷我们也不怕!
你可切莫学那些戏词里的女子,做些个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蠢事,祖母第一个不答应!”
苏文和莫名其妙进了狱中,本以为是皇上一怒之下追责自己失察,关几天也就得了。
没想到听着听着,才知道事情变了味,竟是贪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