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争执不下，却是没有人听见他这一句。
“各位！”
庄大老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几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他一下招架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正和颜悦色地想要劝架：“各位不妨听我一言...哎哟！疼死我了！”
一声破空声袭来，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羽，正中庄大老爷的大腿。
坏了！
云晔一愣，忙看向身旁的手下，可那几个云人亦是十分惊诧，纷纷互相观瞧，满面无辜。
庄大老爷的哀嚎立刻就引起了在门外驻守的京营的注意，副将当即一声令下，率人冲杀进殿。
庄大爷统领的这一营本就是庄太师的旧部，虽说有些上了年纪，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而他们最重要的共同特质，就是对庄家忠心耿耿。
一听庄家大少爷受了伤，在这些平日哄孩子似的哄着庄大爷玩的旧部看来，这是比军令还重要的天大事情。
京营不管不顾地冲进大殿，云人们自然心有不安，没等云晔吩咐，不由自主地就抬手防备起来。
一见那些高大可怖的云国人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京营只当是谈崩了，没想到这些云人这样狠毒，直接就对少爷下手，当即提起钢刀拼杀过来。
云国人本来只是出于本能地自我防卫，意思性地比划比划。
但是奈何平日庄大爷就待这些人极好，他本着当一个好统领的心，有好酒好菜都先紧着他们。
这下胸中憋着一口气，竟拿出了过往战场上都没有过的英武。
一来二去吃了不少亏，这些云国人跟着云晔杀人不眨眼，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顿时怒吼着拿出了真本事。
眼见打得愈发焦灼，两边都杀红了眼，云晔再想开口制止已是不可能了。
他本是听命而来，这一趟若是无功而返，恐怕下场难以预料。
他咬咬牙，既然如此，扶持一个新帝的任务完不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云晔冷着脸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的宋帝，心中有了决策。
早在庄大爷出了变故，京营如潮水般涌入之时，林铮便瞬间暴起，与身边的几人打在了一处。
奈何那几个云国人早知道他身手了得，对他已有了防备，一出手处处都是杀招，林铮以一敌多，打成平手已是十分不易。
宋瑾瑜唯恐刀剑无眼伤了庄妃，护着花容失色的母妃躲到了殿内柱后的角落。
她被吓得不轻，宋瑾瑜接连安抚，一抬眼却是疾呼不好。
云晔提着匕首奔向孤立无援的宋帝，眼中充满了杀气。
“父皇！”
“皇上！”
宋瑾瑜忙出言提醒，身边的庄妃声音却是比他更加凄厉，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就要冲上前去。
林铮情急之下，使出全力，刀剑快得几乎看不出残影，几个云国人顿时有些吃力起来，但却死死与他缠斗，不肯让他坏了云晔的好事。
来不及了。
宋瑾瑜拉住自己的母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帝命丧黄泉。
宋帝倒是面色坦然，并未带有一丝惊惧，反而有几分解脱之意。
刀尖噗嗤一声扎进了血肉中，鲜血溅出浸染了宋帝的龙袍，预料中的疼痛却是没有出现。
宋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宋西固背对着云晔挡在宋帝身前，嘴唇哆嗦着，似乎对胸口的凉意有些不解。
他低下头看着将自己扎了个对穿的刀尖，勉强地想要朝宋帝挤出一个笑脸。
但是此刻的五官却不听从控制起来，他用尽了全力，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什么，倒在了宋帝的身上。
宋帝伸出手接住了这个自己最不看好的儿子，老泪纵横。
宋西固没有发出声音，但他却听了个真切，他最后的一句话是：“父皇...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瘫软在地上的宋西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起身挡住了云晔的刀子，救了宋帝的命。
或许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自己恨了一辈子的父皇，临到终时自己竟不愿看到他就这样死去。
宋西固的心思，已经随着他瘫软下去的身躯灰飞烟灭了，再也无人能够知晓。
尽管如此，危机却没有解除。
云晔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刀，狞笑道：“老皇帝，你哭什么？一个废物，死便死了，我这就送你去陪他上路！”
宋帝悲痛欲绝，冷眼看向云晔，天子之怒何其霸道，一时竟令云晔有些心神不宁。
他抛开心中的震慑继续上前，动作却终是慢了一步。
被宋西固这一救，令宋帝有了求生之意，他趁着云晔犹豫接连后退几步，想要躲开他的刀。
但他哪里逃得过武功卓绝的云晔，眼见一道寒光闪过，宋帝不甘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却有一柄剑适时而来，挑开了刚及宋帝面门的刀尖。
正是林铮。
云晔似乎没料到林铮这么快就脱开了身，不由大惊失色。
接连两刀都没有达成目的，云晔自知大势已去，现下不是缠斗的时候，吹出一道暗哨示意众人脱身。
那些云国死士皆是身手不凡之辈，未必打得过京营人多势众，想逃却是不难。
当即由云晔一马当先，纷纷破空而去。
京营忙跟在后面去追，又在各处搜查自不细表。
林铮顾及宋帝的安危，唯恐那云晔还有后手，只得留在宋帝身旁加以保护。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阴谋阳谋
骚乱止息，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留下的一部分人，急忙呼哨着去救昏死过去的庄大老爷。
走近一看才知他并未伤及要害，所幸那箭尖也并未淬毒，大老爷只是一时惊惧交加，吓得人事不知了！
剩下的人则是发现了站在殿中怔怔盯着地上宋西固尸体的宋帝。
他们只是听命于殿外静候，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加不知道皇上竟然也在此。
那方才...
京营的兵丁们这才知晓自己险些闯了大祸，急忙上前请罪救驾来迟。
他们忠心于庄家不假，但到底还是宋国的将士，对宋帝并无二心，真要他们起兵造反，就算是庄家，也是做不到的。
宋帝并没有理会他们，他还望着浑身鲜血的宋西固。
这个孩子，片刻前还在质问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已和他天人相隔了！
而且，还是为了救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宋帝不是一意孤行的暴君，相反，作为一个帝王而言，他有些过于重情了。
宋氏王朝人丁稀薄，无论争不争气，宋帝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这几个儿子。
不管他们怎么明争暗斗，怎么大逆不道，宋帝都没有想过要取他们的命。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林铮看着一脸心灰意冷竟有些显出老态的宋帝，没由来的有些心酸。
在他的印象中，宋帝始终都是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一朝明君。
他上前两步，主动轻轻唤了一声：“父皇，节哀。”
听见林铮的声音，宋帝这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勉强缓了缓心神，叹了一口气。
“厚葬他吧！今日之事，朕不予追究，也不希望传出去什么别的消息。大皇子突患怪病，暴毙而亡，朕心甚痛。他生前贤明英德，就追封为英王吧！”
宋帝还是宽厚的人，心想着既然人已经身首异处，便不愿再有后人妄议是非，令宋西固泉下难安。
林铮没有多说什么，亦不知如何安慰宋帝，这既是宋西固自己的选择，想必他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想起他生前的古怪，林铮突然对着那几个要将他的尸首抬走妥善处置的兵丁说道：“等一等！”
他上前仔细检查一番，顿时脸色不大好看，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宋帝见他这番动作，不解道：“你这是...”
林铮没有声张，示意那几人继续，而后走到宋帝身边悄声道：“眼内充血，指尖青紫，这是中毒的迹象。”
宋帝眉头皱了起来，又问：“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林铮摇了摇头，不太敢肯定：“不像是常见的毒药，反而...”
不能十分确定的事情，他不愿妄加猜测。
宋帝倒是着急，想要探听一个究竟：“但说无妨。”
林铮这才怀疑道：“方才我见大皇子喜怒无常情绪起落不定，心智不稳，极易冲动，发作像是疯魔一般。听闻云国那边，有一种控制死士的办法，便是给他们用一种控制心神的毒药。具体如何，还需要仔细探查。”
大皇子的性情本就暴躁易怒，宋帝本还以为是他激动之至，情有可原。
没想到当中竟然还有蹊跷，他顿时恼怒起来。“又是云国！这些贼人，实在可恨！”
说到这里，宋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看着角落里的庄妃。
宋帝方才九死一生，被宋西固和林铮救下才侥幸保住了性命，倒是令庄妃失了神。
她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皇上，心知大势已去，全都完了！
庄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宋瑾瑜还紧紧地搀扶着她，眼中写满了担忧。
庄妃一个激灵，猛地甩开他的手，顺势跪在了地上，喃喃道：“臣妾，知罪。”
宋帝眉头紧蹙，似乎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他闭了闭眼睛淡淡道：“禁足吧！”
庄妃一个哆嗦，似乎没想到宋帝竟然不治她的罪，她看着欲言又止想要替自己求情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宋瑾瑜，突然浅笑了笑，心中一片清明。
“谢皇上开恩。”她向宋帝恭谨地行了一礼，这还是她第一次将这礼行的如此周全。
随后她没再多说什么，坚决地推开了还想要搀扶她的宋瑾瑜，自行回宫禁足去了。
宋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瑾瑜，又望了望一旁的林铮，突然心里一跳，急道：“诚儿呢？”
自从开打就始终注意着三皇子的林铮没有开口，只是淡淡望着殿内的长桌。
宋珏诚本还不确定外面是不是已经安全，此时听见父皇叫他，这才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小腿，将手中的袖箭扔在了地上，掀开帘子缓缓爬了出来。
他委屈地一把扑到宋帝怀中，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哗哗直流：“父皇！方才吓死我了...呜呜呜...”
这倒不是演的，宋珏诚虽然向往江湖，但他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哪里经历过真的刀光剑影，这一来也被吓得不轻。
宋帝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还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宋珏诚的撒娇耍赖竟恰到好处的给了他些许慰藉。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幼子，眼圈亦有些发红。
宋瑾瑜看着父子二人，亦有所感。
与自己处处相争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朝毙命，令他的心境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倒是林铮似有所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皇子。
从他躲藏的角度看去，倒是正对着站在门口的庄明。
无论是不是他，方才这一箭破局，射得可谓漂亮极了！
“父皇，现在贼人不知身藏何处，恐怕还有隐忧，还是命金羽卫彻查京城，方可安心。”
宋瑾瑜到底还是考虑的周全一些，想到来去宫中如过无人之境的云晔，始终难以放下心来。
宋帝安抚地拍着怀中还在抽噎的宋珏诚，轻描淡写道：“金羽卫不是到边城去了吗？如今下旨命他们撤回，想来也要几日，到时候恐怕那贼人早就跑了。”
什么？！
林铮与宋瑾瑜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本都以为宋帝扬言抽调走京城的兵力，是诱蛇出洞之计，金羽卫一定躲在暗处只等着一网打尽。
先前所言，竟然不是虚张声势？
宋帝真的将京城抽空了，留下了这几个残兵走卒？
事到如今，父皇断没有欺骗他们的理由。
宋瑾瑜想到自己先前自以为掌握了宋帝的意向，真的顺应局势只留下这几个破兵守着这偌大的京城，眼角不禁抽了抽。
父皇究竟有何深意？
宋瑾瑜有些不解，如果只是为了抓到那幕后之人...
一想到那幕后之人里竟还有自己的母妃，宋瑾瑜便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这件事，庄家有没有参与...
宋瑾瑜的尴尬处境，使他自己也十分无奈。
他对于庄妃的所作所为毫无所觉，也从没有想过要与云国狼狈为奸，在他的眼中，即便真的争不过林铮，也好过让云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庄氏显然并不这样想，这让他无论如何，恐怕日后都再难取信于父皇了。
宋帝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疑惑，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朕知你们相斗依旧，亦知若想有所作为，今日是绝佳的机会。宋国不比云国，朕只有你们几个儿子，争一争无伤大雅，但兄弟相残的局面，朕万万不愿见到。”
宋帝这样坦诚，直接将争储一事摆上了台面，似乎也是被大皇子的死刺激，罕见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这些年，朕始终没有立储，是朕的过错。朕知道，坊间多有流传，说朕想要你们争得斗破血流，朕在权衡你们之间孰强孰弱。其实，朕只是不知所措罢了。元朗回来以后，朕更加纠结，横竖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朕真的不知该如何抉择，生怕一个不慎，你们便成了仇敌。”
破城的消息传出，原本他只当是有人利用手下之人偷取了布防图，采取了偏激的手段，这才知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阻止的时候。
宋帝叹了一口气，哀声道：“朕不得已出此下策，不是为了揪出那背叛之人，而是朕想给你们每个人一个平等的机会。固儿也好，瑾瑜与元朗也罢，包括诚儿，朕心想着，如今朕就在这里，朕为鱼肉，你们为刀俎，谁想夺去，有本事便来夺，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宋西固和庄妃竟然这样极端，直接引狼入室放进了云国人，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给宋珏诚许诺，让林铮坐在自己身边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包括故意留下庄家人守城，调走金羽卫任由宋西固逼宫，都是为了让他们将明里暗里刺向对方的刀尖对准自己！
宋帝的出发点非常简单，简单的甚至有一些鲁莽，竟然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或许他注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撕咬，但他，却是一个好父亲。
宋珏诚尚有些懵懂，宋瑾瑜和林铮此刻却大受震撼，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若是...若是...”
宋瑾瑜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宋帝淡然一笑道：“今日若不是云国从中作梗，谁能抢了这皇位，哪怕是不择手段。那么谁便是这大宋国的君主，朕势必顺应天意，绝无怨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