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月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你个小丫头,何须来宽我的心?仔细将姑母照看好了就是,不必总偷跑来看我,我无碍的。”
论起来,芸桃比她还要小个几岁,苏晓月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也不过就是个惯会偷懒耍滑的孩子。
芸桃小小年纪,却陪着姑姑在这波云诡谲的深宫之中苟活,实在是让人垂怜。
除了苏婉儿,还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芸桃。
她眼眶通红,态度却十分坚决:“小姐,奴婢心知如今你就是娘娘最牵挂的人,若是你有什么意外,娘娘定也活不下去了。奴婢没有什么本事,却也要尽力替娘娘护好小姐的身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自己拿来的食盒,里头几样小菜,却是宋国江南的样式。
芸桃将那几个碟子拿出来一一摆好,又给苏晓月盛了饭,口中喃喃念叨着:“从前陛下怕娘娘思乡情切,特意吩咐着准许娘娘寝宫中私设膳房,娘娘也教给奴婢许多她家乡的吃食做法,小姐尝尝,娘娘都夸过奴婢做得有几分地道呢...”
芸桃想起与苏婉儿的过往种种,再一想如今娘娘躺在床上生死未明,刚咽下去的眼泪又有奔涌而出的架势。
她不由揉了揉眼睛,说道:“小姐快来,人总要吃饱了才有气力。宫里人心难测,即便陛下有令留小姐性命,可这吃食最易动手脚,谁也信不得的。往后就由奴婢亲自给小姐送饭,保证谁也过不了手。”
苏晓月闻言,也不再推脱,又给芸桃盛了一碗饭,塞到她口中说道:“既如此,你我二人今后便要在这宫中相依为命了。咱们都吃得饱饱的,才好守着姑母。”
芸桃也知她所言有理,可是娘娘生死不明,她这几日自也是寝食难安,茶饭不思。
二人各怀心思,可为了顾全大局,也只好硬生生地将饭菜往嘴里送。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可再回想起几日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苏晓月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那日云帝自从离开苏婉儿的院子,倒是信守诺言,再也没有来打搅过这姑侄二人。
或许也是他有所吩咐,连那些对苏晓月好奇不已的妃嫔,包括那蠢蠢欲动的文莹,都没有再在苏晓月面前出现过。
苏婉儿与她和芸桃,就在这酷似江南旧宅的小院中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十日。
这十日间,苏婉儿自是对苏晓月的好奇知无不言,将过往种种都讲与她听。
说起云帝和苏婉儿的过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无非是才子佳人一见倾心情投意合的故事。
彼时苏婉儿被万人追捧为天下第一才女,即便没有预言出世,她也已经名动天下,身处江南的她俨然成了众才子竞相追捧的对象。
便是兄长苏文和,一时也难敌她的风头。
那时的苏婉儿,自然是骄傲的。
对于那些无论是想要假借吟诗作对的名头接近她的拥趸,还是真心想要讨教一二的同窗,统统都难入苏婉儿的眼。
长此以往,甚至隐隐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恰在此时,那个自称云楚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云楚不过是一过路的行商,那日众人在茶楼举办诗会,恰逢他在此歇脚,一时兴起就参与了进来。
起初众人还看不上他那区区商贾的身份,可一来二去,却发现此人惊才绝艳,竟能与苏婉儿平分秋色。
打那以后,苏婉儿便渐渐与云楚结伴出入,二人走得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婚约将至,苏婉儿却早已同云楚定了情,不惜污浊自己的名声也要与他远走高飞。
苏家拗不过苏婉儿的决绝,只好成全了她的心思。
而本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与云楚漂泊流浪的苏婉儿,起初二人也过了一年的安生日子。
而后四处寻找云楚的云国官兵追来,苏婉儿方才大梦初醒,原来她本欲同甘共苦的有情郎,竟是敌国走失的君上。
二人的相遇,究竟有几分意外,几分人为,苏婉儿已经不愿再去追究。
可那时的云楚真挚而深情,为了苏婉儿,他甚至甘愿放弃帝位,任由众臣苦求几回都不肯回朝,只想与她安稳度完此生。
苏婉儿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怀着身孕,陪着云楚回到了大云宫。
起初云楚待她仍是极好的。
她怕拖累亲族,不肯要名分,云楚就将本属于皇后的寝殿拆了,给她建了这江南的小院。
她不愿理会他从前那些妃嫔,他便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搅她的安生。
可日子一长,人总是要变的。
对苏婉儿情深不寿的是行商云楚。
而帝王,只能薄情。
又或许云楚本就是冷情薄幸之人,他唯一的人情味,都在绵绵江南细雨中渐渐消散去了。
为了稳固势力整日在权臣中周旋的云帝,当然顾及不上那个苦等夫君的苏婉儿。
后来二人的孩子意外没了,云帝都没有来得及来看上一眼。
苏婉儿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云帝稳住了朝政,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帝王,这才想起那个已在深宫之中熬没了青春年华的女子。
可当他再登门时,自然再也得不到曾经的温柔。
习惯了被顺从的君王,对于苏婉儿的冷眼相对,感受到的只有愤怒。
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门外的他逐渐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后来更是性情大变,杀伐果断,甚至罔顾情理,草菅人命。
在云帝的心里,天下只有苏婉儿一个女子可以与他比肩,配得上做他的皇后。
他越得不到她的心,就越是执着不肯罢休。
有一新得宠的权臣探听到了这个消息,自诩揣摩透了君上的心思,只当云帝偏好那等温婉柔美的女人,直言寻得一农家女要进献给皇上。
云帝乔装随着臣子来到那人家,那女子果然生得貌美如花,不过不仅仅如此,她的长相竟与苏婉儿有三分相似。
云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不言不语便转身离去。
权臣自作主张将那女子已经许配的夫家杀尽,将女人绑进了云宫。
云帝便将错就错,留下了她。
没想到那女人的刚烈性子比苏婉儿还要不遑多让,刚刚诞下子嗣便疯疯癫癫咬舌自尽了。
没错,那人就是云畴的母亲。
女人生前悄悄溜到苏婉儿的院子与她结识,更令苏婉儿对云帝的行径愈发不耻。
可那孩儿却是无辜的,更是勾起了苏婉儿曾经对自己那未出世孩子的思念,不由兴起了恻隐之心。
她做主护下了云畴,几年未与云帝交谈的苏婉儿主动来找他要人,自然令他十分欣喜,当然开口应允。
只可惜苏婉儿人单势薄,她自己尚还要仰仗喜怒无常的云帝生存,又哪能确保云畴万无一失。
他小小年纪,勉强能苟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
因为云畴的母亲使苏婉儿对他彻底失望透顶,云帝当然心知肚明,连带着对云畴也是百般看不上,任由他被人欺凌。
在云帝心里,苏婉儿对他以外的人都可以言笑晏晏,唯有对他横眉冷对,不啻是对他的折辱。
权臣自以为得了圣心,时隔不久又擅自送来许多美人,惹得云帝大怒,寻了个由头将他全族尽诛,下场凄惨。
云帝看着那些新来的女子俱被装扮成苏婉儿的模样,心中腻烦不已。
在他看来,这些人便是效仿成苏婉儿的样子,也一个指头都及不上她。
于是便差来宫人,将这些女子都打扮的艳俗不堪,还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再穿白衣素裙,尽需头戴红花浓妆艳抹。
宫中众人只当是皇上转了性,可为了争宠却是不择手段,一个个竞相往艳丽妖媚了打扮,连带着民间也兴起了一阵风气。
对于这一时的误会,云帝也懒得再去拆穿,任由她们自己胡乱揣摩。
因此苏晓月一进宫被那些妃嫔围上,才觉得自己仿若进了青楼妓馆似的,被脂粉香气熏得七荤八素。
也因此引得那刚刚得势的云霆自以为明白父皇的心思,将自己装扮得也像是个花孔雀似的,殊不知背地里要被多少人嘲笑。
苏晓月听了苏婉儿的讲述,心中也不由阵阵叹息,更加感叹姑母实在不易,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若是叫父亲和祖母知道了,还不知要多心疼。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毒花
苏婉儿对苏晓月坦白了过往,苏晓月只觉得姑侄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密无间,也将近来苏府的动荡讲与她听。
直叫苏婉儿感叹不已,没想到过了二十年,苏家的女子还是要被那所谓的预言左右了命运。
听到陶章先生对她的念念不忘,苏婉儿也红了眼眶。
那人于她而言,只是极好的知己好友。命运弄人,只得感慨一句有缘无分。
不过对于苏晓月与林铮的婚事,苏婉儿却是不置可否。
直言皇家人最是容易变心,毁人一生。林环如此,她苏婉儿亦是如此。
她连连赞苏晓月是个有福分的,苏家虽已经覆灭,她却避过了那桩婚事,也算是苍天有眼。
在苏婉儿心里,那素未谋过面的林铮俨然已经成为了下一个负心汉。
十日过后,便是所谓的圣女分封大典。
苏晓月却没有想到,这个她本觉得如同儿戏一般的圣女名头,竟险些要去了姑母的性命,如今她还在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那天一早,苏晓月就被云影带着一群宫人带走沐浴焚香去了。
由于与云帝有言在先,苏婉儿也没有横加阻拦。
只是与苏晓月分别时,看上去十分的不舍,想来那个时候她对之后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了预料。
云国已经百年没有圣女出世了。
这百年间,云国与宋国交战屡战屡败,几个边陲小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若不是云帝坐镇,行事杀伐果断,恐怕朝廷都要有所动荡。
可以说这一百年里,云国一直在走下坡路。
因而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关于没有圣女庇佑导致云国引起天怒,上天不肯垂怜的言论越来越盛行。
可既是圣女,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当得的。
首当其冲的考验,就是云国的护国神花――慕兰花。
慕兰花虽然美丽妖冶,但却也十分的危险。
寻常人若无防备擅自靠近,轻则陷入幻境疯魔成痴,重则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在云国的典籍记载中,这慕兰花在云国开国时,便是云国的神花。
它是从何得来,已经不得而知。
而传说只有天定的圣女,才可以靠近慕兰花而不被影响,便连云国的帝王,对着慕兰花时也只能避其锋芒。
所以照看慕兰花的人,多是犯了重罪的钦犯或者奴隶,因为说不准儿哪一天就会离奇丧命。
至于苏晓月对于这花如此危险,纵然美丽又有何用的不解,苏婉儿却给她解释道这慕兰花若只凭艳丽,自然不可能成为云国的神花。
云国人推崇以武治国,犹以贵族皇室最为尊崇武力。
甚至曾传前朝有一皇上,连皇位的更迭都不过是让几个儿子共同比武,谁赢了帝位便是谁的。
此言真假已不可判断,但是云国人对武道的痴迷,是足可称道为狂热的程度。
而将那慕兰花瓣碾碎所泡的茶,便可令习武之人真气加速运转,常饮还可力大无穷,使人获益匪浅。
当然,这茶也不是谁都饮得的。
这些年云国人早已验证过,这慕兰花茶似乎只对有云国传承下来的贵族血脉方才有奇效。
而寻常人若是喝了,便也会如同接近慕兰花那般,暴毙而亡。
不过也因为如此,慕兰花反倒更加受到云国人的崇拜,认定了这是天神赐予他们的礼物。
尽管如此,云国贵人们对于花茶也只敢小酌浅饮,对于用量始终不敢多喝。
苏晓月一进宫,云帝便赐下花茶予她,无非也是动了试探的心思。
若苏晓月真如神官推断,是天定的圣女,那自然可以饮茶无碍。
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便只能说预言有差,她自然也留着无用了。
听得苏婉儿的话,苏晓月的冷汗便冒了出来,原来那云帝竟然一见面就险些要了她的命!
她这才明白为何那些宫人们见她将慕兰花茶一饮而尽后看起来那么吃惊。
而后又带苏晓月去靠近慕兰花,更是他心思缜密,见她喝了茶还不放心。
不过苏晓月是绝对没有云国血脉的,此事可以笃定。那为何她可以饮那茶却无事?
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圣女之命?
苏晓月对此十分不解,后来询问苏婉儿,她亦是语焉不详。
不过令苏晓月更加不明白的是,一路进了云国,她分明见到了许多地方都栽种着那些慕兰花,甚至到了随处可见的程度。
若是此花真的如苏婉儿所说的那么危险,如何会到处都是?
苏婉儿这才告予她知,原来宫外所种的慕兰花都是云国人对此花极为推崇,仿培出来的形似品种。
而上古传承下来、真正具有药效的慕兰花,不过只有那日苏晓月见到的那一片花田而已。
那处花田平日里有重兵把守,未经许可无人可以擅自接近。
那日是为了试探苏晓月,云帝才命人撤了看守,让云影将她带去。
不过纵然无人接近,可花粉还是会在后宫中飘摇,经常沾染,人难免就会变得有些古怪。
不过后宫那些女人的死活,云帝本就全不在意,或许在他心里,那些花儿比人命还要金贵一些。
说起来,这慕兰花最为神秘诡异的,还不是花茶的作用,而是将整株植株配以特制的药方酿酒。
其中工序繁杂困难,想要酿成极为艰难。
可若是一旦达成,这慕兰花酒给人饮下之后,不但不会使人丧命,还会使那人对拥有云国血脉之人的话言听计从。
因此云国皇室便以此手段豢养死士为自己所用,当初云晔控制宋西固,使得就是这样的方法。
不过因为此酒甚为难得,手法更是几乎失传,所以事到如今,云国宫中也并未有多少花酒留存。
想也得知,云帝也正是用这样的法子,牵制住了一时恍惚的云翳。
不过他罔顾云翳的性命,加上云翳也有皇室血脉,为了使他减少抵抗,不仅对他不设用量,更是令他上了瘾难以戒除。
事到如今,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会打打杀杀。
那赐给云霆的金哨,便是传承下来的控制陷入疯魔的人偶的工具。
哨声可以调动起血液中的花毒,使人骤然疯狂,不分敌我的攻击别人。
自然,这哨子越用,云翳的神智就会越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