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云霆对云翳恨之入骨,哪里还在意那些,只怕会觉得更加畅快才是。
苏晓月倒是奇怪,为何姑母会对这些云国的秘辛如此通晓。
按说她一个宋国人,就算令云帝倾心另眼相待,恐怕也不会这样全无防备,将这神花的秘密统统告知。
对此苏婉儿只推说是她在宫中无趣,云帝便将宫里的藏书都拿给她看,这才了解了过往的秘事。
可是苏晓月一推想,却觉得苏婉儿的话漏洞百出,面色也十分不自然。
等她再去追问,苏婉儿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再不肯多说了。
而当她再去问起芸桃所言的心头血滋养国运是怎么回事,芸桃也红着眼一句都不愿多言的样子,叫苏晓月担忧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那日。
苏晓月身着盛装,站在圣殿外,接受云国百官朝拜。
她面无表情的听从礼官唱乐,跟随流程办事。
云帝站在她身侧,对于她的冷淡似乎也不放在心上。
苏晓月从打记事以来便上蹿下跳,净干些稀奇古怪的混事儿,惹得爹爹娘亲和祖母都头痛不已。
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成了圣女。
听那礼官赞悦她天资过人,端庄柔婉,她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百官离得远,自是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礼官却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听到这声嗤笑,礼官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还未等百官察觉,云帝便斜睨了他一眼,礼官吓得冷汗淋漓,只得继续,却再也不敢多看苏晓月一眼。
直到礼成时,苏晓月才有几分恍惚,从今日起,她便不再是苏晓月,而是云月。
加封完成,便是最后的一节。
苏晓月记得在排演时,她还问过云影啥叫圣女赐福,她一个凡人,能赐啥福,云影只说到时便知。
此刻吉时已到。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走了上来,佝偻着身子到了苏晓月的身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苏晓月一愣。
那人端着的金盆中栽种的,分明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慕兰花。
她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无意间看到那人的手上全是伤疤,心中还胡思乱想,这莫不就是姑母说得,培养花苗的奴隶。
纵使是云帝,也不敢直面这花的毒效,与礼官一起退后了几步。
黑衣人见苏晓月接过了花,也不敢直视她,弯着腰缓缓走了下去。
就这捧花的功夫,他已觉得喉咙腥甜,也是拼命忍耐。
苏晓月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初见那日的眩晕感都没有了。
她打量着手中的花儿,浅浅的紫色花苞,隐隐有些泛着金色的花茎,看起来过分美丽又脆弱。
实在看不出,毒从何来。
她这样轻松,却叫本有些意见的群臣纷纷心服口服。
又见苏晓月伸手去摸那花儿,众人更是大惊失色――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如此,看来这个不知来路的女人,竟然真的是天定的圣女殿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血祭
礼官遥遥提醒,苏晓月将花儿放在祭坛中间。
地上画着繁复的金色慕兰花纹,花纹向中心收束,花心处摆着那朵待放的花苞。
那朵花儿虽然已经快要绽放,可是却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枯萎似的。
说来也奇怪,本来还觉得这些云国人小题大做的拜花行为有些好笑的苏晓月,将那盆慕兰花摆放到位置之后,心中骤然一滞,似乎这一路经历的所有委屈不平都涌了上来,只觉得无比的悲伤。
她低垂着身子,凝视着柔软的花苞,一瞬间竟然奇异地觉得这小小的花竟似懂得她的心事一般。
一颗泪珠从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滑落,滴在花苞上,如同清晨雨后的露珠。
紧接着,花苞微微颤动,合拢的花瓣竟然将她落在上面的泪水吸收了进去。
苏晓月恍惚中觉得,那金色的花茎甚至微微晃了晃。
她站在祭坛中央久未动作,还在等待的百官自然觉得奇怪,隐隐已开始有些骚动。
但碍于云帝的威慑,和对慕兰花的恐惧,谁也不敢冒然抬头去看。
而身后的礼官得了云帝的示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唤道:“圣女殿下,圣女殿下...”
苏晓月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在进行那什么分封大典,也不知怎么就晃了神。
她艰难地将目光从慕兰花上移走,心道这花果然有古怪,倒不是这些云国人小题大做。
不过云影有意隐瞒,她事到如今却仍然不知这所谓赐福究竟是怎么个赐法。
苏晓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云帝。
她在这样重要的场合接二连三地出差错,即便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只怕这心思难测的皇帝也未必能绕得了她。
出乎苏晓月意料,那云帝虽然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但看起来却似乎有几分心不在焉,不知道在默默琢磨着什么,倒是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苏晓月上前几步,走到礼官身边。
从那黑衣人将慕兰花送上来之后,在此的宫人和守卫就都退了下去,此时在场的只剩下苏晓月三人。
礼官当然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将那锦盒打开,竟是一把精美短小的匕首。
刀鞘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在朗朗烈日下熠熠生辉,将那匕首衬托得甚是贵气。
而那纯金打制的刀币上,还刻着与祭坛上如出一辙的慕兰花纹,使这匕首看起来更是平添了几分神秘。
礼官不敢动手去触碰那匕首,只将锦盒递到了苏晓月的身前。
苏晓月依照他的意思,从锦盒中拿起了匕首端详了片刻,这才盯着那礼官,示意他继续。
谁知那人也瞪着眼睛望着苏晓月,好像在等她动作。
“?”
苏晓月满脸不解,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
礼官一愣,显然也并未曾料到圣女竟然对祭祀的流程一无所知。
他哪敢回头去看云帝,只好挤出一点笑意,轻声提点道:“请圣女赐福慕兰。”
顾及苏晓月宋国人的身份,这分封大典上倒是没有用那晦涩难懂的云国古语。
可那礼官生怕耽搁了大事,又不敢在云帝面前与苏晓月多言,只能略加提示,而后便挤眉弄眼地看着这位比较好说话的圣女殿下。
“???”
苏晓月更懵了。
什么意思?
这些云国人是有什么沟通障碍吗?
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她该如何赐福?
莫不是要高深莫测地摸着那朵花,口中吟诵一句“祝你平安”?
苏晓月可不在乎云帝的面子,对于等在下首的百官更是毫无顾及,她索性直接问出了口:“该如何做,你倒是告诉我呀!”
苏婉儿不愿意苏晓月对于这祭天大典涉入太深,以性命相逼要苏晓月只做一个空有名头的圣女之事,那礼官当然一无所知。
不过他就是再愚钝,眼下也不难看出苏晓月并不是心粗忘了流程,而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
既如此,他便也不再打哑谜,淡淡说道:“请圣女殿下赐血,滋养神花,为云国谋福。”
什么?!
苏晓月大惊失色。
这匕首是给她放血用的?
慢着...
放血?
――皇上当然要紧张娘娘的身子,滋养他们大云国运的,可是咱们娘娘的心头血!
――我既为云国之后,祭天一事,当由我亲自来,此事在月儿来云宫前,我们便应好的。
芸桃和苏婉儿的话瞬间回荡在苏晓月的心中。
姑母的凄厉,芸桃的心痛,云帝的妥协,一切都在苏晓月的眼前明晰起来。
原来如此。
这些云国人竟然当真如此丧心病狂,她这什么劳什子圣女,原来就是个活生生的浇花养料!
苏晓月抬起眼,看到了满脸期待的礼官,云淡风轻似乎事不关己的云帝,以及在祭坛下朝拜的百官,都在期待着她的作为。
神花?
国运?
这一切在旁人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可笑,却令这些云国人如此狂热。
疯魔?能做出这样血腥行为的他们,才是疯魔的!
然而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做。
苏晓月明白,她如果敢抵抗,这些现在看起来和善可亲无比尊崇她的云国人马上就会亲手活撕了她!
只是...她似乎听芸桃说过,姑母从前是用心头血滋养这破花。
姑母的伤也确实是在心口处,且不说苏晓月敢不敢对自己,难道她要当着众人的面,宽衣解衫吗?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礼官,礼官似乎对她的难堪视而不见,只是默默地等着她动手。
等了片刻也未见苏晓月有所动作,礼官这才出言催促道:“吉时已到,还请圣女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苏晓月咬咬牙,知道今日横竖也逃不过这一刀了,于是闭上眼睛就要去解自己的衣裳。
恰在此时,那始终一言不发的云帝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慢着。”
苏晓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她不解地看着云帝。
不止苏晓月,连那礼官也十分诧异地转过了头。
古籍上早有记载,圣女祭祀的事情,就是陛下也不能过多干涉。
不过云国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圣女了,礼官当然不敢也出言斥责皇上。
云帝蹙眉看着苏晓月,似乎对她十分厌恶似的,也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他这样子,却叫礼官和苏晓月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云帝这才下了决心,只听他淡淡地说道:“来。”
祭坛离百官尚有一些距离,且都低着头朝拜神花,对于台上的插曲,众人自是一无所知。
云帝只轻声一唤,苏晓月还没瞧见他在叫谁,却见此时,云影端着一个瓷碗步履平稳地走上了祭坛。
云影目不斜视,缓缓走到苏晓月面前,欲将手中的碗递给她。
苏晓月下意识地接过那碗,低头一看手却猛地一颤。
那清透的瓷碗中,赫然装着满满的一碗鲜血!
云影扶住了苏晓月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着云帝一躬身,退了下去。
云帝自然也瞧见了苏晓月的动作,不由眉头皱的更紧,斥道:“手都不稳,还有多少血够你这样糟践?!”
苏晓月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端着那碗血的手却用力维持的极稳。
她如今哪还能不明白,姑母和云帝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这血,是苏婉儿的!
本来这罪,应当是她来遭的。
姑姑是代她受过,她身子本就负伤,又接连这样放血,这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难怪苏婉儿还不到迟暮之年,一头乌发却都变成了银丝。
苏晓月怨恨地看了一眼云帝,更加惋惜姑母可怜的命运。
这哪是什么情投意合的旷世奇缘,分明是恨不能剥皮抽筋的噬骨之恨!
云帝似乎对苏晓月的反应有些恼怒,还从没有人敢用这样大不敬的眼神直视他。
然而还未等苏晓月开口,礼官却是忍不住嗫嚅着说道:“陛下,这...”
他想说这不合规矩。圣女出世,祭拜神花,这样重要的场合,岂能行李代桃僵之事?
可他话刚一出口,就见到了云帝不耐烦的模样,瞬间便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什么祖宗规矩,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自从见到那碗鲜血,始终云淡风轻的云帝似乎也有些坐立难安,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自在。
他催促苏晓月道:“你还不快点继续大典?不过这血...”
他不愿看那碗,神色也有些恍惚,还是继续说道:“这血虽有了,百官在此眼睁睁看着,你却不能毫无作为,且用那匕首在手上开一道口子吧!”
苏晓月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但她心中也明白此刻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姑母的血放都放了,如果她不肯配合毁了这大典,说不上以后那云帝还要如何对待她们!
苏晓月只好转过身,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将那碗血浇灌在了祭坛当中的慕兰花上面。
伴着礼官的祝词,百官缓缓起身,皆用神往的目光遥遥看着那中间的一株慕兰。
紧接着,令苏晓月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淋漓的鲜血浇灌在花苞上,便顺着花茎流淌了下去。
血液飞快地被花朵吸收进去,意想当中的血腥作呕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鲜血就像消失了一般,一滴血珠都没有留下。
而那本有些蔫蔫的慕兰花苞,竟然快速挺立了起来。
花苞的颜色也从淡紫色变得愈加浓艳,逐渐变化成了贵气的深紫。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念过往
苏晓月眼睁睁地看着那碗血被花吸收了消失殆尽,心中更加觉得这花当真邪性,实在可怕。
可她不敢迟疑,提起手中的匕首,果断地将其从刀鞘中抽出,一把划在了自己的手心。
那匕首极锋利,苏晓月的掌心一下便见了血。
她将手心对准了慕兰花苞,属于她自己的血便对着那花儿迎头淋了下去。
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对于苏婉儿的血,慕兰花似乎还要吸收上一会儿,方才吃了进去。
而苏晓月的血一滴在花上,便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她不过滴了仅仅数滴,手心下原本含苞待放的慕兰花突然微微颤动着,绽放了开来。
而那浓艳的紫色花瓣在吸收了苏晓月的血液后,竟然出现了一抹同花茎上那般的金色。
娇艳欲滴的慕兰花看起来更加妖美,而那正对着苏晓月的花心中突然喷出了一股花粉,将她还在流血的手掌心包裹了进去。
一阵温暖的触感袭来,苏晓月惊奇地发现掌心中的伤口竟然停止了流血,甚至俨然有愈合的迹象。
她将手收了回来,吃惊地看着已经几乎没有痛感的手掌,不敢相信这花竟然还能给人治伤。
然而比她更加不可置信的,却是一侧站在不远处的云帝和礼官。
百官离得远尚且看得不甚清晰,可是他们二人可是清楚的见证了苏晓月的血滴令慕兰花绽放的过程。
礼官大惊之下,慌忙对着苏晓月下拜,口中还不停地喃喃念叨着什么,看上去十分的虔诚。
看来从这一刻开始,他在真正地认同了这个圣女的身份。
而云帝则一脸的惊疑不定,深深地凝视着苏晓月。
从前苏婉儿的心头血浇灌下去,可都从来没有过如此离奇的场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