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连拿着碗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需得侍女一点点喂给她才行。
苏晓月的意识也是模模糊糊,时梦时醒,随着时间推移,清醒过来的次数已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
云影拿着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握着苏晓月的胳膊甚至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可她几次三番的顶撞云帝,如今他正对这事盯得紧,她还是得依令行事。
苏晓月被疼痛刺激的醒来,看着云影已经替她包扎完收了手,勉强笑了笑,用气声说道:“辛苦云大人了。”
云影的手顿了顿,她看着苏晓月那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的面庞,忽然想起了初见时这姑娘对着自己巧舌如簧的样子。
如今那双灵动的明眸看起来呆滞无神,只有见到相熟的人时,才会微微颤动。
她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这话无比的讽刺,自嘲地笑了笑说:“你尽可以恨我,骂我几句也可。”
苏晓月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微微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我恨你做什么,你也不过是听命罢了,身不由己。”
她现在说话已是极为费力,这一句轻的几不可闻,云影过人的耳力还是听了个真切。
殿内的窗都关着,她的脸在暗处忽隐忽现,让苏晓月看不清她的想法。
云影听了苏晓月这句话后,便再也没开口,二人沉默了一阵,苏晓月忽然说:“云大人,我有个法子,可以使那慕兰花的效用在极短的时间内尽数发挥出来。”
云影一愣,似乎在思考她的话是真是假。
苏晓月没等她想太多,继续说道:“你莫要掺水...直接...将我的血滴在那些古株上...只需点滴即可...然后...三日内不可浇一滴水,三日后...那古株便会有些变化...届时...一片花瓣...可酿一壶酒...”
她这一大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显然就连这样都有些承受不住,几近昏迷。
云影默默等着她说完,却没急着回应。
如今三株慕兰花古株才能酿一壶酒,新栽的那些花,更是需要不计其数。
若是真如她所说,一瓣花就可酿一壶酒,依着从前一壶酒就能培养一名死士的话,那这效用...极为可怕。
苏晓月抿嘴笑了笑,干裂的唇被扯得生疼。
“如此,是不是...可替陛下...解燃眉之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危在旦夕
苏晓月说完,就默默地看着云影,她知道云影不会不对此事动心。
云影一直隐在角落里,她望着苏晓月的伤口,说道:“我会与陛下提及此事,若是圣女所言非虚,那接下来你或许还可少受些罪。”
她只当是苏晓月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这才想出了这招缓兵之计。
苏晓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又出声:“其实...我还有一招...足可使云国直接取胜。那便是...用我的心头血...”
“圣女。”云影没等苏晓月说完,直接开口阻止了她。
她有些想不通苏晓月为何要这样如此为云国尽心尽力,难道...她真的是不想活了?
云影接着试探道:“圣女是从何得知,这些古怪的法子?若是胡乱编排出来的,还是不要信口胡说,当心牵累自己。”
苏晓月抿了抿嘴,直接闭上了眼,并没有要回答她这话的意思。
云影看出了她的态度,便没有再多追问,淡淡道:“那圣女就多多歇息,下官这便去向陛下禀告...”
“云影。”云影本来转身欲走,却听苏晓月缓了缓神睁开眼,又叫住了她。
云影停下,苏晓月从前都是半真半假地叫她“云大人”。
她觉得有些诧异,偏浅的眸子奇怪地打量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
苏晓月眼皮半睁半闭,似乎连看向云影对她来说都是极吃力的事,她言语停停顿顿,云影还是半听半猜地懂了她的意思。
她说:“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件事。”
云影没有直接应允,态度依旧恭谨沉稳:“圣女有何吩咐,直说就是。”
“我想...我怕是要死了...能不能让我...再见一见姑姑...”
苏婉儿已经醒来的事情,苏晓月是知晓的。
许是生怕她早早就失去活着的想法,苏婉儿清醒的消息,还是云帝亲自跑来告诉给她的。
不过他只说了她身子大好,却仍要休养,如今苏晓月自己连起身都做不到,自然也不能去探望苏婉儿。
苏晓月心中也明白,云帝一定不想让苏婉儿见到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所以才一拖再拖。
可她自己也不知还能支撑几日,无奈之下只能向云影求助。
她相信,自己说出的这个消息,等云影尝试过后,定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苏晓月心想,自己一定要努力维持清醒,坚持到那日。
没想到云影只是淡淡思量片刻,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朝着苏晓月的方向躬了躬身子。
苏晓月说完那句话就没了动静,双目紧闭,不知道是不是又昏睡了过去。
云影临走前轻声留下一句:“我尽力便是。”
躺在床上的人似是听见了这话,嘴角弯了弯,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次日,云影果然没再来给苏晓月放血,她深呼出一口气,知道云影定是听进了自己的话,用那些慕兰花尝试去了。
即便这样,苏晓月还是有些没底,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亦不知道这效用几何?再者,若是真的成了,云帝会如何反应?能不能允许她见苏婉儿?
这些都是未知之事,不过她已尽了人事,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听天命了。
云宫中的珍惜药材想来真的不少,也颇为有用。
不过歇息了两日,喝了药后,苏晓月就觉得自己的精神像是好了一些。
尽管还无法起身,起码与人说话不那么费力了。
云影一直没有来,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跟云帝说苏婉儿的事情。
苏晓月有些心焦,却也只能等着。到了午后,没有等来苏婉儿的消息,却等来了云畴。
云畴不愧是少年人,加上先前的刑罚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并未伤及根骨,不出几日便恢复得飞快。
许是这些日子苏晓月为云国贡献了不少,加上云帝心情大好,得知云畴请见苏晓月时,他并未如何犹豫就欣然应允。
原本云畴还不知为何晓月姐姐来看过自己一次后就不再来,等见了苏晓月现在的样子时,他险些直接拿着刀子去跟云帝拼命。
苏晓月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反倒还来安慰他,说自己如今可是云国的大功臣,云帝供着她还来不及。
云畴心酸的只想落泪,苏晓月便轻轻拍拍他的手。
时间一长,苏晓月还是有些支持不住,时而便会昏睡过去一阵子。
醒来时还会迷迷糊糊地反复叮嘱他,往后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云云。
她这颇像遗言的话一出,云畴愈加伤心,他沉默地陪在苏晓月身边一直坐到傍晚。
直到要走时,他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晓月姐姐,我见过云翳了。我...已经不恨他了。他恢复了许多,虽然往后他的腿可能无法再站起来了,可总算是保住了命。他还让我跟你说,谢谢你。”
见苏晓月没什么反应,云畴也没再多说,转身就迎着夕阳离开了。
苏晓月不声不响地静静注视着云畴离开的方向,眼看着昏黄的天光渐渐暗去,染上了墨色。
夜色悠悠转过,天还未大亮,云影就敲响了云帝的门。
二人急匆匆地赶到花园,便见所有被染过血的慕兰古株都变成了极深的暗紫色。
浓烈近黑的紫中,偶有光线映射时,还会闪过一丝诡谲的血红。
云帝亲自摘下一朵花,将花瓣扔进备好的酒中,无需浸泡,紫色的花瓣一落入酒中就化开散去,紧接着,整壶酒都变为血色。
云帝惊异不已,命云影带来一名禁卫,赐他饮下那酒后,关进了狱中。
禁卫几息之间就变得癫狂不已,一时间灰尘四起,险些将狱中的砖石都锤落得松动,直接脱逃。
无论是云帝还是云影,都被这花酒的效果惊得无法言语。
区区一个普通的禁卫就有如此威力,若是自幼就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饮了这酒,那结果可想而知...
二人回到殿内,云帝哈哈大笑,连连夸赞有了这酒,与宋国之战何愁不胜?
云影也随着应和:“恭贺陛下忧心之事终能药到病除。”
云帝深深看了云影一眼:“不错,不过这还要多亏了那方‘药引’啊。”
云影垂下眸子,浅应了一句:“是。”
她停顿片刻,忽然又道:“圣女大公无私,为了云国舍身献血,关于她所求之事...”
没等她说完,云帝便道:“此事朕自有考量。不过,云影,你说圣女大公无私不假,那么...你呢?你可有私心?”
云影一愣:“陛下这是何意?”
云帝似笑非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直接以血滴花,确实有用。不过现在战事加紧,此法每次都要等上三日之久,却不知,还有没有更快些的法子?”
云帝说着,看了一眼云影,却见她低着头恭谨地站着,并未吭声,丝毫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云帝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他冷哼了一声,幽幽地声音如同鬼魅:“比如说...心头血?”
云影仍旧低着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帝怒道:“圣女尚且可为了我大云殚精竭虑,提出以心头血养花有加倍效用,云影,你为何存心隐瞒?”
云影的表情有些冷淡,终于开口:“陛下派人监视我?”
那天苏晓月说出这话时,云影就隐隐觉得不妙,想要制止却未来得及。
后来面见云帝,她也只是将苏晓月的第一个法子如实说出,至于心头血的事,她却自己瞒了下来。
如今云影终于明白,当初那不好的预感究竟来自何处,原来是隔墙有耳。
云帝冷笑:“朕不防着你,还要由着你在朕眼皮子底下欺瞒朕吗?云影,你莫不是真当朕是个傻子?那圣女第一次取血,取得本应是心头血。后来慕兰花异变,是你来与朕说,为了从长计议,才改换成掌心血。可为何圣殿里的侍女替她沐浴时,并未在她的心口,发现任何伤口?”
云影听他竟早就知道了真相,也并未慌张,只是淡淡笑了笑:“陛下圣明。”
她这话说得轻巧,其中暗含的嘲讽却令云帝更加恼怒。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云影:“云影,你不怕死吗?”
云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道:“圣女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若是强行取心头血,陛下可知后果?”
“怎么,你心疼那孩子?”云帝似乎觉得荒谬。
“修罗鬼魅般的影竟还会替人担忧起来了?这倒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云影没理会云帝的讥讽,继续说:“我只是就事论事。圣女若是再取出心头血来,势必元气大伤,甚至...直接殒命。”
云帝不置可否:“那又如何?为了我大云的千古功业,她死得不亏!”
云影扯了扯嘴角,抬起头来,清浅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云帝,开口道:
“皇上不在意圣女的死活,难道也不在意,皇后娘娘的心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取血
听她竟将苏婉儿搬了出来,云帝显得十分烦躁,他猛地上前一步,捏住了云影的下巴,眼中尽是赤红:“你敢用婉儿要挟我?”
云影被他捏的生疼,却毫无反抗的意思,艰难道:“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云帝似乎特别恼怒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青筋毕露的手下移到云影的颈部,力道愈发加重,云帝咬着牙道:“云影,你不怕死吗?”
云影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打算再替自己辩解一句,片刻间她的呼吸都渐渐变得微弱,云帝才听到她似乎喃喃了一句:“影偷生数十载,已足矣。”
云帝见她宁死也不肯臣服,忽然兴起了一股无力感,他冷笑着松开了云影的脖子,阴沉道:“心头血朕是一定要的,而你...”
云帝唤来两个侍卫,命令他们将云影关到诏狱中去。
云帝冷哼:“就让影大人去她自己亲手造出来的地府感受一番吧!但愿你出来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圣女,还有命在。”
比起云帝,两个侍卫似乎对云影的畏惧更深。
刚出了大殿,侍卫就放开了押着云影的手,犹豫道:“影大人,您请先走。”
云影不在意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上面还有青紫的瘀痕,她淡淡道:“无碍。还是押着吧,陛下若是追究起来,你们怕是不好交待。”
侍卫也知云影所言不虚,于是继续押送她往大牢去。
云影被带走后,云帝独自默默静坐了许久。
他深深凝视着那碗殷红的花酒,呢喃道:“就快了,这天下,就快是朕的了。婉儿,婉儿...”
不知为何,方才云影说得话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
――皇上不在意圣女的死活,难道也不在意,皇后娘娘的心吗?
“婉儿!”他猛地站了起来,朝着苏婉儿的小院匆匆而去。
一进门,就见芸桃已服侍苏婉儿起了床,正在准备用早膳。
苏婉儿见是云帝来了,轻笑道:“瞧你,怎么走得急匆匆的?来得倒是真好,膳房的东西我吃不惯,叫芸桃给我熬了鱼片粥,香着呢,快来尝尝。”
自从醒来以后,苏婉儿就不再与云帝那么疏离客套,也不对他行礼敬称,云帝本觉得这是她如从前那般亲昵依赖他,心里也悄悄地欢喜过许多次。
可再想着云影所言,就这么看着近在眼前的苏婉儿,心中却觉得空落落的。
他怔怔地走上前,忽然一把拉过苏婉儿,将她揉进怀中紧紧抱住。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苏婉儿的身子变得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沉了下去。
近来她虽表现得亲近,可云帝还是尊重她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她不喜,自然也不会随意与她有什么接触。
苏婉儿状似无意地推开了云帝,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婉儿的抗拒,云帝的心中觉得有些发沉,面上也变得苦涩。
他弯下腰扶着苏婉儿的肩膀,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婉儿,国库中还有许多宝石玉器,还有绫罗绸缎,朕命他们拿来给你,好不好?对了,你从前不是一直想出宫去逛逛吗?朕今日带你乔装到都城去逛逛可好?还是说,你想回宋国?到时候等拿下宋都...”
云帝越说越激动,像是恨不得马上把整个皇宫给搬过来。
苏婉儿默然听着,渐渐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脸上的笑意实在无法再伪装,轻轻挣脱云帝的控制,说了一句:“这些我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