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被她打发到叶雄家里去练武了。赵幼澄最不想见周聿昭,他这个人名声很好,和裴岘的冷硬不同,他为人谦和,又爱惜名声,更是后族的勋贵出身,做事情也讲究权势。
内阁的震荡,让他的叔父不好动作,却让他得了便宜。
江南的积弊陛下不可能让他沾手,但凤阳府赈灾的差事给了他。
杨芳莲的死倒是让朝中百官收敛了几分。
等晌午过后这帮夫人们才走,赵幼澄并无挽留之言,她一身素衣要去永嘉寺听诵经。
下午裴岘让人送来几箱书,上次说了问他借书,她便都借来了。
因为他在江南给运粮船行了方便,赵幼澄便还他人情。
回礼中写了信:谢谢裴大人行方便之事,江南赈灾之事,还望不要牵扯到粮商为好。
裴岘看了眼信,也没当回事,他并不专管这件事,也无意掺合。平日里她惯会说小话,他也不在意,随之一起来的是一车谢礼。
他也收下了。
赵诚在太微宫住了七日,快活自在,实在不想进宫去了。
赵幼澄考虑了几日,便替他告了假,说是他身体不适,但也说明了,是他年纪小有些躲懒,每日卯时起来读书,他实在起不来。
她也不指望他的学问多好,自由自在就好。
没想到因为这事,她被陛下召进宫斥责了一通。
“你怎能如此糊涂!”
赵幼澄看着陛下沉着脸训斥,低眉顺眼听着,连旁边的杨寿山和廉亲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更丢脸的是刑部孟廷元和裴岘都在。
她也没想到陛下会把她招进含云殿里训斥。
赵幼澄知道自己丢脸丢大了,被训了一通,脸皮也厚了。
廉亲王斟酌:“阿鲤还是小孩,赵诚也小……”
赵晖生气:“男儿岂可怕艰辛,连这点苦头也不能吃,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赵幼澄见他这样说,未必全是真心,但也领情,便乖觉:“陛下教诲阿鲤记下了,可儿臣怕了,我不求他有学问,也不求他有大出息,陛下别恼他没出息,就当他是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您就当给我留个玩伴吧。”
她是个女儿家,服软也好,讨好也罢,对赵晖说好话无所谓。皇后所出的赵幼宁性情跳脱,性格倔强,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赵晖对赵幼澄的乖巧也觉得舒坦。
瞪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就不该惯着你,他要是将来没出息,有你好果子吃。”
赵幼澄抬眉,见裴岘瞥了她一眼,见老大人们垂首闭目,都是好功夫啊。
她被单独提进来挨训,也少了丢脸的感觉,只是一脸沮丧的样子,耷拉着眉眼,赵晖见她这幅样子,半气半笑:“行了,你还委屈不成?幼宁在皇后处,你过去寻她,过几日幼宁生辰,她玩心重,你也活泼一些,诵经祈福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不要一直沉迷这些。”
“儿臣遵旨。”
赵晖的真心一半一半,有几分是做给宗亲看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等人走了,他一改刚才的严厉,满是孺慕感喟叹气:“婉淳都知道节俭,不肯大兴土木修缮太微宫。朕的百官倒是不客气。”
裴岘猜他是为江南的事,心里越发肯定,冯志是听命于陛下的。
士为知己者死,孰不知先是死,后才能成知己。
赵幼澄在宫中漫游,游荡了很久才去两仪殿去点卯,结果皇后并不在。赵幼宁更不在,她这才脱身。
领着冬葵从宫道中出来,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结果在这里遇见正要出宫的裴岘,裴岘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出宫。
和她隔着几步,错后一步,长长的夹道中,两人走的寂静无声。
她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这里。
她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大概是在想事情,突然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裴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两人此时靠的极近,裴岘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墨香味,让他的思绪莫名断了。
赵幼澄沉默走着,等过雀仙桥时她才突然说:“还没恭喜师叔喜得良缘。”
裴岘垂目睨她一眼,淡淡说:“你又知道?”
赵幼澄心里酸道,真是一句都不能说,她当真不再说了。
等出了宫,她就上了马车,临走时又撩起帘子冲裴岘说:“师叔再帮我一忙如何?”
裴岘波澜不兴问:“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不好说。”
裴岘也不在意,“那就再说吧。”
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当真有原则,一点份外之事都不肯多做。
赵幼澄看着他纵马而去,想起他居然要成亲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去镇守河西。
一入十月,一场雨后便入冬了,赵幼澄的身体不能受凉,所以太微宫里的人看得很紧,不准她私下出门。
赵诚的先生是陛下指定的,每日在永嘉寺文学馆上学。她也每日都在永嘉寺陪赵城读书。
因为文学馆里也开始工作了,目前里面只有两人,一位是表舅叫李嗣同,还有一位是二表哥李业。
原本的四人,她又精简了,连舅舅推荐的两人也拒绝了,因为朝中出了事。
户部库银不够,江南的夏粮不够凤阳府赈灾,陛下震怒,以办事不力为由,直接罢了江都巡抚兼漕运总督刘正东。让人押解进京,刘家抄家,家眷入京听候发落。
关于他私自加税扣押运粮船这些事,陛下只字未提。朝中谁也没想到,陛下因为这等无关痛痒的理由发落刘正东。
朝中一时间沸反盈天,又怕陛下杀心太重,劝谏的多,御史台的人这半个月更像疯了一样开始互相参奏,构陷。
但凤阳府的赈灾还要继续,朝廷下旨不准动秋粮,当初地方上说因为淮水泛滥夏粮被阻,朝中下令夏粮就地发卖。眼下内阁的旨意就地征粮。
周聿昭这次南下就是为凤阳府赈灾而来,叔父的信中写得很清楚,让他理顺江南事宜。
刘正东的职务,暂且由泰州的高崎暂代,新的江都巡抚还没有到任,便是他在江都府协理赈灾筹粮之事。
京中风声鹤唳,第一个呼应陛下的吕大人在城外遇刺,孟廷元和赵善易被提进宫挨了一顿训斥。
陛下连建奴叩关这等边关事也顾不上了,一心要杀服江南。
赵幼澄收到江南的信,江南那边像是没感觉到京中的压力,收粮有条不紊,官府将粮商集中起来竞价,就是压着粮商们低价卖粮。
她不知道的是内阁的马廷庸,高关澄,张玉为首的江南派老臣因为陛下对杨芳莲和刘正东大开杀戒,已经是心生不满。
陛下的一言堂固然是君权的权力,但治天下不能陛下一人能为之。
如此不听劝戒,不是明君所为。
连这等大逆之言都讲的出来,且言辞尖锐,丝毫不留情面。
内阁议政,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杀人也要三议三省,慎之又慎,尤其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
可不过两月,陛下斩杀了一位二品大臣,下狱了一位二品大员。不得不让内阁惶恐。
裴岘这些日一直在京卫营,这一日陛下突然下令换防,步军都统衙门和京卫营换防。
突然而来的旨意让赵善易也有了惧意。京中少有这样的的变动,赵善易也不顾之前的避嫌了,夜访裴岘的外东苑。
裴岘正在兄长书房里,裴荀还在嘱咐他:“万事不要多言,京卫营是陛下的亲兵,你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京中的事情不要多问。至于赵善易,他和孟廷元互为犄角,有孟廷元在前,有时也轮不到他,再说了还有廉亲王在呢。”
裴岘也只是说:“京中不会有事,江南的事有些麻烦。”
正说着,门外的人说有人来找二爷。
裴荀便摆摆手说:“去忙你的吧。”
裴岘走后,徐氏进来问:“蕴玉遇上麻烦了?”
裴荀面色不太好,喝了口参茶:“没有,我不担心他,蕴玉做事我很放心,只是朝中有些事拿不准。”
徐氏见他比之前瘦了很多,心中忧虑:“老爷要保重身体,轻减了很多。”
裴荀冲夫人笑笑,也不再说了。
第30章 最好的茶
◎是赵阿鲤泡的茶◎
赵善易熟门熟路, 进了院子已经尝了口夏守忠泡的茶,和夏守忠正先聊着。
见他进来也没起身,靠在椅背上坐没坐相叹气:“蕴玉, 我这心里乱糟糟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自来我们和刑部是分管南北之势,怎么一眨眼成了你和我换防了?难不成真要出大事了?”
裴岘尝了口茶,大概是不合心意, 便自己重新去泡了,边泡茶边说:“不碍事, 我们只要当好差就是了,该担心的也是那些大人们的事。”
赵善易没好气说:“你说的轻巧, 你裴蕴玉是看进陛下眼里了, 谁也不敢招揽你, 可兄弟我不一样啊, 我这儿就是歌词小衙门,这摊子差事, 哪一个不得伺候好了?虽说京中的案子,小的归我,大的归刑部。可刑部的人我哪个能得罪?内阁的不提, 就是六部衙门的大人们我都得供着。”
裴岘才不管他的干嚎, 淡淡说:“陛下当初就说了,他让你管着步军都统衙门,让你守好京城,你要给他当好差事,你要是当不好, 他到时候可不讲爷孙情份。”
赵善易这个旁支的宗室子弟, 算起来要管陛下叫一声爷爷的。要不然赵幼澄也不能说算起来他要叫她一声姑姑。
赵善易见裴岘见死不救, 只好说:“陛下昨晚召我进宫,我谁也没敢提,江南又出事了。”
裴岘诧异:“冯志?”
赵善易白他一眼:“冯志有没有事,你能不知道吗?少在我面前装傻。”
裴岘也不恼,给他重新倒了杯茶,问:“那是什么事?”
赵善易低声说:“吕大人的学生高崎被下狱了,因为高价收粮,人赃并获。眼下江南正在低价筹集赈灾粮,江南一斗米一百二十文,银一两。这是通价,忠义候连同扬州府定下的价格是一百文,可高崎大人已经同粮商定下了每斗一百三十五文,粮船北上被扣在常州府江阴码头,江南闹成了一片,百姓联名上书,要宰杀贪官,一口咬定高崎吃了回扣。刘正东马上就要到京了,又闹出这样的事,一个江南到底要折进去多少人?”
高崎是泰和四十三年进士,从地方起步,性情耿直,自来有刚直的名声,不可能贪的。
裴岘皱眉问:“怎么会突然闹成这样?”
赵善易尝了口茶:“你这茶不错,什么茶?”
“春见叶,江南的新茶。”
赵善易:“给我匀点。有好茶你藏着掖着?”
裴岘的茶是赵幼澄送的,比起这茶,他还是更喜欢赵幼澄在书院里煮的带着小青柑清甜的茶。
裴岘连这茶都不想给他,随口说:“只是别人送的一盒。”
赵善易不罢休:“你去江南一趟,都不知道给我带一点?”
他讨要惯了,裴岘嫌他呱噪,就起身将盒子一并递给他。
赵善易还嘟囔:“我这刚回来,跟着御马监的人去宣府吃了小半年沙子,简直遭够了罪。你倒好次次都去江南。”
裴岘问:“你一个步军都统总督,非要跟着去。”
“那是我想去的吗?是我们家的老寿星执意要为陛下巡边,陛下让我跟着照看生怕老寿星有个闪失,你当我想去?”
廉亲王是陛下的叔父,也是他这一房的叔爷爷。廉亲王管着礼部,这次去宣府巡视马场,陛下不放心叔父,便让他跟着去照看。
赵善易比他大一岁,但性格洒脱,说到一半又问:“那位婉淳长公主是怎么回事?”
裴岘想起他的辈分,戏谑问:“那不是你的姑姑吗?”
赵善易听得翻脸:“你这人!姑姑归姑姑,她今年十五了吧?”
裴岘又变得面无表情。
“这种事,你少过问。”
赵善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还没见过人,听说又差点没了。要是这位有什么差池,老娘娘怕是不能善了,当年陛下登基,老娘娘就挡了一遭,宗亲拥护陛下登基后,老娘娘这才安分了……”
裴岘这下彻底不说话了,赵善易跟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句也不说了。
赵善易和他喝了半夜茶,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反倒是被他问了个清楚。
晚上回去的时候,裴岘嘱咐他:“刘正东入京,京城的治安你上心一些。闹出乱子你脸上也无光。”
赵善易:“我知道。”
这段时间京中来了很多人,刘正东的姻亲故旧很多,为他说情的人自然也多。
赵幼澄刚管裴岘讨来一个要求,还没想好让他帮什么忙,结果眼下就遇上麻烦了,冯唐说押运粮船的掌柜被扣押在江都。
赵幼澄还在整理凤阳府的游记,不明所谓,还诧异问:“不是已经放行了吗?”
冯唐惭愧说:“是放行了,当初在江都是因为漕运上加税才被扣,眼下却是大麻烦。”
赵幼澄心里倒是没那么大惧意,问:“什么麻烦?”
冯唐垂首,这是他的疏忽:“江南的粮米向来是我的堂弟冯直打理,他是个江湖草莽出身,所以性格舒朗,性情中人,为人豪爽义气,和道上的人也有几分交情,市井中有几分赖名声,所以这么多年生意也一直都平平顺顺。可这次也是因为他的义气闯了祸……”
赵幼澄完全没有听到风声,刘正东的事情她都是前两天才听说,她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快速地将江南这纷乱错杂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将冯直捞出来。
要是直接找裴岘,他定然会知道,粮米生意是她的,以后会很麻烦。
所以她连夜就叫了舅舅来商量,李珰听了后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幼澄:“舅舅别管我怎么知道了,人已经在江都下狱了,冯家兄弟是陇西人,江南那边一直都以为他们是陇西粮商,眼下我也不好在京中求人。”
李珰沉默片刻后说:“你先不要着急,我先去打听一番。这不是小事,若是冯家兄弟没有骗你,冯直没有行贿,那就没事。可若是冯直摘不清自己,那谁贸贸然伸手都会被牵连。”
“那就劳烦舅舅了。”
过了几日京中突然变得紧张,因为刘正东押解进京,陛下甚至没有要他申辩的折子,完全厌弃了他。
而押解进京的刘家家眷,刘正东的长子刚入京后,就死在了狱中。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加上高崎在江南出事,户部的人,刑部的人,步军都统的人,都收到了陛下的申斥。
高崎的事情实在太明了,闹出民变,可偏偏他本人无可辩驳,连吕大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赵幼澄才不管这些,高崎是不是有罪,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