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宪实回去,就让人去叫周聿昭。
周聿昭还在外面,方静云有了身孕,但眼下他不好接她入门,安阳侯府因为她装病,至今没有为她定下亲事。
周聿昭匆匆回了忠勇侯府,周宪实见他第一句话就说;“进宫去见太后娘娘,告诉太后娘娘,婉淳公主的亲事定了,定的是裴家的裴蕴玉。陛下在养性殿当着宗亲和内阁等大臣的面赐婚,旨意最晚明日就下来了。到时候记着给太微宫送礼,你祖母那里,你就让玉娘走一趟太微宫。”
周聿昭听得如遭雷击。
他仿佛没听见叔祖父说的,好半晌才说:“我这就去办。”
等出了门他的脸就沉了。
进了宫,没想到周太后已经知道了。
往日的延嘉殿,肃然寂静,让人不敢造次。周聿昭拾阶而上,看到脚下的汉白玉地砖斑驳,遮不住的古旧。
他抬头看了眼,廊檐颜色也不甚鲜艳了,灰旧中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这是先帝当年休憩的地方,太后娘娘当年闹得厉害,陛下也不敢把人安排到后面的宫殿,就将太后娘娘请到了离辅仁殿最近的延嘉殿,这座先帝住过的宫殿里。
廊檐下的那对画眉鸟,也懒洋洋的,已经不如去年活泼了。
他又想起在这儿遇见婉淳公主的情景。
周太后就坐在屏风罗汉榻上,见他进来,只是淡淡问:“可是你叔祖父让你来的?”
“是。”
周太后仿佛没看到周聿昭的失魂落魄。
只是淡淡说:“婉淳的事我知道了,陛下的旨意也已经发下去了。婉淳的婚事定了,皆大欢喜,所有人都很满意。我也满意。”
周聿昭没想到太后娘娘是这个态度,可又一想,也是。太后娘娘这些年何时说过不合时宜的话。
他也没了往日的能言善辩,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太后继续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一个个说都不愿意听我的话。这样也挺好的。我也少操心。”
“娘娘恕罪。”,周聿昭不敢承担失去太后娘娘偏爱的后果。
周太后见他乖顺,笑着说:“好了,你在我膝下长大,你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可你做了糊涂事,我也没办法袒护你。阿鲤我是不放心交给别人。可怪不了别人。那裴岘年岁远长于阿鲤,他有没有在陛下面前说什么,我不知道。但阿鲤在江南长大,年纪也小自然也就单纯。但他不一样,他入仕多年,做事也心狠手辣。阿鲤是要称他一声师叔,我要问问谢明松,师门中这等事,他如何给老身一个交代,给先帝一个交代。”
周聿昭眼里冒寒光,垂首:“是,儿臣知道了。”
周太后笑着说:“好了,别丧气了,做事上心些。让你叔祖父不必担忧。”
周聿昭:“是。”
等人一走,周太后就吩咐文襄:“行啦,陛下要是让人来传旨,就说我在静养。”
文襄偻着腰应声。
周太后边起身,边说:“一个一个都胆子大的很,违背伦常的事情,也敢犯忌讳。”
文襄听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初初听到赐婚,最惊讶的还是赵善易。
他和老爷子坐在院子里喝酒,听着老爷子和他说:“婉淳公主的亲事定下了,到时候记得让你媳妇去太微宫去走一趟。”
赵善易瞪大眼睛问:“啊?这次驸马选的又是谁?”
“裴蕴玉。”
“噗!”,他一口酒喷出去。
大着嗓门喊:“谁?您再说一遍?”
廉亲王嫌弃地白他一眼。
“裴蕴玉。你要是不好好喝,就滚。”
老爷子暴脾气,一点都不惯着他。
赵善易:“这……谁的主意啊?这婉淳可不简单,我兄弟婚事坎坷,可经不住这折腾了。”
廉亲王很不屑说:“真是,蠢的冒烟。”
赵善易乍然想起来,不可置信:“所以,之前裴老大人找您,是为了蕴玉的婚事?我就说他怎么会来找您……”
他一下站起身,这酒真不能喝了。
“您自个儿慢慢喝,我出去一趟。”
廉亲王笑骂:“难得狐狸也有犯傻的时候。”
赵善易进了院子就喊:“快,我换身衣服。”
方氏惊讶问:“怎么了?”
“婉淳和蕴玉定了亲。”
方氏惊讶:“当真?”
然后惊喜说:“这倒是稳妥了,婉淳喜欢静,蕴玉也是。”
方氏:“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老爷子进宫,陛下当着他们的面赐婚,裴老大人也在。可见这事他们已经商量有段时间了。我就说好端端的,裴老大人怎么想起来登门拜访老爷子。合着早就相看过了,裴蕴玉不简单呢。”
方氏边给他找衣服边说:“行了,你别管这些了。我明日去太微宫走一趟,婉淳的性子说好听是娴静,说不好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向来不理会这些俗事,太微宫只有一个章嬷嬷得力,可婚事章嬷嬷一个人可不行。”
赵善易笑说:“宫里自有安排。到时候你帮着盯着一些就可以了。”
他说完才说:“哦,忘了,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呢。”
方氏没有赵善易想的多,也不觉得婉淳能和太后娘娘有什么仇,让你家是亲祖孙。到时候说不准婉淳会在宫里出嫁。
赵善易却一点都不敢小看那对祖孙,都狠着呢。
他想了下,裴老大人当年可是和康亲王一样,力主陛下登基,直谏后宫不得干政的直臣。
太后大约是不喜欢裴老大人的。
就比如裴家女眷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进过延嘉殿……
这么想来,这事其实还是有些麻烦。
他直接去了裴家,结果裴岘进宫去了。
院子里明鹤先生正在炮制药材,他难得这么认真,而且夏守忠都在一边服侍。
赵善易觉得有趣,问:“裴老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夏守忠答:“夫人说老爷后来睡的还算安稳。”
明鹤没好气:“我又不是治失眠之症。他能安睡,是因为我加了助眠的药。”
赵善易听的忍耐不住笑起来,合着这是下药睡着了,不是治好了。
明鹤见他笑,问:“大人这是?也要看点什么?”
赵善易:“先生说笑了,我来找裴蕴玉。”
明鹤多嘴:“他大约是要娶亲了。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喜结连理,为太微宫的殿下镇住命格,他不就盼着这事嘛,眼下实现了自然欣喜。”
赵善易:“此话怎讲?”
明鹤将药材收拾好,看都不看他:“年轻人不要好奇,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认识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嘿,这人。还高傲上了。
赵善易笑着威胁他:“再吓唬我,将你交给陛下处置。”
明鹤径自进了屋子去洗手,见赵善易一个人跟进来,他迅速回头看着他说:“杀我又如何?我说了我的卦不会错,他命里没有子嗣,也守不住江山。”
赵善易被他吓了一跳,警告;“你若是再口无遮拦,我饶不了你!”
他是怕明鹤给裴岘惹麻烦。
明鹤却坦然地笑:“是你追进来非要问我,这会儿倒是怪我了?再说了公主当初寻我来,替裴大人看病。她都不怕惹祸,你怕什么?”
明鹤简直有恃无恐,再没有理会他,穿过游廊回后院去了。
独留赵善易一个人凌乱。这都什么事啊。
婉淳寻的明鹤,为裴荀治病。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他们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裴岘在养性殿,赵晖赐婚的旨意已经到了内阁,到时候交到礼部等礼部再复核后,就成了。
赵晖盯着裴岘,郑重说:“阿鲤年少孤苦,自幼在江南长大。你既然是她长辈,就要多加爱护。差事也不可懈怠,朕还要用你。”
“臣谢陛下隆恩。”
赵晖复又笑着说:“太后娘娘那里,自然也要多家审视你。你自己可要争气。”
裴岘郑重:“陛下放心,臣一定护好婉淳。”
陛下还是不希望婉淳和太后太过亲近,他不希望任何差池,比如宗亲们和太后走得太近。
周太后的本事他从来都不敢小觑。
周聿昭出了宫,站在阊阖门外,回头望了眼皇城,心里想,我得不到的人,凭什么让裴蕴玉得到呢?他身为师叔,仗着年纪身份,以长辈诱骗晚辈。婉淳年幼自是单纯,怎么经得住他的诱骗。
他回府后,就起草了几封信,让人去给都察院的何静生送去。
方氏进了太微宫,见女婢们都在洒扫,她笑着和引路的冬青说:”还是热闹一些比较好,看着就喜气。“
冬青笑着说:“太微宫上下都欣喜,只有殿下一个人静悄悄的,看不出一点喜色,真是让人发愁。”
方氏听得有些担忧,以为赵幼澄不满意。
结果见了院子吗,见她一个人还在奋笔疾书。
她站在窗外笑话她:“殿下今日居然还在忙碌,真是误作女儿身了。”
她从游廊那头进来,赵幼澄就听见动静了。
她也只是给晋州最后一卷写结尾词。若是需要她进宫谢恩,她会将这几卷书一并呈给陛下。
第94章 裴岘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赵幼澄知道这几天大约一直会有客人来。
她抬头笑起来:“表嫂来了?”
方氏笑着说:“昨天听你表哥说, 我真是高兴,过来看看你。”
看的出来院子里的女婢们忙忙碌碌,都是因为赐婚, 太微宫中才满是喜气。
赵幼澄问:“旨意到了礼部了?”
“这我可不知道, 我只知道居然让裴蕴玉得了这个大便宜。他可真是好福气。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他。”
赵幼澄被她逗趣笑起来。但关于赐婚她只字不提。
府中的人,和身边的人都为她高兴。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只有她自己并没有多少欣喜。因为她知道, 会有风波的,只是风波还没有来而已。
午后裴芝玉也来了, 裴芝玉是徐氏打发来的。
徐氏一听赐婚的旨意,比太微宫中高兴多了, 一心想着让裴岘的婚事放在前面。毕竟裴岘的年纪在这儿了。所以榻嘱咐裴芝玉:“你去了太微宫可不能再没大没小了, 殿下若是进门, 既是殿下, 也是你的小婶婶。”
裴芝玉听着觉得新奇,和母亲说:“那我现在去了, 就低了一辈。总觉得怪怪的。但殿下从来不让我们行礼,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我至今都没有和她认真行过礼。”
徐氏笑着说:“这本就你失礼之处, 也是殿下好性格, 她从前大约是顾及比你叔叔小一辈,这才和你平辈相交。你和殿下关系亲近,与人相交,论的是情谊,不是辈分。你只要真心待人, 就不算失礼。”
她越说越满意, 尤其是赵幼澄的娴静知礼。
裴芝玉被母亲教育了一通, 带着很多礼物,进了太微宫还是有了拘谨。
她原本年纪小,又是小孩子性格,见了什么都好奇。但这次不一样了,殿下马上就要成她婶婶了。
方氏见她来就笑起来:“可见裴夫人着急了,这就打发人来上门了。”
裴芝玉被她说的脸一红,反驳:“我是来看殿下的。”
方氏笑说:“那可要抓紧时间了,等晚了,你就要开口叫她婶婶。平白大你一辈了。”
裴芝玉萌萌地看着两人,只管笑。
赵幼澄回护了一句:“表嫂别欺负她。”
方氏大笑:“哟,这就护上了?”
逗得冬青也笑起来。
方氏见她丝毫没有定亲的喜悦,依旧四平八稳,也没什么操心的。她自己也没那么急躁了,慢悠悠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赵幼澄坐在窗下看着她笑说:“表嫂就为了来我这里树下乘凉?”
方氏笑着说:“我倒是想去裴家,可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去了也不合适。”
裴芝玉在一边说:“合适的,合适的,母亲非常高兴。”
方氏被裴芝玉逗得笑起来。
赵幼澄听着她们笑闹,她心思都不在亲事,自然也没什么害羞的意思。
接二连三的人来送贺礼,宝珍也来了,她的胎才坐稳,这会儿领着人进来,赵幼澄吓了一跳。
方氏也惊讶说:“可见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宋宝珍从进门就开始笑,赵幼澄喊了声:“章嬷嬷。”
章嬷嬷也惊讶,连连将人引进来,又让人搬了椅子将宋宝珍扶着安顿在椅子上坐下,宋宝珍笑着说:“没事的,我又不是纸糊的。在家也是到处转的,阿鲤的亲事定了,我为她来的。”
赵幼澄:“你又是哪里知道的?”
“礼部已经核对了旨意。我们家老爷回来说的。我一听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
赵幼澄出来后陪她坐在一边,宝珍见她面色平静,问:“你怎么了?不满意啊?”
赵幼澄被她逗笑了:“怎么?我不满意,你帮我?”
宝珍以为她介意,小心翼翼问:“当真不满意?裴大人说来还是你师叔,确实错了辈分,你若是不愿意,我让夫君去……”
“别!”赵幼澄见她认真,赶紧打断。
“这是陛下赐婚,表哥能干什么?难不成要抗旨吗?小师叔是自己人。”
宋宝珍这才听得笑起来,看了眼方氏,低声说:“我就是怕你,不愿意。毕竟裴大人年长你十岁。”
宝珍随口的一句话,赵幼澄听得心里有些潮湿。
前世她和周聿昭成亲前,五哥也是这么来寻她,问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他去说。
他们夫妻两待她的情谊,一直都是真的。
方氏见她们小姐妹之间满是情谊,笑着说:“其他的我不敢说,裴蕴玉的人品,我是可以保证的。阿鲤性格恬静,裴夫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看人家今天就眼巴巴让芝玉来看阿鲤了。可见这桩姻缘是天注定的。”
赵幼澄和裴芝玉说:“回去记得和你小叔说,赵总督的夫人,为他说好话,可是费尽了心思。”
裴芝玉听得忍不住大笑。
赵幼澄被赐婚,不满意的人不少,但今日不高兴的就是傅嘉宜了。
她闹没了自己的亲事,并有恃无恐,就因为知道赵幼澄都没有定亲,那自己也就不算晚。尽管她字就说自己已经改了,但是骨子里还是样样都要和赵幼澄比较。
再者,她也没看上那司事郎中的儿子。她嫌弃对方唯唯诺诺,说话一板一眼,迂腐的厉害。
她见过那么多的郎君,暂且不说周聿昭,就是其他的郎君也都聪明伶俐,礼数周到,说起话来伶牙俐齿,怎么可能和那人一样像个呆瓜。
她退了亲事,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她不会后悔。她一定要嫁一个比周聿昭更好的人,一定要嫁的比赵幼澄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