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写离声【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8 14:36:36

  他不是原装的崔推官,对这义庄庄头了解不深,只觉他这探头探脑的模样令人生厌。
  刘四还有些不情愿,不过推官大小也是个官,既然放出话来,他也只得从命。
  待刘四出了屋子,杜蘅立即掩上门,只留了一扇窗子透气。
  仵作解开带来的包袱,摊开工具,开始查看那具无名尸体。
  油灯的光线昏黄摇曳,给验尸过程平添了几分恐怖诡异,董晓悦虽然曾与一群尸体为伍,看着此情此景也有些发怵。
  仵作先将尸体表面的泥土和败叶清理了一番,拿软尺量了身高:“是个身长约摸五尺七寸的男子。”说罢开始寻找外伤。
  “帐干您看,明显的伤有六处,看痕迹应是刀斧所致”,他一一指给杜蘅看,“这些是见骨的,浅些的伤口就验不出来了,此外右手指骨断了四根,想是情急之下伸手格挡,被一刀斩下的。”
  尸体在地下埋得太久,水土湿气又重,早已经面目全非,除了深达骨骼的伤,其实也验不出什么名堂。
  仵作验看了一番,扫了眼尸体的胸膛和肚腹,请示杜蘅:“帐干,看来致命伤就是头上那一刀,这用不着剖了罢?”
  像这种面目全非的无名凶身,身上又没什么辨明身份的物件,找仵作从头到脚地查验一遍,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杜蘅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尸骨空洞的眼窝,斩钉截铁道:“剖。”
  仵作暗暗觉得这崔帐干多此一举,纯粹是消遣他们底下人顽,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只好依言把尸体的胸腹都剖开,果然没什么发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杜蘅便走上前来,指指尸体的颌骨:“把嘴掰开看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仵作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不过上司有令,再蠢也得从命。
  他一手托住尸体下颌,一手持工具撬开牙关:“帐干,嘴里也没什么。”
  杜蘅拿起支蜡烛,凑近了往拿尸体黑黢黢的口腔里照,惊喜道:“有了!”
  说着随手从仵作的工具包里抽出支细长的弯头镊子,小心翼翼地伸进尸体口中,夹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仵作也吃了一惊:“帐干如何知道他口中会有异物?”
  “不过歪打正着罢了。”杜蘅舀了瓢水将那物件洗净,原来是一枚赤金梅花钿,花蕊是颗滚圆的珍珠,周围点缀着一圈细细的金粟围边,精巧又别致。
  杜蘅托在手里细细看了一回,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既无刻字又无款识,哪个富家娘子妆奁里寻不出这样的东西?罢了罢了,明日我写张结案书呈上去,到时你也画个押。”
  说着便往挂在腰间的香囊里一塞。
  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东西也要贪,倒不嫌晦气!仵作忍不住腹诽,要是换了前任王推官,这种不值钱的小东西多半随手赏了他们这些底下人,偏这姓崔的十指缝竟是长死的,一滴水都漏不下来。
  “有劳你走这一遭,连晚饭都耽误了,改日我做东,请你痛快喝几杯。”杜蘅假惺惺地客套。
  仵作哈哈一笑:“崔帐干说的什么话,忒见外了。”心里并不把他这话当真,让小崔帐干请客吃酒,那不如挖他的肉,还来得痛快些。
  “帐干还不家去么?”
  杜蘅朝着台子上的尸体点点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是寻了这场晦气将他挖了出来,少不得好人做到底,等刘四回来找他买口薄棺装殓了,也算给儿孙后代积德了。”
  饥肠辘辘的仵作没什么心情和崔帐干一起行善,拱拱手告辞了,刚出义庄的门便遇上被杜蘅支出去跑腿的刘四。
  “老哥,你这一出手,想必又是个钦案?崔帐干可有赏你二钱银子?”刘四故意打趣道。
  “嘁!赏个屁!尽消遣人呐!”仵作正憋了一肚子的怨言无处诉说,一见刘四像是遇着了知己,把崔推官怎么逼着他把尸体开膛破肚,怎么从死人嘴里挖出个金花钿,又怎么占为己有,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同仇敌忾,背地里把那见钱眼开、狗仗人势的推官数落了一顿,这才心满意足地道了别。
  杜蘅见了回来复命的刘四,嘱托他替那无名尸首置办棺木,却绝口不提钱的事。
  义庄是政府拨款项目,每年有一笔银子安葬客死异乡的旅人或是不名一文的穷人,不过这笔钱大半进了刘四的口袋,崔帐干从他口袋里挖钱,刘四自然不乐意,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一整夜。
  出了义庄,走到僻静的小巷里,董晓悦见四周无人,这才开口问道:“刚才那片花钿,是你放进去的吧?”
第84章 查案
  杜蘅露出牙酸似的表情:“可不是, 查案还需自家贴银钱进去, 还落不着好。”
  董晓悦心说那金花钿转了一圈还不是回到你兜里,不过这话只好心里想想,说出来是决计不敢的。
  这枚金钿的用意不难猜, 尸体埋了那么久, 即便有什么关于凶手的证据也早就消失了,埋尸地附近也没什么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以古代落后的技术手段,怎么查都不可能破案。
  就是因为如此, 杜蘅才用了这手引蛇出洞,让真凶以为他手里掌握着物证,沉不住气自己露出马脚。
  “你也觉得这人和江氏有关吗?”董晓悦问道。
  “那无头女尸是江氏的旧识, 既然把我们引到埋尸地,那男子与江氏多半脱不了干系,江氏一个他乡来的弱质女流,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身边除了个老嬷嬷全是谭家的下人, 既无力气也无机会杀人,更没什么门路雇凶杀人。”
  “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谭孝纯了, 你说他是亲自动手的吗?”董晓悦忖道。
  杜蘅想了想:“多半是雇凶。死者伸手格挡过,那便是在清醒的时候叫人砍死的,那谭孝纯是文官,又有了些年纪,要将一个五尺七寸的男子砍死, 也不是易事,且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很不必自己冒险动手,只需找个亡命之徒,许以重金,随后寻个事由将此人问个处斩,便是神鬼不觉。若是我料得不错,那凶徒的名姓应当在近一年的案宗里,我今夜便去衙门查案宗,顺便把近一年来问斩的人也查一查。”
  死无对证,即便查到也确证不了,两人心里都明白。
  董晓悦轻轻叹了口气:“你用这个金花钿当诱饵,谭孝纯会上钩吗?”
  杜蘅摇摇头:“此人老谋深算,滑不留手,又有谋人性命的胆量,断不会为了这点事自乱阵脚,不过他应当会寻机会旁敲侧击试探我一番。我们入城已有半日,从紫霞山掘出尸首之事想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前脚替他外宅捉鬼,后脚就挖出了尸身,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弄清楚我究竟知道多少,又有什么目的,不出三日,必会有所动作。”
  “他不会直接杀了你灭口吧?”董晓悦想到义庄里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顿时不寒而栗。
  杜蘅摇摇头:“推官再小也是个朝廷命官,谭孝纯为人谨慎,不会在这时候杀我灭口,何况我有钱癖的名声在外,他多半以为我是抓了他的把柄求财。”
  董晓悦深以为然,别说是敌人,连她这个友军都忍不住信了。
  她随即又担心起来:“但是你手里有他的把柄,他怎么能放心呢?”
  “自然是不能放心,”杜蘅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果你是他,会怎么办?”
  董晓悦努力代入草菅人命、老奸巨猾的谭知府:“如果是我,先探探你的底细看你知道多少,手上又有多少证据,如果只是捕风捉影,打死不认就是了,过阵子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你外调,找人在路上下手。如果你手上真有铁证,那就先用钱稳住你,再承诺你升官,等风头过了还是把你往外调,半路上找人结果你。”
  “总而言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杜蘅轻描淡写道,“至于以后的事......那时候梦都醒了,怕什么。”
  “杜公子真是智慧过人。”董晓悦狗腿地奉承道。
  杜蘅投桃报李:“谬赞,谬赞,比不得娘子秀外慧中,颖悟绝伦。”
  必不可少的商业互吹完毕,董晓悦继续说正事:“江氏那边怎么办?”
  他们只知道那具男尸可能姓刘,江氏却是知道他身份的,知道了底细去查,当然比他们这样大海捞针地凭一个姓氏找人强多了。
  杜蘅思忖片刻道:“此事一发,谭孝纯一定想方设法瞒住江氏,首先要防的就是我,这时候找上门去也见不着她,万一弄巧成拙让谭孝纯起了疑心,说不定铤而走险立即找人杀了我。”
  董晓悦灵机一动:“反正他们都看不见我,我可以溜进去看看情况.....”
  “不用想了,你哪儿也不去。”杜蘅斩钉截铁道。
  董晓悦还想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杜蘅冷笑一声,一把揪住她的衣带,三下五除二把两人的衣带打了个死结,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话没有半点水分。
  董晓悦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执着,但是明摆着道理讲不通,只好任由他去了。
  “要见江氏并非易事,可知道刘郎底细的不止江氏一个。”
  董晓悦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她身边那个冯嬷嬷?”
  “正是,那老嬷嬷说话带郢州乡音,想必是江氏从家乡带来的人,那老妇人有几分鲁直,又忠心为主,知道了尸首和金钿的事,她八成要来打探消息。”
  董晓悦点点头:“那天说到流霜亭,那老嬷嬷的神色也不太对,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但是金钿的事除了我们只有刘四和仵作知道,未必传得谁都知道,光是一具无名尸体能让冯嬷嬷坐不住吗?”
  “不用担心,”杜蘅胸有成竹地道,“义庄庄头刘四的妻妹嫁的是露白湖边茶肆瞿家,瞿家有一门表亲住在同安里,间壁住着西市开生丝铺子的孙三郎,他家小女儿前年认了赵管事的媳妇儿做干娘。我同你打包票,不出两日,这花钿的事保管传到冯嬷嬷耳朵里。”
  董晓悦被他那一堆表亲干亲绕得晕晕乎乎,对杜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不也才来吗?这些弯弯绕绕是怎么知道的?”
  杜蘅不防她有此一问,脸上一红。小崔推官凡事都喜欢记一笔,特别是婚丧嫁娶,必然把情理曲折、来龙去脉并账目明细记清楚,以备将来娶媳妇儿加倍收回来。
  杜蘅天生过目不忘,把他的手札并人情账本全读了一遍,不由记了一肚子家长里短。
  这些事不好意思说出来让她知道,杜蘅便扯开话题:“一整日没吃什么,都快饿过头了,咱们找地方先吃些东西,吃完再去衙门里查案宗。”
  杜蘅一边说,一边牵着董晓悦出了巷子,两人就近在街边找了间食肆,就在沿街的棚子下找了张小桌子坐下。
  满脸油汗的老板一见是崔推官,心里就有点犯嘀咕,面上还是堆着笑招呼:“崔帐干,真是稀客,今日的白切肉挺肥,来一卖?”
  “大热的天谁爱吃这些荤腥,”杜蘅装模作样道,“有劳下一碗阳春面罢,小葱切细点,加勺猪油。”
  董晓悦是个不用进食的灵体,杜公子乐得做个惠而不费的东,等面上来,又让老板多加了一勺猪油,慢条斯理地吃得一干二净,优雅地拿帕子揩揩嘴,看那派头架势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吃饱喝足,杜蘅掏出钱会了帐,带着董晓悦去衙门里查案宗。
  库房钥匙由典史收着,崔推官时常半夜三更地查阅文书案宗,典史见怪不怪,没问因由便把钥匙给了他。
  杜蘅开了库,先把过去一年半中失踪寻人的案宗翻找出来,一目十行地看了,成年男子失踪家人来报案的总共七件,其中三件很可能是远走他乡躲债去了,剩下的四个,身高体型一概对不上。
  结果正如他们所料,这无名男尸是个外乡人。
  杜蘅又找出那段时间被收监问斩的罪犯案宗,发现一年前有两个劫道杀人的同案犯,从案发到审结处斩只有短短十来天,死刑都要上报州府审核,案宗里核准书上盖的正是谭知府的章。
  杜蘅一见这案宗心里便有了底,取了纸笔来,把那案宗誊抄了一遍,卷起来藏在袖子中,把案卷依原样整理归置好,还了钥匙。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将近二更。
  杜蘅把董晓悦带回城南葫芦巷。
  崔推官这些年省吃俭用,在这里买下了一个两进的小宅院,庭院里栽着棵榆树,枝叶茂盛,树冠亭亭。
  院落虽小,房舍也朴素,却打理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条,董晓悦瞥了眼身边的男人,感觉有些新鲜,这么经济适用的燕王殿下还是第一回 见。
  一前一后地进了屋,杜蘅点上油灯,董晓悦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小小的屋子挺温馨,倒也不算太寒酸。只是小推官一个大龄童男,也没结交什么朋友,家里统共只有一张床。
  两人推让了一番,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索性一起打了地铺。
  董晓悦累了一整天,浑身酸痛,实在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躺下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佳人在畔,杜蘅虽然有些心猿意马,到底不敢越雷池一步,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眼。
  就在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腰间被人一拽,蓦地清醒过来,发现是董晓悦坐起身牵动了他的衣带。
  “怎么了?”杜蘅睡眼惺忪地问道。
  董晓悦重新躺下,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
  董晓悦侧过身望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欲言又止:“哎......话说.....那个金花钿,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杜蘅一下子醒了,看她明明兴师问罪还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十分受用:“是上回琵琶巷苏家七娘子送的。”
  董晓悦朝天躺平,心里咕嘟嘟地往外泛着酸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哦”了一声。
  杜蘅见她这模样,越发想逗她:“那苏家七娘子生得十分标致婀娜,是本城第一美人。”
  关我x事,董晓悦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杜蘅话锋一转:“就是年纪略大了些。”
  “是么。”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
  “可不是,”杜蘅强忍着憋住不笑,“属马的,过年都九十一了。去年她家里闹白大仙,找了崔推官去,没有现银子,便拿了一对花钿抵。”崔推官在札记里把那抠门的第一美人好一顿数落。
  董晓悦这才知道又被他涮了,翻了个身不理他。
  杜蘅拍拍她的背,如临大敌地道:“阿悦,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董晓悦听他语气紧张,不由也警觉起来,翻过身来,抽了抽鼻子,狐疑道:“没有啊?你闻到什么了?”
  “似乎是陈年老醋打翻了,那么大股酸味你闻不出来?”杜蘅一边说一边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再理你是狗!董晓悦决然地翻过身去。
  杜蘅终于笑够了:“我没骗你,苏七娘真是全城第一美人,只不过是七十年前。”
  董晓悦哼了一声。
  “也不过尔尔,要我说,再过七十年,你一定比那苏七娘还标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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