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之下,危静颜便想要假借皇家之手。
皇家威严,稳压国公府,以此为依仗,旁人轻易算计她不得,婚事也不会任人拿捏。
她跟安乐公主一合计,看中了势头正起的三皇子。
安乐公主牵线,相邀三皇子,危静颜得到了单独约见他的机会。
一番寒暄恭维之后,危静颜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想以五十两银子跟他买了一方普通镇纸,并附带了一个请求,那便是装这方镇纸的锦盒必须带有三皇子府的印记。
“殿下放心,东西会从公主府送出,若有万一,可推说是公主送错了,不会累及殿下声誉。”
她斟酌着字句,严明不会连累三皇子,以安他心。
此事难办,非三请四求不能如愿,她早做好了多番请求和条件交换的准备,结果却出乎她预料的简单。
三皇子似明月般皎洁,唇角含笑,丝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这般好说话,危静颜当即愣在了原地,直到那温柔的轻笑传至耳畔,她才堪堪回神。
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在她二人之间,危静颜行动快过了思考,接下了他的好意。
翌日,带有三皇子府印记的镇纸经公主府转手送到国公府上,还特意强调是专送给她的,里头装着的也不是什么普通镇纸,是一方羊脂白玉镇纸狮子。
危静颜见到后,暗自惊讶,三皇子的帮忙超出了她原定的谋划。
她出的那五十两顶多算个零头,相当于她请人帮忙还让人倒贴了六、七百两银钱进去。
人情越欠越大,效果却是极佳的。
东西一送到,她的祖父莘国公都重视起来了,当即见了她,询问详情。
“慎王为人大方,处事周到,定是沾了公主乔迁之喜的光,才送这么珍贵的礼给孙女的。”
她在莘国公跟前真假参半地说着。
话真不真不打紧,这礼物里蕴涵着的意思,愿不愿懂,要不要懂,莘国公自会掂量。
于是从这以后,国公府里再没有人妄议她的婚事了。
因羊脂白玉镇纸,危静颜跟三皇子私下来往便多了,这一来二去的,得了他的帮忙,承了他的情,事情就发展成眼下的模样了。
三皇子无疑很重视她,就如这盘中枇杷,不经意提一两句,他就送了来。
以假意博真心,她是过意不去的,但是,她必须留下那份真心,为此,她会尽一切手段力量帮助三皇子。
“乔幽,备下厚礼,去慎王府。”
乔幽应声下去安排,临出房门时,又询问道:“是否由我跟着小姐前去?”
“不,让甘棠跟着。”
该让她知道的就得让她知道,比如她和三皇子慎王感情深厚,不该让她知道的,就不让她知道,比如昨日送到的枇杷今日才送到老夫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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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书房内,莘国公和老夫人分坐两端,国公爷一脸严肃,犀利的目光,如剑锋出鞘般射向老夫人,老夫人不敢与之对视,胆虚地避开了。
莘国公手撑着拐杖,很有规律地转动了几下,沉声问道:“公主府的人昨日来了,个中详情怎么今日才知,这内宅的家,你们是怎么当的?”
老夫人推诿道:“大儿媳管家不力,我已斥责过她,但这事深究起来,是小辈们在外头养野了,眼里没个尊卑,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及时来报,全凭自己私做主张。”
字字不提危静颜,却句句影射她。
言下之意,莘国公哪能不知道,他冷哼了一声,拐杖一抬,敲在地上,也敲打在老夫人的心上。
“私怨也好,偏心也罢,这些我都不与你追究,只一点,事关国公府的前程,即使是你的仇人,你也得给我好生相待。”
莘国公胡须半白,腿上的旧伤令他行走不便,可他依旧精神矍铄,脊背笔直。
先代莘国公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得了爵位,此后莘国公府代代武将,爵位不降。
而他自己曾任左卫大将军,声名远播,如今上了年纪,又伤了一条腿,在军中已无实权。
名利场上,温情难有,年迈伤残之臣,朝中如何肯再用。
莘国公的子孙后辈里,只有大儿子危俞培能撑起一片天,其他的都是些不堪大用的平庸之人,然当年危俞培为了一个平民女子差点弃家而走,这事也成了莘国公心里的疙瘩。
得多给国公府留一条后路,祖宗留下来的名望爵位,要永世流传下去。
莘国公的态度已然坚决,老夫人并不认同丈夫的谋划,却也深知他的脾性,定好的事是绝不会轻易变更,她识趣地不多做辩驳,只把这帐记到了危静颜的头上。
把国公府的后路交到危静颜手里,是不靠谱的。
不说她的那个娘的出身,只说她在外头养野了心性,不服管教,将来真要有事,她向着谁都是难料的。
老夫人确定,这枇杷金果危静颜是有意耽搁,为了彰显自身的重要,让她这长辈无故受这口憋屈气。
果然庶民血脉,规矩礼教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真以为有了国公爷的支持,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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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潇潇多日,暖阳终于突破云层,金光在碧瓦朱檐间浮动,街道两侧绿芽满枝随风轻扬。国公府朱轮钿车粼粼而来,停在了慎王府前。
说起三皇子慎王,他是最近两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睐,三皇子的母妃娴妃不怎么得宠,只不过娴妃是跟着庆德帝最久的,在庆德帝还是皇子,如今皇后还未嫁给庆德帝时,她就已经跟着了,娴妃出身不高,家族没什么势力,晋升妃位也是凭借她资历最老,庆德帝念着那点情谊给的。
除了三皇子,娴妃还有一个九皇子,跟三皇子名声在外,颇得圣心不同,娴妃和九皇子在皇家里很是低调,轻易不出头,不露面的。
马车由慎王府的下人牵着从侧门进入,危静颜由管家亲领着来了花厅,她到时,三皇子已经在了。
慎王府的管家在厅堂前的石阶止步,朝三皇子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花厅内,三皇子坐在上位,身侧跟着一护卫,他见了她,随即站了起来。
他一身月白色镶金线祥云纹长袍,浓密乌发用玉冠挽就,面容俊秀精致,眉弓似月,眼眸狭长似是含着一袭清水,如远山青黛般秀丽,云雾氤氲般缥缈。
分明是贵不可言,却因他温润的气质,令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危静颜领着丫鬟甘棠行礼道:“见过殿下。”
三皇子桓筠祯抬手,虚扶了一把道:“你啊,总是如此多礼,莫非枇杷不好吃,让你同孤生分了不成?早知如此,就不应当假手他人,该孤亲自挑选才是。”
危静颜被他引着入了座,掩面含羞轻笑着,轻声说:“那我合该多行这一礼,才不负了金果远道而来的辛苦。”
桓筠祯面带浅笑,双眸淡雅若雾,温柔得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地道:“这又是怎么说?”
眼神相接,危静颜似有慌张地移开目光,雪肌染粉,丹唇轻启,她回道:“殿下亲手挑选,哪个舍得吃掉?日日观赏着,不尝亦甜,那果子努力甜的那么可口,岂不是白费了?”
“能得你欢心,什么都算不得白费。”
她明眸摄魂,他言行宠溺,一来一往,你来我往,两人相视一笑,交谈甚欢。
如此和谐又缠绵的一幕,危静颜身后的甘棠暗道府里的传言果真不假,小姐对三皇子含情脉脉,三皇子待小姐浓情蜜意,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这花厅里泛起了甜腻之味。
绵绵情意,让甘棠羡慕的同时,也深感欢喜和欣慰,因为这二人感情黏糊稳定,她好交差不说,往后小姐真嫁给了三皇子,她跟着水涨船高,好处自然少不了。
甘棠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微微抬起了头,朝三皇子的方向望去。
只一眼,便将她的牢牢吸引住,那风神轩朗如天人般的存在,好似谁都可以接近,又好似处于云端,望之不可及,她慌乱地不敢多看,视线下移,准备收回目光,可在触及三皇子腰间佩戴的饰品时,她不由停了下来。
不对劲,怎么会没有……
甘棠垂下头,心里犯起了嘀咕,没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要不要问问小姐呢?
犹豫了一会,甘棠终是沉不住气,弯身将小姐身侧的皇子府准备的糕点端了起来,送到危静颜的手边,同时凑近她的耳侧,用仅她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小姐送的香囊,殿下没戴。”
第3章 有事相求
没戴便没戴,一个香囊,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香囊虽有宁神之用,总也比不上太医的调养,聊胜于无而已。
危静颜略感疑惑,一开始并没有明白甘棠为什么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强调,还选在这种时机。
莫非有什么深意?
她回想了一下,她送香囊是因为三皇子浅眠,熬夜缝制香囊是为了体现她对三皇子的重视,以及他们之间进展不错。
非要给香囊按上个什么深意的话,大抵算得上信物?
“心意相通”的信物?
危静颜反应过来了,对啊,香囊是信物,她才送了没两天,若思凡心动,应要纠结他为什么不戴的。
已下定主意要对他好,结果对他的洞察力和观察力,竟还不如旁人看得清,危静颜不由反省自己。
于是,她关心他道:“殿下昨日休息得可好?”
话题忽而转变,毫无前兆地提到休息,桓筠祯神情有一刻的凝滞,他回道:“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香囊果然没什么大用,难以安寝这事,到底只能依靠太医来解决,可这许多年,也没见治好,许是太医不擅长此道,她要不要给三皇子在民间寻个名医来?
危静颜摇头说:“香囊不中用,下次我换个别的。”
不起作用,也值不了什么银钱,勉强它做个信物,似乎都有些拿不出手,还不如送些金玉之类的,不费功夫还值钱。
危静颜忽觉自己熬夜缝制香囊这个举动傻了点。
一提香囊,桓筠祯低头看了看他腰间佩戴的饰物,金玉带上仅悬佩刀和玉佩,随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浅眠之症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能解,你送的香囊,孤夜间置于枕边,想来过几日,效果便明显了,孤日间各处行走,不舍得它染了污尘,用坏了可不知何时能再有。”
他特意的解释,让危静颜更加意识到自己不太上心了。
想要继续经营真假参半的感情,并非易事。
她思索了一番道:“若有用处,随时能换新,殿下不用舍不得。”
桓筠祯端坐在上首,微微倾身道:“这话孤可记下了,往后啊,是不会客气的。”
“自然,我亦同殿下不客气好多回了。”
危静颜稍稍偏头,眼角瞥见身后的甘棠嘴角偷笑的模样,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没及时察觉香囊这事,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她目前是十分满意三皇子的,人谦和有礼不说,还很聪慧,很多事情,她只需委婉地提个开头,他就能达成她要的效果。
她甚至觉得桓筠祯跟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桓筠祯待人比她多了真诚。
危静颜从慎王府离开时,是桓筠祯亲自送上的马车,给足了她体贴和体面。
回府的途中,甘棠钦佩又羡慕地夸赞这少见的良缘。
“慎王殿下对小姐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全京城也找不出王爷那样温柔的人,小姐将来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在国公府的待遇远不及慎王府的,甘棠自觉她这一趟跟着出门是见了世面的,等到王爷上国公府提亲的那天,她的立场大概也是要变动的。
当前途无限的王妃的心腹,到底要比国公夫人的婢子要出息。
这下,甘棠不止言语,连举止都变得恭敬起来。
危静颜对她微笑着,并未说话。
甘棠从她的沉默里,以为她是默认了,暗喜着这亲事也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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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天,阴晴不定,乍暖乍寒。
一两日的晴空又被阴云笼罩,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竹叶上,竹香侵入室,雨意更显浓烈。
危静颜停下笔,仔细检查一遍,静待墨干。
一切无误后,她将信纸装入信封。
信封上书写着“父亲大人右领军卫将军福启”。
边境之战已接近尾声,莫约两个来月,她父亲便要回京。
也是时候给她尚在边疆打仗的父亲写信,顺道提一提三皇子慎王和她之间的交情。
因她和桓筠祯两人的心照不宣,他们之间的关系眼下只在公主府、国公府和慎王府三处有所声张,外头的人除非有意调查,是不知情的。
她在等,三皇子桓筠祯也在等,等莘国公府在朝廷掌握实权、真正有能力左右局面的右领军卫将军危俞培的回京。
亲事真正定下来,也是那时。
“乔幽。”
危静颜轻唤一声,她的贴身丫鬟乔幽便双手接过了信,回道:“是,我这就让可信之人快马加鞭送去。”
危静颜制止了她,笑着摇了摇头。
乔幽不解问道:“信,不用送给将军吗?”
难不成有其他的计划?
危静颜不答,她静立于窗前,琥珀色的瞳孔盯着外头经雨水洗礼,狼狈下垂的竹,竹坚韧不可催,风雨却能使其弯腰。
她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要送,慢慢送,保证送到就好。”
乔幽不多问,领命而去。
暗沉的天际,闪电倏忽而过,而后春雷乍响,惊天动地。
危静颜处变不惊,冷淡着一张脸静看天气变化,与寻常她温婉和气的气质大不一样。
然而,这清葭院少有宁静的时刻,她假面不能卸下太久。
“该死的天气,毁了我的新衣裳了。”
危静姝未经丫鬟通报,大大咧咧地闯进了危静颜的闺房。
冷淡褪去,温和重装,危静颜转过身,吩咐丫鬟看茶招待,后问危静姝道:“雨天路滑,稍有不慎,便有危险,妹妹有事差人说一声就是,不必自己跑这一趟,万一伤着了,可不好同二叔二婶交代。”
危静姝是莘国公二儿子,也就是危静颜的二叔危俞泽的独女,两人年岁相近,关系是很一般的。
危静姝犹豫挣扎着,她是不情愿来的,可祖母说她不方便管,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自己前来。
她不情不愿地走近危静颜,扯着她袖子的一角,勉强地讨好着说:“我亲自来,是有事想请姐姐帮忙。”
危静颜忍着心底那股不适,没有将袖角从她手里扯回来。
空手而来,理所当然地请她帮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姐妹有多深厚的感情。
她不动声色地将危静姝引导着坐到软塌上,将自己的衣袖救了回来,面对那双直白的请求的双眼,她柔和地笑着说:“我一个寻常女儿家,本事有限,妹妹不妨先说说是什么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