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是要去哪?”
安静良久的人不安分了起来,危静颜略感劳神。
她顿了一顿,说道:“一点私事,不便相告,办完就回。”
若告知了她,今晚回去之后,国公府的人便都知晓了,明早就会有人仗着长辈的威风来训斥她。
她并不想浪费过多的精力跟国公府的人周旋这些小事。
她有意遮掩,危静姝不依不饶,理直气壮地:“我也要去,你若不带着我,就是信不过我,你我姐妹,姐姐该不会要寒了妹妹的心吧?”
危静颜笑了笑,好言相劝道:“妹妹,这儿不是国公府,你我说了不算,我信不信你不要紧,你会不会因为横插一脚而寒了贵人的心,才是你该考虑的。”
“你……”
又是这一招,借别人的势来压她。
危静姝心有不服,但终究不敢在公主府得罪人,她连宴会的请帖都没有收到,若在此地起了争执,危静颜不站在她这一边,其余人估计也不会理会她。
从小便是如此,只要有危静颜在,她危静姝就没有出头的机会。
她甩袖坐了回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的恼火丁点未消。
人走了好一会,她也没什么心思观赏戏台上的戏曲,眼神飘虚地四下观望,围屏另一侧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慎王殿下呢……”
“……不胜酒力……休憩……”
只言片语拼凑着,危静姝瞬间就想明白了。
什么私事,原来是去跟三皇子幽会,她就是在防备她,什么好事都不肯带上她。
危静姝暗恨着,她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摸着起了身,从席间退下,朝危静颜离开的危静颜走去。
**
即使在熟悉的公主府,危静颜也没有打算独身赴约。
她带着乔幽来到了公主府的桃园。
花影随微风摇曳,阵阵清香萦鼻。
她环顾左右,没寻着人,便倚着粉墙,静候桓筠祯的到来。
黛瓦粉墙之后,一声轻咳,先引起她的注意,而后花窗的另一头传来话语声。
“孤在此处,不必找了。”
危静颜顺着花窗望去,桓筠祯静立在墙的另一边。
她疑惑着望着人,问道:“诚意相请,为何又隔墙相会?”
花窗之后,桓筠祯提着琉璃灯盏,整个人蒙上一层光晕,与黑暗分隔开来,加之他那风神轩朗的面容,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他薄唇轻扬,柔声答道:“日间匆匆一别,心有惦记,故而相邀,他人府邸,恐有隐患,有损你之名声,故而隔墙,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盈盈烛火,映在他的眸中,深情且迷人,危静颜心非匪石,难免动容。
此略微荒谬的相会,莫名的博取了她的好感。
隔着一堵墙,能绝流言,他是真的站在了她的立场在思考,连危险都先为她排除出去了。
因为,流言若起,名声有碍的应当只有她一人。
她略略侧身,将身影和神情融于黑暗,嘴角的笑更是一点点褪下,回到她最舒适的状态来。
有墙更好,卸下伪装也能不被他察觉。
“殿下为我思虑周到,没有见谅一说,是我该感念殿下。”
夜幕之下,月光浅浅,灯影婆娑,桃花难赏,她却觉得不枉此行了。
以假意博真情,总是不光彩的,她应当对他更好些。
她眼角扫到桓筠祯腰间佩戴的香囊,她亲手绣的,也是他舍不得戴的香囊,心情很好地说:“香囊效用如何?若不抵用,下次我找太医帮忙,重新调配。”
寻名医一事也要提上议程了,浅眠之症也是辛苦,将来她替他治好了,也能让他欠下她的人情来。
桓筠祯摸着腰间的香囊,笑道:“你亲手所赠,岂会无用。”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穿透花墙,穿透黑暗,包裹着一层淡淡的温暖,危静颜想着,如果是感性些的人,早就会沉沦其中了。
花香愈发浓郁了,危静颜阖眼,将心思掩盖。
“危小姐。”他轻声呢喃着。
“嗯。”她随声附和着。
“抬头。”
她睁开眼,望向星空。
绚烂的烟花腾空绽开,如一朵婀娜多姿的七色花,盛放之后,光辉不减,流星般垂落向人间,在她来不及感叹之际,一束又一束的冲向天际,耀眼夺目。
她所站的位置,将远处的烟花尽收眼底。
她还来不及询问他是否是故意为之,桓筠祯先说了话。
“桃花,好看吗?”
焰火燃于天空,光辉撒向大地,部分藏于阴影的花现于光下。
她看见,嫩蕊含珠,粉红的桃花娇羞着,在风中轻轻摇曳,潮红似霞,比胭脂红更显妩媚。
烟花一升一落,桃林一明一暗,有种说不出的缱绻缠绵萦绕在四周。
“好看”二字不知为何哽在喉间,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抬头是烟花,低首是桃花,她困于花海,不知如何作答。
桓筠祯忽而严肃了起来,他轻唤着她,在她转身后,慎重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他说:“此处是赏烟花最佳场所,良辰美景,惟愿与你共赏。”
这一刻,不知是羞涩还是羞愧,危静颜能感受到热意一点点爬上了她的脸颊。
她逃避般地避开了桓筠祯的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我……多谢……我亦是。”
说完,又觉着自己太慌张了,表现得不好,想找补又不知从何处开始找补。
她耳尖的绯红换来桓筠祯的一声轻笑,她便顺势偏过头,避开不知所措的后续回话。
哪知,她一偏头,正迎上了躲开了花窗窥探范围的乔幽的眼神。
惟愿与她共赏?
惟愿?
这还有一个人呢。
危静颜不经思考地朝乔幽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乔幽:……
她本来就没有出声,小姐何必多此一举。
危静颜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今晚的相会,她多少有些招架不住了。
白天的豪言壮语,这会都要现行了。
在真心真意面前,不露出破绽可能会比她想象中的要难。
“出来许久,烟花已散,该回去了。”
她需要些时间,来反省今晚的表现。
桓筠祯也不强留,只贴心地说:“为避人耳目,你先回,孤稍待一会再回。”
果真面面俱到,她想岔了,他能洁身自好,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品性极好的君子。
道别之后,危静颜原路折返,心情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而墙的另一侧,琉璃灯盏飘忽着,时明时暗,三皇子桓筠祯半隐于黑暗中,就如有阴晴圆缺的月,明亮暗淡,了然于心,借光而亮,与皎洁无甚干系。
“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他的好友兼下属程元章从暗处走了出来。
桓筠祯面无表情,难得开口解释说:“她值得,她是安乐公主的军师。”
第6章 有所行动
危静姝从宴席上溜了出来,她对公主府不怎么熟悉,私下找寻一番,没见着危静颜。
她不肯轻易放弃,在晦暗不明的回廊里四处游走着,见着公主府的下人,恐她们向着危静颜,走了消息,便也不愿问路。
她稀里糊涂地经过一个月洞门时,碰巧见到了园子里的三皇子。
可三皇子并没有和危静颜在一块,而是和另一个她不熟的男子交谈着。
她离得远,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贸然前去似有不妥,她躲在月洞门后,准备来一场偶遇。
她清楚知道,危静颜受到府里的重视,全是来源于三皇子。
也巧了,她刚侧身藏于月洞门后,园中的人就有了动作,缓步往外走来。
危静姝把握着时机,埋着头从月洞门快速走出,朝迎面有人影的地方撞去。
眼前的身形轻快一闪,她来不及停下,撞入另一人的怀中。
“天黑,小姐当心。”
程元章搂住被桓筠祯有意避开的人。
危静姝一把推开这不认识的男子,眼神不住地往三皇子的方向望去。
桓筠祯维持着脸上的浅笑,不发一言,好似方才迅速闪躲的人不是他一样。
谋算落空,危静姝不想浪费难得的机会,主动走到三皇子跟前说道:“慎王殿下,我是危静姝,我来找我姐姐的,殿下知道姐姐在哪里吗?”
“姑娘闺名,不该轻易告诉外男,方才所言,孤一个字都没听到。”
桓筠祯面色平静,眸中却蒙着灰雾,说出的话听着温和又隐隐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
危静姝当即愣在了原地,这和她料想的不一样,她好歹跟危静颜也有一二分相像,三皇子怎么都不应该话里话外指责她言语失礼的。
为什么没有一点作为妹妹的优待,不是危静颜就不行吗?
危静姝绞着帕子,指尖都发白了,“我……”
她想解释,挽回一些颜面,但三皇子已不搭理她,径直走掉了。
她不甘心想要去追,又被人拦下了。
程元章微眯着眼,将琉璃灯盏塞到她手里,笑道:“静姝小姐,这个送你照明,可否需要我送你回去?”
“别叫我的名字,登徒子。”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三皇子才说了,随意告知姓名是不检点的,他立马就说出了她的名字。
危静姝甩手,把琉璃灯盏一摔,灯盏内的烛芯着地,烛光一下就灭了。
程元章的脸全部隐入夜幕,眼眸深邃,似笑非笑,危静姝无端觉得有些吓人,她不敢多留,拔腿就跑掉了。
程元章一脚踩在灯盏的碎块之上,“咔嚓”,琉璃灯盏碎的不能再碎了。
“原来她没听到啊,真没劲,连我这笑面虎都不敢惹,还妄想攀附阴险蛇。”
他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失望。
**
危静颜脚步快速地回到了宴席上,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小瞧了桓筠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真诚最是动人心,要维持冷静也是难事。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了静心,却发现原本坐在她身侧的危静姝不见了影子。
是故意去寻她了,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叫走了?
她看向乔幽,乔幽摇头,回道:“应该没跟着我们,回来时,我特地留意过,身后没有人。”
危静颜眉头不展,“去找,别让她出事。”
危静姝是她带来的人,不管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给公主府添了什么麻烦,她都得要给人善后的。
她又是个任性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危静颜不止一次后悔将人带了来。
宴席接近尾声时,乔幽将人寻了回来。
危静颜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危静姝除了额角有汗,一脸不高兴之外,其余都好。
应该是没遇到什么麻烦,她总算放下了心。
“下次别一个人乱跑,尤其是晚上。”
也不知道她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丫鬟都不带,自己一个人瞎跑,要是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也好在公主府不是皇宫,没有什么大危险,不会悄无声息地被人解决掉。
危静姝很不高兴,她尤其不想被危静颜教训,冷哼道:“到底是谁在乱跑,管好你自己吧。”
要不是危静颜,她也不会遭遇这些。
她心里憋着气,回府的路上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危静颜也不曾理会她,只要人没事,她没兴趣知道危静姝经历了什么。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的人,各怀心思。
**
又过两日,晴云轻漾,花蝶纷纷。
白瓷鹅颈瓶中的桃花红润娇媚,嫣然含笑,彰显着春意盎然。
危静颜玉指纤纤,轻抚着花儿,略略出神。
花是乔幽一早摘来的,含着清晨的露珠儿,摆放在她的案头,供她欣赏。
乔幽是无心之举,她是观者有意。
桃树花期不长,终有结果之日,也不知她这隐瞒的假意可有换做真情的那一天。
柳眉拧起,双眸似是懵懂着的。
要不要试一试呢?
她称不上什么好人,良心还是有的,眼睁睁看着三皇子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于心何忍?
她非是以戏耍他人为乐的人,情势和利益所诱,有了纠结之选。
书案上,羊脂玉镇纸白狮压着宣纸,瓶中花悠悠泛着清香。
良心推搡着她,理智却背道而驰地拉住了她。
是了,她也不必如此着急。
还没有到她必须要下定决心的时刻,她可以慢慢想。
先等她的右领军卫将军的父亲回京,亲事定下了再说。
她从三皇子那儿得到的好处,她会给与相应的回报。
至于情感的付出,不妨先欠着。
只要不被发现,谁又知道,谁欠了谁呢。
烦扰散去,花不迷眼,她已有了方向。
心思由灼灼桃花转到账本,危静颜翻开后,刚要查阅,房门就被轻推开来。
甘棠抱着一包布料进来,喜笑颜开地跟她邀功道:“小姐快看,奴婢把这个月的布料领回来了,这次比往月多了不说,还有半匹用金银线绣的锦缎呢。”
以前不少清葭院的东西就不错了,头一回那些人舍得多给。
危静颜随意看了一眼甘棠兴冲冲地打开的布料,神色如常,并没有感到意外。
与其说早,不如说这些东西来的晚了。
公主府赴宴回来后,危静姝在她自己院子里闹了一通脾气,她的娘亲二夫人对此颇有微词,但老夫人没有出面,事情就不了了之,没人跑到危静颜跟前争辩。
国公府现大夫人,危静颜的继母执掌中馈,平日里是不动声色,很少出头,这会多少还有些眼力劲,在老夫人暂且不寻她的错事的时候,待遇便提上来了。
看人下菜,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危静颜起身,摸了摸那半匹锦缎,忽而笑问甘棠道:“金银线绣的锦缎,你喜欢吗?”
甘棠不明所以,谄媚着回道:“喜欢,这可是好东西,奴婢去领的时候,那管事的眼睛都黏在着布料上了。”
而且甘棠能明显察觉到,管事和府中其他人,对她和其他清葭院的人,态度都好了许多了。
危静颜负手而立,淡然说道:“半匹金银线绣锦缎一半赏你,一半送给乔幽,其余的布料,给院里的人每人做一件新衣裳。”
就这么点东西,她还不想给人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