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这样,杜千荧再找她时,她还是去了。
她心中还是惦记着,杜千菁所讲的那个包裹。
那个姜行尧用命换来的,贺州的真相。
她曾趁着在杜府的机会,借着杜千荧的便利,偷偷潜入杜徳佑的书房,但是一番搜寻过后,并没有什么结果。
那个包裹里的东西虽然重要,但是杜徳佑去西北,肯定不会带。杜府这么大,杜徳佑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去的杜府次数多了,靳苇便排除了杜徳佑的书房,以杜徳佑多疑的心思,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他不会人走了,书房都不上锁。
靳苇渐渐有些佩服杜千荧了,不知是杜家嫡女的身份给她的底气,还是她本身就是赤诚单纯,她真的死死抓住靳苇不松手。
跟她在一起时,靳苇大多数时刻的面无表情,和偶尔露出的不耐烦,她不会感觉不到,但是她不仅视若无睹,而且还始终一脸热情。
这几天心血来潮,又要带靳苇去见她的祖母,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大周的风云人物,跟着自己的丈夫,也就是杜千荧的祖父杜源在西北抗敌,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杜源在一场战争中不小心中了埋伏,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出头,杜老夫人一直觉得是杜家的杀孽太重,于是便开始吃斋念佛,待子女稍大些,索性长住在城北的崇福寺清修。
开始的时候,每年腊月还下山回杜府和家人过年,后来便是连崇福寺的门也不出了。杜家的人逢年过节都要上崇福寺探望老夫人,备上些用得着的东西,捐些香火钱。
不过若是待的太久,杜老夫人便会生厌,连自己的亲儿子杜徳佑去了,也是一样的。
唯独待杜千荧不一般。
是以杜府中,去崇福寺最勤的,还是杜千荧。
这日,靳苇休沐,架不住杜千荧死缠烂打,最终和她一起,去了崇福寺。
马车停在了山下,靳苇和杜千荧顺着山路,一路走了上去。
其实在靳苇看来,崇福寺并不是个清修的好地方,香火太盛,喧嚣吵闹,是非想必也少不了。
若换作她,怕是更愿意在深山之中,找一个幽静的所在,远离世事纷扰,参禅悟道。
杜千荧显然是崇福寺的熟客,寺门口的小沙弥见了她,不认生,也不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反而笑呵呵地一路领她进去。
“施主,你且在这里稍等一等,老施主正在与方丈谈佛法。”小沙弥把杜千荧和靳苇带到了一间禅房,奉上了茶说道。
“多谢。”杜千荧虔诚地双手合十,客客气气地说:“小师父去忙吧,我二人在这儿等着便是。”
小沙弥走后,杜千荧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聊起了许多幼年时在崇福寺的趣事。
靳苇没想到,杜千荧看着这么活泼闹腾,竟能受得住寺庙的寂寞,而且还能找出自己的乐趣来,心中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像我祖母这样,住在寺庙里,日日青灯古佛,与人参禅论道,也是很好的。”
不知聊到了什么,杜千荧突然这样说。靳苇转过头去看她,见她正盯着园中的一棵菩提树出神。
察觉到靳苇的目光,杜千荧偏过头来笑了笑:“不过日后有公子陪着,我定不会这样想了。”
靳苇心虚地挤出一丝笑。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小沙弥突然来报,杜老夫人空闲了,请她二人过去。
杜千荧一脸开心地朝杜老夫人的房间走,靳苇静静地跟在身后。
进了门,杜千荧便扑进杜老夫人的怀里:“祖母,我来看你了。”
杜老夫人一脸慈爱地拍着她的头,稍后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靳苇,于是对杜千荧说:“当着外人的面,不知羞,快起来站好。”
话语中满是宠溺。
“靳公子才不是外人呢。”杜千荧在杜老夫人面前不止一次提到过靳苇,由是杜老夫人一听“靳公子”,心中便有了数。
“见过杜老夫人。”靳苇适时地说。
杜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靳苇,脸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杜千荧怕靳苇站着尴尬,殷勤地上前将靳苇拉到桌旁:“快坐下。”
“祖母,靳公子是上一年的状元,文采斐然。”杜千荧一脸崇拜地说。
杜老夫人却没有多作反应,关于靳苇是什么人,杜千荧先前在她面前讲过不知道多少遍。她也曾依着杜千荧的描述,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靳苇的形象。
可是今日一见,靳苇其人和她所想的,着实不大一样。
“听荧儿说,靳公子是京城人氏?”杜老夫人开口问道。
“回老夫人,正是。”靳苇恭恭敬敬地答道。
“在京城这个地方,靳公子如此才学,科考之前却籍籍无名,实在有些不应该。”
饶是杜老夫人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这番话,靳苇也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这位杜老夫人,似乎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京城中我倒认识一家姓靳的,家主有个庶子叫靳鸿,不知靳公子可认识?”杜老夫人语气中带着一丝询问。
“祖母!”杜千荧有些着急,不由得出言打断,靳苇犹在孝期,她怕提到靳鸿令她难过。
靳苇听完杜老夫人的话,有些微微吃惊,她不知道杜老夫人是否知道靳鸿就是她的生父,如果知道,她初次见面便提靳鸿,究竟是何用意。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是家父。”
靳老夫人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然后对杜千荧说道:“荧儿,去后厨说一声,晌午你二人在我这里用斋。”
“哎!”杜千荧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这边一走,杜老夫人即刻变了脸色,黑着脸对靳苇说:“你最好离荧儿远点。”
第20章
靳苇听完这话,顿时警醒起来,但面上还是装得一脸淡定:“不知杜老夫人,何出此言?”
杜老夫人不由哂笑一声:“靳公子小小年纪,用尽心机欺骗另一个女子,你心安吗?”
靳苇心里咯噔一下,“另一个女子”!她看着杜老夫人那看穿一切的眼神,不像是在诓她。
“你不必紧张,我是方外之人,只要你离荧儿远远儿的,其余我一概不知。”杜老夫人眼神凌厉,先前的慈眉善目哪里还有一点踪影。
靳苇明白,在这个一世精明的老太太面前,自己已经落了下乘,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死死攥住杜千荧这张底牌。
于是,她没有辩驳,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遂着杜老夫人的心愿,转身离开。
当然,她没有真的离开,而是拐出了禅院,等在杜千荧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远远地看着靳苇,杜千荧一路小跑过来,问道:“怎么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得立马赶回去。”
“不能用完饭再走吗?”杜千荧的脸上写满了祈求。
靳苇摇了摇头,推辞说:“怕耽误了,下次吧。”
“那你等等我,我跟祖母说一声,跟你一起回去。”说着,杜千荧转身就要进禅院找杜老夫人。
靳苇赶紧一把拉住了她,劝说道:“我看杜老夫人这里久没有人来,你在这儿多陪她一会儿吧。”
“哪里啊,我爹临走前刚来过。”杜千荧不经意地说。
靳苇却一下抓住了重点,杜徳佑临行前来过崇福寺?于是故意说道:“杜将军果然是个孝子,想是为了不让杜老夫人担忧,每次出征前都要过来。”
杜千荧完全没有听出靳苇话中的试探之意,一脸不屑地说:“以往都没有,这次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杜千荧所说的,是大实话,因为她的祖父早亡的缘故,祖母一度沉溺在悲伤中,忽视了自己的几个孩子,所以杜徳佑对杜老夫人,一向有些怨言,并不大愿意来崇福寺。
只是这话听在靳苇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她一边附和着杜千荧并不得体的玩笑,一面在心中想,事出反常必有妖,杜徳佑突然来这么一出,怕不是念起了什么母子情分。
催促着杜千荧进去后,靳苇下了山。在路上,她不断回想着山上发生的事,尤其是与杜老夫人面对面时。
对于杜老夫人一眼识破她的事,她此刻已经心如止水了。那位毕竟年轻时多次随军出征,对于女子如何融入在一群男子中,比她要通晓的多。
不过她倒是一点不担心杜老夫人会将此事告诉杜千荧,依杜千荧的性子,一旦得知真相,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到时候损的,还是杜家的名声。
姜行云听了靳苇在崇福寺的事情后,陷入了沉思,靳苇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将包裹放在崇福寺,确实是一个高明的办法,毕竟杜府那么大,谁会去怀疑一个几乎已经皈依佛门老太太。
“陵游,你去崇福寺盯着,有机会的话,直接下手,无需回禀。”姜行云吩咐道。
有时候,姜行云的果断真的很让靳苇佩服。但是,这次,她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
陵游在崇福寺蹲守了三天,然后在杜老夫人的私人佛堂,佛龛的暗格里,取出了包裹。
姜行云特意等了靳苇进宫一起看。
包裹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地契,下面落的都是杜恒的名。
靳苇这个时候终于明白自己先前的不安是为什么。
当年姜行尧去贺州查案,如果只是搜集到这些地契,只能证明杜恒兼并土地、欺霸乡里。杜恒虽然是杜徳佑的远亲,但是仅凭这些,难以证明杜徳佑牵涉此事。
而以姜行尧的谨慎,如果只是查到这一步,他一定不会匆匆折返。
这包裹,是刘臣齐给杜徳佑的,而姜行尧的近卫空青是刘家的人,这一切联系起来,她漏掉的,是刘家。
刘家表面帮了杜家,将杜家从即将面临的水深火热中拉了出来,实质上完全拿捏了杜家,还把刺杀姜行尧的罪名安在了杜家身上。
这些事,一旦以后被揭发出来,刘家完全可以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而杜家则坐实了乱臣贼子。
所以刘家手中,一定还有别的证据,更直接的证据。
杜徳佑这么些年在西北,打仗可能还有些本事,但是论及这些弯弯绕绕,终究还是刘家更胜一筹。
“看来陛下,得会一会刘家了。”靳苇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姜行云思忖了一番,最终点了头。
从上次拆散杜、刘两家的结盟后,刘家就一直在姜行云的计划里。
刘家想做螳螂身后的黄雀,想拉杜家挡在身前,好自己坐享渔翁之利。可惜了,他却不是蝉。
姜行云宣刘臣齐觐见的时候,靳苇也在场。
当她看到,姜行云在面对杀害自己大哥的凶手时,能够不动声色、泰然处之,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他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刘臣齐没想到姜行云会突然宣自己,毕竟这位皇帝陛下除了跟自己的夫子亲近之外,大多时候都是就事论事,对群臣,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姜行云会当着他的面,直言要跟他做交易。
刘臣齐心机深沉,当然不会立即露出底牌,无论姜行云说什么,他只是反复表示,刘家是天子之臣,为天子马首是瞻。
靳苇现在多少能体会到,孟涪为何宁愿跪祠堂,也不愿上刘家提亲了,光这个大舅哥,就有够令人讨厌的。
刘臣齐频频打马虎眼,多少让姜行云有些不耐烦。
“刘家是望族,该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些机会并不是时时都有。”
姜行云的话说的很明白,刘家当前在氏族当中,并不是独一份的存在,上面被一个杜家压的喘不过气来,左右还有其他家族虎视眈眈。
姜行云这一句话,说到了刘臣齐的心坎上,他以前一向信奉,徐徐图之,但是从上次刘元然在裕香楼撞上姜行云开始,事情的走向,就脱离了他的控制。
“今日接到战报,西北的战事快要结束了,届时……。”姜行云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刘臣齐心里清楚的很。
届时杜徳佑回京受封,腾出手来,第一个对付的会是谁呢?
刘臣齐有些动摇了。
“来吧刘卿,说说你的条件。”姜行云适时地说。
刘臣齐沉思了片刻,在脑中权衡了各种利弊,最终下了决定,既然事情无法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样向前走,那不如,就赌一把。
“臣希望元然,能够成为陛下的皇后。”刘臣齐缓缓地说。
不知怎么的,姜行云突然对刘臣齐隐隐有些失望,他以为刘臣齐作为刘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敢把杜徳佑拉下马,多少会有些不同。
没想到,他还是选择走刘家的老路。
刘臣齐躬着身,静静等着姜行云的回答。能保刘家世代富贵的,不是眼前这个傀儡的承诺,而是身上流着他刘家血液的,皇家血脉。
“朝堂之事,莫要拿女子做交易,若是朕爱她,自然会娶她。”良久,姜行云说。
先前姜行云对刘元然的态度,以及他此刻笃定的语调,让刘臣齐彻底松了一口气。
刘臣齐在殿内时,靳苇站在旁边,一声都没吭。姜行云和刘家的交易,自然轮不上她插手。
但是刘臣齐走后,她鬼使神差地看着姜行云问道:“陛下真的,要娶刘元然吗?”
姜行云转过头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四目相对,靳苇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准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忐忑,她急切地想要听到姜行云的回答,但是隐隐又有些害怕。
“夫子希望我娶吗?”姜行云一脸诚挚,看着靳苇的眼睛反问道,似乎真的想从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答案就在嘴边,当然不希望。饶是知道自己这辈子与姜行云之间希望渺茫,她也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姜行云去娶别的女子,但眼下的处境,她无法说出口。
“放心,不会。”姜行云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靳苇真的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片刻之后才觉得不大对,姜行云为什么让她放心?
然而姜行云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接着说道:“小时候在宫中,常听宫人讲起玉宁姑姑,说父皇的姐妹中,她最出挑,容貌好、性格好,还写的一手好字,便是父皇也比不上。”
“我常常想,我大周多少好儿郎,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让她嫁入了外邦。”
姜行云的话,让靳苇想起了元化来京时,正是姜行云对玉宁公主的一句问候,才有了后来二人洽谈的机会。
可是回想当时元化的反应便知,玉宁公主在落月国,过得并不顺遂。
“你知道宜安为什么不愿回来吗?”姜行云突然问。
靳苇摇摇头,她与宜安公主只见过寥寥数面,然而她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靳苇的女儿身,所以在她的印象中,宜安公主一向是极聪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