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她,我留你一条活路。”姜行云立刻喊道。
话一出口,严文琦便知道姜行云不是在说笑。
杜徳佑冷笑一声,一脸不信的表情,也不开口回话,只是挟着靳苇一步一步朝前走。
如果他没有看错,此刻院内四周的围墙之上,布满了弓箭手,他只要一放开靳苇,姜行云没了顾忌,顿时便会万箭齐发。
那时,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难走出这个院子。
杜徳佑前进一步,姜行云和严文琦便往后退一步,直到退到重华宫门前,退无可退。
“杜徳佑!”姜行云怒吼一声:“你再往前走一步,杜家上下,我一个不留!”
靳苇听的心惊,姜行云居然为了她,发这样的毒誓。
她知道姜行云为了今日筹谋了多久,此刻杜徳佑的剑就抵在她的脖颈处,只要她狠下心,脖子一抹,姜行云便再无掣肘,届时,杜徳佑难逃一死,姜行云也必会为她报仇。
可是,她不想。
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她要为冤者辨明,为弱者伸张,要看到大周河清海晏、马放南山,要有朝一日,真真切切、光明正大地立于世人面前!
三十步,她与身后的杜徳佑和姜行云之间,差着三十步。
三十步外,姜行云已经搭起了弓。,,,,
杜徳佑身形魁梧,即使他将靳苇整个挡在自己面前,也不可能悉数挡住,但是姜行云举起弓,从他脚底往上瞄,没有一处下得了手。
二人离的太近了。
除非……
杜徳佑亲眼看着姜行云拿箭、搭弓、瞄准。他不信姜行云有这个魄力,敢一箭射过来。
况且从小到大,皇室最优秀的皇子,是姜行尧,礼、乐、射、御、书、数,姜行尧样样都是翘楚,而姜行云,没一项比得过他的大哥。
他连姜行尧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姜行云。
然而下一秒,杜徳佑看着飞驰而来的箭,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一支利箭穿过靳苇的发髻,直直插入杜徳佑的右眼,接着便传来杜徳佑一声凄厉的惨叫。
靳苇的长发瞬间散开,然而她此刻却顾不上这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杜徳佑的手一松,她赶紧朝姜行云的方向跑去。
杜徳佑反应过来,一手捂着右眼,一手将手中长剑用力朝前掷去。
奔跑的靳苇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姜行云却能看到。他立马搭起弓,朝着长剑飞来的位置就是一箭。
但是,为时已晚。
杜徳佑的箭从靳苇的左腰划过,坠落在不远的前方,而靳苇则捂着腰间,跌倒在地上,不消片刻,整个人昏了过去。
姜行云又一箭,射入杜徳佑的腹部,亲眼看着他跪倒在地上,再无还击之力。
而后立马飞奔到靳苇身边,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一面吩咐人宣御医,一面嘱咐严文琦将杜徳佑关押在牢里。
姜行云此刻虽然心急,却也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到靳苇的伤口。
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后,姜行云的手悬在靳苇的腰间,准备解开她的腰带查看伤处,临下手时,却有些犹豫。
一是因为靳苇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自己这样,着实有些孟浪,再有便是,她千方百计掩盖自己的身份,不愿让人知道,一定有自己的考虑。
但是宫中的御医,他信不过。
虽然关于她的一切,他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自己这一伸手,便是将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二人面前,从此再无退路。
不管了,姜行云迅速下了决定,解下靳苇的腰带,然后一层一层解开她的衣衫。
她醒来不管是何反应,他受着便是。
御医急匆匆地赶到,却被拦在门外,姜行云小心翼翼地为靳苇上了药,然后再用干净的素锦一层一层将伤口裹住。
最后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做完这一切,姜行云额间已然微微沁出薄汗。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后是严文琦的声音:“陛下?”
姜行云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严文琦看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靳苇,一床被子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她怎样了?”严文琦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要遭些罪。”姜行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难掩眼中的心疼。
严文琦点了点头,杜徳佑是什么人,今日这情形,保下性命已是万幸。
“来跟你报一声,杜徳佑已被关押,为保险起见,那地方只有我和手下几个亲信知道。杜家上下已经被控制起来,等着你明日上朝,一同发落。”
姜行云一脸赞赏,严文琦行事愈发稳妥,他拍了拍严文琦的肩,说了句:“辛苦。”
严文琦一脸嫌弃地看着姜行云:“同我这样客气?”
姜行云笑了笑。
严文琦本来还想问,靳苇的事,姜行云如何打算,毕竟明日人一醒,事情可就都瞒不住了。
可是念及这毕竟是他二人的事,严文琦犹豫了一番,还是没问出口。
今日在杜徳佑的利剑下,靳苇能够一把将姜行云推开,若只是君臣情谊,大概难以做到这一步吧。
这份情意,他由衷希望,他们彼此都能珍重。
翌日早朝,大殿之上,姜行云昂首阔步走上高台,然后笔直地端坐在龙椅上。
百官有些震惊,细细算来,姜行云缠绵病榻有些时日了,今日怎么忽然就大好了。
然而更令百官震惊的是,随后姜行云二话没说,直接颁下一道圣旨。
圣旨中列数了杜徳佑的罪行,更是提到了他已这样的话。除此之外,还将杜家家财悉数籍没充公,杜家老小全部下狱,连在崇福寺清修多年的杜老夫人都不例外。
一夜之间,权势滔天的杜徳佑身背数罪,杜家一众人沦为阶下囚。而被众人嘲笑的傀儡皇帝姜行云,也在登基之后第一次挺直了腰板。
朝堂之上,刘臣齐一脸得意,不止因为杜徳佑的倒台,更因为姜行云刚刚任命他为杜徳佑案的主审,虽然杜徳佑所犯的事,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他一定会将此案“查清理明”。
而杜徳佑这些年犯下的罪,他会一条不落地写在结案书上,递到姜行云的案头。
下朝之后,姜行云无暇他顾,神色匆匆地往重华宫赶。
一路上,他惴惴不安,为了保护靳苇的身份,他没敢命人进去伺候,所以靳苇现在是什么情况,睡着还是醒了,他一概不知。
到了重华宫,他心怀忐忑地推开殿门。然而一走到床边,便看见靳苇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夫子当然想活着,那是她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世事的不甘
第23章
姜行云下意识地避开靳苇的眼神,一声不吭地走到床边站着,眼睛瞥向别处,小声地问:“夫子,你醒了?”
靳苇一醒来,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姜行云的床上,一掀被子,看见腰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和身上洁净如新的中衣,心中便暗叫不好。
未见姜行云时,她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或许姜行云并不知道。可一见面,看见他这副样子,她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万一,没有或许,他真的知道了。
她曾多次在脑中幻想过,万一哪天姜行云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而她,又该怎么应对。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平静下来的速度远远快过她的预期。
靳苇闭上眼,长出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看向姜行云,缓缓开口:“陛下,都知道了?”
“嗯。”姜行云的声音几不可闻。
“臣……”靳苇犹豫了一下,随后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不料刚一动,右肩的骨头像折了一般,还拉扯到了腰间的伤口,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
一旁站着的姜行云听到动静,立马转过身,看见靳苇欲要起身,赶紧出言制止:“夫子不要乱动,有什么话这样说便好。”
姜行云顺势坐在了床边,靳苇看着他微微皱着眉,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竟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臣,犯了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姜行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在他面前,她仿佛总是公事公办。
“朕,不觉得夫子有罪。”姜行云一脸诚挚地说,他若要治她的罪,何用等到今日。
听了姜行云的话,靳苇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这便是,姜行云的反应吗?
知晓了她女子的身份,他居然只是这样?
可是,她清楚的很,虽然杜徳佑已经下狱,但有些事,不是姜行云一句不觉得她有罪就能交代的。
姜行云能这样想,她纵然高兴。可是事情既然是她做下的,她便要承担后果,而不是把姜行云拖下水。
于是,靳苇索性心一横,继续说:“臣还有一事,事关臣的身世。”
“章君南的女儿,是吗?”姜行云赶在靳苇开口之前说道。
靳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这件事,自己向来守口如瓶,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提,姜行云怎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夫子是个女子,也早就知道夫子的身世。”姜行云一脸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个全然无足轻重的事:“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被姜行云这样一反问,靳苇一时竟然答不出话来。
“夫子从不在我面前说实话”,姜行云的话中居然透出了一丝失望:“夫子当真觉得,自己有罪吗?”
“夫子只是,与别人不同,只是没有像这大周朝的所有女子一样,把相夫教子作为一生的追求,这,难道是罪吗?”
姜行云的话听的靳苇心惊,她有错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她会隐瞒、她会犹豫,是因为在这个世道,她是个异数,是个不容于人的异数。
但是话,从姜行云口里说出来,她却在惊喜之余,隐隐有些害怕。
她看着眼前的人,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人,到底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全部的底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完完全全看穿了她。
姜行云看着靳苇看向自己的眼神,从吃惊到欣喜,再到戒备,突然觉得有些受伤。
他从一开始,就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可她与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到如今,还……
“完全相信一个人,真的有那么难吗?”姜行云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竟然有些许疲惫。
被当面戳穿了心思,靳苇完全愣住了,只剩不经任何思考的,下意识地反问:“难道陛下敢说,对臣就毫无隐瞒吗?”
姜行云一怔,完全没想到靳苇会反问自己。
他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经任何思索,脱口而出:“对你的心意,是我唯一的隐瞒。”
靳苇的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姜行云的话,她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却没有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姜行云,想要从他脸上看到说笑的痕迹。可是,却没有。
他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坦坦荡荡,没有丝毫躲闪。
他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想不明白吗?”姜行云轻哼一声:“那便好好想想吧。”
姜行云说完,竟然真的把她丢到一边,自己转身走到桌旁坐下,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传膳。”
宫人端着食盒进来,一样样取出摆好,随后目不斜视,一个个退下,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靳苇的存在。
姜行云换了个位置坐好,拿起筷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靳苇整整一夜没有进食,昨夜又是那样惊心动魄,早已饿得饥肠辘辘。饭菜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一缕缕钻入她的鼻子,刺激着她的神经。
好巧不巧,她侧过头,刚好能看见姜行云坐的笔直,正夹着盘中的菜,她甚至能看见,他正在嚼东西的,一动一动的腮帮子。
他一定是故意的!
终于,姜行云不慌不忙地用完了膳,漱过了口,然后吩咐人,将膳食撤下。
“想明白了吗?”姜行云来到床前,嘴角噙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靳苇。
靳苇本就憋着气,听他这样说,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他。
见靳苇不理自己,姜行云也不恼,自如地坐在床边,俯下身子,一点点靠近她,然后在她耳边说:“夫子果然受不得一点委屈。”
许是眼睛闭着,身体的其他地方会特别敏-感,姜行云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在她耳廓边划来划去,惹的人心痒痒。
姜行云见靳苇的耳朵渐渐变得粉红,他见过她许多模样,唯独这副害羞的模样甚是少见,顿时觉得眼前之人更加可爱。
“噔噔噔”,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外有人轻唤:“陛下?”
靳苇感觉到姜行云从自己耳侧离开,瞬间舒出一口气。
然后便是开门关门的声音,片刻后,姜行云便回到了床边,手中端着一碗粥。
他把粥先放在一边,然后从床的内侧拿过一个枕头,红着脸对靳苇说:“失礼了。”
随后便将靳苇整个上身抱在怀里,把枕头放在她身后,然后扶着她缓缓靠在后面。
这个味道?
姜行云身上的味道隐隐约约有些熟悉,靳苇深吸一口气,用力闻了闻。突然想起,这个味道,和她那次被鞭笞后第二日醒来,在自己床边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一直以为,那是孟涪留下的味道,可是眼下看来,竟然是姜行云的。
这么说,那天晚上她觉得旁边有人,根本不是意识不清下的幻觉,那晚姜行云一直在她床边,陪着她!
彼时,以他与她的关系,他何以做到这个地步!
姜行云舀起一勺粥,细心地吹了吹,然后递到靳苇嘴边。
见靳苇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整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姜行云将勺子轻轻碰了碰靳苇的嘴唇,而后小声说:“张嘴。”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
靳苇回过神来,机械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喝着姜行云送过来的粥。
他何时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还是说,他一直这么会照顾人。
所以,她想明白了吗?
一碗粥被靳苇喝的精光,姜行云将碗放到桌上,然后像刚才一样,抱着靳苇的上身,想要抽掉她背后的枕头,将她放平在床上。
突然,他的腰侧好像触及到了什么温暖。
靳苇竟然抱住了他!一时间,姜行云的心跳得飞快。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靳苇闭上了眼,感受着姜行云身上传来的温度。她的脑海中,先前经历过的事一幕幕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