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下一秒,那薄唇竟覆上了她的。
柔软、温润、炽热,他不知何时换了位置,欺身上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双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即使这个时候,他仍记得她受伤的右肩。
靳苇略微仰起头,承接着他的主动和热情,双手顺势搭在了他的腰侧,而后渐渐后移,最终环住了他。
他的气息如冬日暖阳,让人感到舒心和惬意。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那股靳苇记忆里淡淡的沉香味,从未像今日这样浓烈。
“殿下用的什么香?”靳苇突然好奇地问道,她对香事素来毫无研究,却觉得姜行云身上的这种,味道清新自然,沁人心腑,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姜行云显然没想到靳苇会突然问这个,他低下头,猛地吸了两口,抬起头笑着问:“好闻吗?”
靳苇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只是催促着:“殿下快告诉我。”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姜行云大为受用,一脸宠溺地说:“这种香叫夜归人,皇室专用的熏香。”
“既是皇室专用”,靳苇话锋一转:“我之前,时常醒来后在床边闻到这样的味道,想来……”
“是我。”姜行云倒是丝毫不收敛:“我早就相中了你,夜夜想你不能寐,因此时常半夜出宫,见你一面才能心安。”
饶是知道了彼此的心意,姜行云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却是头一次,靳苇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他如今这副说辞,与那日夜间在床边被她发现时,怎么就大相径庭!
见靳苇这副娇羞的模样,姜行云瞬间心情大好,索性更大胆了些,看着她认真地说:“什么时候才能夜夜拥你入怀啊。”
他的脸上并无一丝调笑和戏谑,凭着对姜行云的了解,靳苇心中隐隐觉得,他怕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
从偏殿出来,靳苇的脸色却不如刚才面对姜行云时那样轻松。
她对姜行云说的那些有关杜家的话,并不只是宽慰他,不管外人怎样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但是从她的角度讲,面对杜千荧,却很难理直气壮。
为了从杜千荧身上获取想要的信息,她逢场作戏、欺骗、利用,无所不用其极。本想在事情结束后在姜行云面前替她求情,保她一条命。
但是,为了姜行云,她还是放弃了,杜千荧毕竟是杜家人。
行刑前一日,靳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背着姜行云,去送杜千荧最后一程。
杜老夫人既然把她是女子的消息传出来,多少也有点报复的意思。那么杜千荧,此前必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靳苇也不确定,杜千荧现在还想不想见她。但是她做下的事,就算不能补偿,也该有个交代。
大牢里阴暗潮湿,靳苇跟在狱卒身后,手里提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来到一座牢房面前,靳苇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里面的杜千荧,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她依然保持着她杜家嫡女的风范。
哪怕衣衫脏乱,臭气熏天。
杜千荧看到牢房门口的身影,一下子冲了过来,啐了靳苇一口,大声喊道:“滚!”
靳苇没有躲避,也没有理会,只是蹲下来,忍着腰间的疼痛,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出来,从两根木栏之间的缝隙递了进去,放在了地上。
杜千荧看着靳苇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浑身直犯恶心,尽管在牢中多日,她食不果腹,眼前的东西的确是她这几日见过的最好的食物。
但是她还是想都不想,胡乱将那些踹翻。
“对不起。”在牢房门口站了很久,靳苇才对着杜千荧说出这一句。
杜千荧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见你,想起你之前在我面前虚与委蛇的样子,有多令人作呕。”
“靳苇,你好恶心。”杜千荧眼中充满了厌恶:“你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为你的情郎去铲平道路,午夜梦回,你不会觉得亏心吗?”
在杜千荧一事上,靳苇着实理亏,所以杜千荧用再脏污的话来骂她,她都不会回嘴。
但是,杜千荧不该在她面前提姜行云,杜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提姜行云!
“那杜小姐”靳苇深恶痛绝地说:“你的父亲杜徳佑带兵杀进京城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亏心,当你拿着你父亲用军粮从别国换来的金银财宝肆意挥霍的时候,你又会不会亏心!”
“莫说这一切与你无关!你占有着利益又保持着缄默,如今来装什么清白!”靳苇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靳苇是对不起你,无论日后天降报应还是恶鬼缠身,我受着,但杜徳佑、你、杜家的人,必须死!”
“包括你那个表面上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际上暗中纵容、不加约束,亲眼看着杜徳佑酿下大祸还要添一把柴的祖母!”
靳苇一连串的质问,让杜千荧直接愣在了原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靳苇,她绝望地笑了笑,果然啊……
靳苇从来都不是那个她臆想中的玉面书生,她骨子里的孤傲、狠绝,与她为她设定的形象,毫不沾边。
“你走吧。”杜千荧颓丧地坐在角落,低声地说:“此生是我瞎了眼,蒙了心。”她现在一身懊悔,又有何用?
父亲已在黄泉路上等着她。
靳苇最后看了杜千荧一眼,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从此刻起,靳苇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她这一生兴许会做错事,但是绝不后悔!
走出了大牢,靳苇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头顶刺眼的阳光。
突然身前出现了一片阴影,随后便听见有人喊道:“将靳侍郎押入大牢!”
第26章
“我是朝廷命官,谁敢!”眼见那两个狱卒就要近自己的身,靳苇马上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大喊道。
“我押的是十几年前的魏王余党!”一声洪亮的声音从狱卒的身后传来,靳苇抬眼一看,原来是张垣,刘豫的妹婿,刘臣齐的姑丈,现任刑部侍郎。
张垣话音刚落,十来号人冲上前来,只消片刻便将靳苇团团围住。
张垣此举,定是刘豫授意。前几日姜行云才在她面前提到,当年她生父章君南的冤案,与刘家有些关系,没想到这么快,刘家就做出了反应。
“张侍郎,押解朝廷命官,可曾报予陛下?”靳苇双手抱拳,朝着皇宫所在的位置作揖道。
“拿下!”对于靳苇的质问,张垣懒得理会。方才在刘府,刘豫千叮咛万嘱咐,在大牢门口堵到靳苇后务必立即拿下,迟则生变,他哪敢有所迟滞。
重华宫内。
姜行云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心中突然有些难以名状的慌乱。
“来人!”门口值守的宫人听到姜行云的命令后,赶紧一路小跑进来。
“陛下。”
“靳侍郎去哪了?”
“奴婢不知。”面对姜行云的质问,宫人诚惶诚恐,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
姜行云的心咯噔一下,噌地站了起来,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未时。”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未时!那就是他刚从寝殿离开,靳苇便出去了,现在天色将暗,已是酉时,这么说她已经出去有两个时辰之久了。
姜行云虽然心中恼怒,却也知道此事不应迁怒到眼前的宫人身上,于是命她下去,唤来了陵游。
见到陵游,姜行云一脸着急地嘱咐道:“去宫门口问问,靳侍郎出宫后沿着什么方向走了,沿路探查一番,天要黑了,要快!”
“是!”陵游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领命而去。
姜行云不停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心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靳苇能去哪里?
姜行云正一筹莫展之际,宫人突然来报,刑部侍郎张垣求见。
姜行云顿时心生疑虑,张垣?杜徳佑的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刑部最近也没有别的大案,他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说罢,姜行云在一旁坐了下来。
张垣进来,问过安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靳苇的事压在心头,姜行云本来就心情不畅,看见张垣这个支支吾吾的样子,不免有些不耐烦,于是没好气地说:“有事就说。”
“回陛下”,得了首肯,张垣开口说道:“是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反王姜时予的同党章君南留有一个孤女,如今抓着了。”
姜时予便是十几年前魏王的名讳,听到章君南的名字,姜行云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这孤女,便是靳苇。”张垣嘴里说着,眼睛偷瞄着姜行云的反应。
果然!姜行云打量着张垣,试探性地问:“张侍郎可有证据?”
张垣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臣接到了密信。”
姜行云接了过去,刚展开,张垣便补充道:“不止臣,当年参与此案的人,都收到了。”
姜行云拿着信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不过是些陈述,并无真凭实据。但是事实如何,他心知肚明。
“靳苇如今已被臣关押在刑部大牢,等候陛下裁决发落。”
听到这里,姜行云将手中的信狠狠甩到了张垣的脸上,怒不可遏地说:“刑部便是这样断案的吗?”
“拿朝廷命官,为何不事先报予朕!”
饶是姜行云龙颜大怒,张垣脸上却并无一丝惊恐,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这是谋反案,当年章君南全家满门抄斩,靳苇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你!”姜行云手指着张垣,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陛下。”陵游一进来,便看见张垣跪在地上,姜行云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
“你来的正好”,不待陵游开口,姜行云便说道:“随朕去趟刑部大牢,把人接回来。”
陵游虽然不大明白,眼前究竟是何情形,但也知道姜行云所要接的人,便是靳苇。
“臣正要同陛下禀报,臣查到,靳侍郎被人带到了刑部大牢。”
姜行云点点头,懒得理会跪在地上的张垣,抬脚便要出门。
张垣一下抱住了姜行云的腿:“陛下,不可啊,靳苇是反贼之后!”
姜行云雷霆大怒,一脚踹开张垣,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却没看到身后,跌坐在地上的张垣拍拍屁股站起来,脸上划过一丝得意。
世事真是无常,靳苇坐在一堆干草铺就的地上这样想,谁能料想到,上一秒她还在牢内看望杜千荧,下一秒,自己也成了笼中鸟呢?
不过刘豫到底是如何得知,她就是章君南的女儿?父亲去世之后,此事便只有她自己清楚,哪怕是姜行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书房的暗室才得知。
刘豫是怎么知道的呢?
正当靳苇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牢门口。
“打开!”姜行云命令一旁的狱卒。
随着铁链哗啦啦地一阵响,牢门被一下推开,姜行云立马冲了进来,半抱着靳苇,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怎么坐在地上?”他看着阴冷潮湿的地面,皱起了眉。上次张天祜才嘱咐过,她的身体需要好生将养,他突然心中有些自责。
靳苇摇摇头,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我没事。”
姜行云环着她的肩,搂着她一路走出去,然后把人抱到了马车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靳苇看姜行云一脸紧张,便挤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安安静静地坐着。
姜行云有些动容,自与她相识,靳苇这样乖巧的一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索性从背后拥住她,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姿势,令靳苇有些不自在,她的脸有些微红,尴尬地说:“殿下放开我罢,会弄脏殿下的衣服。”
姜行云听了,反而抱的更紧了。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却各怀心事。
靳苇想了一路。刘豫突然对她出手,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当年之事,他心中有鬼,所以对靳苇,必欲除之而后快。
至于另一种,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她在朝中既无根基、又无背景,而刘家根深叶茂,眼中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蝼蚁,所以刘豫最终的目的,还是姜行云。
这是摆在姜行云面前的一道难题,不保她,刘豫便能顺手除了她这个心腹大患,但要是保她,姜行云要面对的,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血雨腥风。
靳苇看着姜行云的侧脸,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人的面相,总是会渐渐地趋向于性格。忍了这么多年的他,还会再忍吗?
回到重华宫,姜行云意外地发现,宫外的翰林院的众人,居然撤走了。
自靳苇女扮男装的身份被揭穿之后,接连几日,翰林院的人每日跪在重华宫外,开始时,哭天抢地。后来见姜行云并不理会,便每日换着人,轮流地跪着,默默地表示抗议。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这帮人居然撤了。
姜行云扶着靳苇走到寝殿门口时,宫人立即上前回禀道,严文琦在偏殿等他。
自靳苇住进姜行云的寝殿之后,严文琦破天荒地多了几分分寸感。
像今天,即使知道寝殿没人,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大摇大摆地在这里等候,而是径直去了姜行云处理政务的偏殿。
“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姜行云温柔地对靳苇说。
靳苇点点头。
看见姜行云走进来,严文琦立马迎了上去,一脸急色:“这事你知道了吗?靳苇是章君南的女儿。”
“我知道。”姜行云不紧不慢地从严文琦身边走过,坐在了椅子上。
而后,姜行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便看着严文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严文琦有些着急地说:“满京城谁不知道,不然你以为重华宫门口的那帮腐儒为什么集体撤走。”
“嗯?”姜行云一脸询问。
“因为靳苇是章君南的女儿。”章君南是什么人物,当年他官职虽不高,在读书人当中,威望却大的很。
如今翰林院中主事的那一拨人,当年没少拿着自己写的文章扣章家的大门。
“眼下该怎么办?你可有了主意?”严文琦问道。毕竟当年章君南一案,被钉的死死的,只要坐实了靳苇章君南之女的身份,怕是姜行云也保不住她。
“不知道。”姜行云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叉,撑在脑后,身子微微向后仰。
严文琦深切地体会到了姜行云此时的难处,他刚刚借着刘家的势除掉杜徳佑,眼下在靳苇的事情上,如果他执意保她,那便是和刘家,和大半个朝堂作对。
毕竟欺君之罪虽重,他不追究,不过是多些非议和抗争,但是反臣之后这顶帽子扣下来,却不是靳苇能受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