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拍下行李箱照片发彩信:“您看,收得怎么样?”
行李箱满满当当,装满日常衣物和小零碎,手提包中是洗漱用具,所有的一切都规整齐全,都回到了它们本该在的地方。
很好。
她收拾得很好。
什么也没落下。
徐颖无话可说,但就是放不下电话。
她不停检查女儿的动身进度,确保白栀确实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而白栀收拾完东西,锁好房门,傍晚确实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
城市的霓虹在不断后退。
司机的侧脸冷漠又疲惫。
太阳也是。
好像今晚落下,明天就不起来了。
进入机场,手机彻底没电,白栀才和徐颖断开联系。
母女就是如此,哪怕她哪里都配合得很好,但徐颖还是能察觉出异样。
可那又如何。
她不在乎。
白栀拖着行李站在票务台,一字一顿:“您好,我要改签去内蒙的机票。”
“您的终点站是杭州,确认要改签呼和浩特吗?”
“对。”
“只有凌晨两点的班机了。”
“可以,帮我再追加一张机票,要连座。”
“全价购买吗?”
穿着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诧异地看向白栀,女孩不过十七八,哪来这么多钱买全价票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白栀望出对方的疑虑,面不改色随便指着一个趴在座位打瞌睡的老妇人说道:“看到没,那是我奶奶,我爷爷在内蒙病危,我们必须明天赶过去。”
工作人员一顿,同情地看她一眼,立马办理。
白栀拿着两张崭新打印的机票,找地方充电,等在餐厅坐下,手都是抖的。
女孩长按电源键,开机画面结束后当即打电话给江燃。
管什么苏家。
管什么江卫东。
管什么血脉亲情。
管什么万贯家财。
滚他妈的。
她要带江燃走,他们要去草原看星星,看一整晚,看一整年,看一生,直到星星将衰老孱弱的他们带走。
电话打不通。
白栀站起来四处张望。
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让她拆开手机重新装一遍电话卡,机场信号不好。
白栀重新装进去。
动感地带的标志才跳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右眼也跳个不停,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有句老话是这么念的……白栀按住右眼皮,不许跳。
迟到的通讯商短信陆续进来,全是提醒她:您有一个未接来电。
是江燃。
是江燃的几十个未接来电。
还有信息。
是江燃的几百条信息。
他这两天都在忙,说是有事,怎么忽然今天联络她?
白栀颤抖着点开信息。
他问:白栀你锁门干嘛?
他问:白栀,你开门啊,睡死了?
他问:白栀,你想死啊?!!!
他问:……我翻进来了,你怎么不在家?
他问:你的衣服呢?你收拾东西一声不吭去哪了?
他问:栀栀……你告诉我,你去哪了啊?
他说:我是想带你去坐摩天轮,这两天不是故意不理你,惊喜懂不懂?你不要生气,回我一条信息行不行?
他说:一条信息就行,你是不是拉黑我了?
他说:我去幸福佳苑,你怎么也不在啊?
他说:白栀,你在哪啊?是不是回杭州了?不是要等你妈妈开车来接?
他说:我哪惹你了?
他说:栀栀,我在龙江乐园的摩天轮等你,你回来看我一眼行不行?就一眼。
他说:你死定了!
他说:白栀,今晚见不到你,我就一直在摩天轮里坐着,坐到死!
他说:我爱你啊,白栀。
他说: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他说:求你了,老子真的求你了,我不好会改的,真的会改,你不能不负责任,你个小混蛋!!!
他说:栀栀……栀栀……我的心好难受……你怎么可以扔下我……
……
迟滞的短信一条条涌入、刷新,未接来电记录从傍晚她踏出家门坐上出租开始,一直到现在八点。
白栀拨出号码。
没人接。
她握着去往草原的两张机票不停播打电话,手指都按红了,泪水蓄满眼眶,叫嚣着要流淌,可她不给,她不给。
她要保护江燃。
不可以哭。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她,这一次,换她保护他。
餐厅中央悬挂的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主持人扶住耳麦,面色一凝,焦急说道:插播一条实时新闻,龙江主题乐园试营业发生大火,目前正在救援当中,据悉该乐园……
轰的一声。
白栀眼前漆黑。
大脑失联了,不管眨几次眼,她都无法点亮眼前的世界。
腥甜的血卡在喉咙。
女孩在黑暗中像是过了几生几世,把沧海都熬成桑田。她匍匐在桌,到处摸索,碰倒水杯和餐具,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瞬,以为世界就要从此暗下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世她不去龙江乐园凑热闹,今天也不是上辈子发生火灾的日期,江燃还是背着她选在那里布置惊喜,然后遇上大火……
命运这只恶毒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挂在胸口捂得温热的翡翠戒指忽然透出一丝凉,白栀一激灵,喉间腥甜的血味消散,眼前黑暗拨开,失去的视力重新回归。
她终于能看清,站起来,晃了晃。
随即抛下行李箱,奋不顾身冲出去。
白栀乘车直奔龙江乐园,还没到地方,远处冲天的火光便燎到了她鬓边的青丝,司机说不能去了,不能去了,要掉头,白栀干脆下车往火海奔去。
外面拉着警戒线。
火星四散。
消防车的高压水枪在大火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喊:“江燃——”
惊痛的呼叫被潮水般翻涌的人声冲走,然后又被无情的橘色火焰焚烧。
漫天都是乱炸的爱心火花,简笔画粉色猪头飘在烧红的天幕,点点消散。
去往呼和浩特的双人机票落在地上。
你踩一脚,我踩一脚。
少年少女私奔去看星星的梦想布满凌乱的脚印,终至于破碎,终过了时效。
火如果一定要烧。
请放过她挚爱的少年。
让她来做祭品吧。
火如果一定要烧——就烧她吧。
第121章 大火
顾轻轻叼着烟,扔掉作案的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是江燃唯一给过她的东西,漆都磨掉,煤油添过好多次,看起来多么陈旧。
物都会变旧。
人当然也会。
他有了真正的心头血,真正的梦里花,再不会看她这个冒牌货一眼啦。
她顾轻轻已经是老黄历了。
本来应该放下的,她明明已经放下过太多,但这次,终究是放不下了。
使出百般解数服侍富商,赎身离开粉红街后,顾轻轻一直在跟踪江燃。
瞧着他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筹办烟火晚会,只为博白栀开心,同归于尽的念头便油然而生。
一个旧打火机。
一桶汽油。
一个他不再正眼看的旧情人。
就在今夜,一把火点了这座浪漫摩天轮,叫所有的不属于她顾轻轻的浪漫都来陪葬!
她嚣张跋扈又明艳动人,却终究不懂——女人的好运在学会念念不忘后就结束了。
顾轻轻涂白的脸上是两道风干的泪痕,她脱下沾满汽油的高跟鞋,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裙从摩天轮一跃而下。
像一只扑火的蛾。
她在坠落,也是在上升。
今夜。
她不孤独。
看,世界多么喧嚣,正是最配她顾轻轻的舞台。
而她最爱的人,正困在她点的火中痛苦焚烧。
“到地狱再纠缠吧,江燃。”
顾轻轻的话轻轻飘散。
顾轻轻的身体重重砸烂。
……
救护车闪着红蓝交错的光,照出人群慌乱的脸。
消防员气喘吁吁背出两个人,大喊救护车,并询问有没有人认识。
角落里等待疏散的曲薇望一眼,像在课堂抢答问题,猛地举起手,“我认识!”
消防员问道:“两个都认识?”
曲薇的目光只落到江燃身上,淡淡道:“我只认识男生,那个女的不认识。”
与她同来的孟晓丹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曲薇。
江燃旁边的女生不就是白栀吗?
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
曲薇毕业后,好好的在家躺着,结果被气冲冲找来的于超打了一巴掌,警告她不要在背后颠倒是非,否则要她好看。
不用想,就知道是白栀的手笔。
曲薇咽不下这口气。
为了报复,专门加入(3)班的小群刺探消息,最后因为和孟晓丹一样喜欢说白栀坏话而玩到一起。今天一同出游,本来就是听说江燃会来玩,想趁机套套近乎,要能说上话,留个电话号码都好。
男人嘛,聊着聊着就熟了。
墙角嘛,挖着挖着就松了。
一想到白栀知道江燃出轨后的精彩嘴脸,她就跃跃欲试。
没想到,上天这么眷顾她,多好的献殷勤机会,直接推到面前。
曲薇跳上拉江燃的救护车,装模作样握住少年烧伤的手。江燃拳头紧握,满脸泪痕,死死捏着一个刺绣护腕,不肯放松。
曲薇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想拿出来看看,结果怎么也掰不开。
她坐在救护车上朝孟晓丹笑:“你不会拆穿我的吧,晓丹?”
今夜过后,她就要自诩江燃的救命恩人啦,以后好处说不尽呢。
孟晓丹只是瞪着眼。
双手紧握。
半句话说不出。
满身黑灰,背部一片血肉粘连的白栀上了另一辆救护车,消防员拉着医生的手哽咽道:“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都怪我没看住,让她跑进着火的吊厢……这个女孩真是不要命了!可要是没有她挡在那个昏迷男生的身前,扛住烧塌的门板,那个孩子就救不回来了!她一个小姑娘烧成这样,医生……”
医生重重回握消防员的手,“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
警报声拉响。
两辆救护车背道而驰,各去一家医院。
上一世,火点燃自己的生命,照亮了花。
这一世,花燃烧自己,分享了火狰狞的疤。
真好啊。
白栀心想,上天听到她的祷告,放过了她最爱的少年。
女孩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江燃在明黄的火焰中朝她伸出手,她一点不害怕,握住了,于是火焰跳到她身上,一团团一簇簇手拉着手跳舞。
火在为他们庆祝。
庆祝什么呢?
庆祝火里诞生的永恒。
……
白栀再睁眼。
已是三天后。
徐颖的声音轻轻的,在门外向医生询问,各项指标都稳定了人到底什么时候醒?
白栀没出声,望会儿天花板,发现病房里还有个人。
陈舟静静望着她,直到两人目光交汇才开口,“你醒了,白栀。”
两人其实有点像。
都像哑炮。
做事总是阴沉沉闷不出声。
见是他,白栀继续望天花板。
陈舟问:“你在看什么?”
白栀说:“星星。”
陈舟一顿,明明知道医院天花板有个屁的星星,还是配合地又问:“好看吗?”
白栀眸光闪动,无比绚烂,声音有点哑,是浓烟熏的,可是音色却是如此的清澈透明,像泉水流过耳畔。
“好不好看,问了也没用,反正你也看不到。”
陈舟说:“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笑。”
白栀说:“废话呢。”
陈舟问:“你笑什么呢?”
白栀眨眨眼,下颌扬起,毛茸茸的夏日阳光在她身上简直是圣光,“这一次,是我救了江燃。”
一直被他援救,终于报恩,白栀的心从未如此松快。
房门打开。
两人无厘头的对话戛然而止。
徐颖见她醒了,打量片刻,不敢拥抱,只是捧住白栀的脸说:“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不要做傻事。”
白栀摇头,“没关系,妈,你继续,反正我会阳奉阴违。”
徐颖没接话,望向医生。
好好的一个女儿醒是醒了,怎么感觉有点傻。
三人的眼神递来递去,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白栀的反常,哪有人重伤醒来还能谈笑风生,背后的烧伤不痛吗?吸附浓烟的喉咙不痛吗?昏睡三天的脑壳不痛吗?
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精神焕发?
像一朵盛放的栀子花,花瓣洁白、花香迷人,一双圆眼纯粹是深邃星河的投映。
白栀熠熠望向他们,问道:“江燃在哪?”
医生做完检查出去了,屋里只剩陈舟和徐颖,两人都没说话。
没多久得到消息的季家姐弟和班长欧阳月都来了,就连又胖一圈的赵驹和换了发色的胡旭阳都提着两袋水果进来。
大家来探望白栀。
顺便带来属于她的录取通知书。
好大的信封,好精致的印刷,梦寐以求的学校名字静静躺在封面,白栀却只是拆开看了一眼就放到旁边。
季浩然又开始贤惠地削水果了。
胡旭阳坐在陈舟旁边,勾肩搭背、挤眉弄眼、搂搂抱抱,女生看来赏心悦目,赵驹却受不了,直呼:“你俩要不然出去开房,这里是病房!”
胡旭阳哼了声,“开就开,陈舟我们走,大战三百回合!”
陈舟屁股像是长在圆凳。
任凭胡旭阳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季浩然递来苹果,白栀却将目光放到从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季雨晴和欧阳月身上,然后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男生们没心没肺。
可是,她们是懂她的吧。
“小晴、班长,告诉我江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