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栀——人间天糖【完结】
时间:2023-07-19 17:13:54

  欧阳月低头,双手揪着大腿布料,在白栀的凝望中泪水大滴大滴落下,砸在手背。
  季雨晴猛地站起来,眉眼一横,厉声道:“找他干嘛?就当他死了!乌龟王八蛋!”
  欧阳月拉住季雨晴,哭着对白栀说:“你就忘了他吧,好好念书。”
  白栀一头雾水。
  “你们干嘛可怜地望着我?”
  女孩的眼神时而明亮澄清、时而雾障迷离,叫人看了难受。
  陈舟开口道:“他的手出了问题,出国修复了。”
  白栀点头,慢悠悠呼出口气,“哦,这样啊……对了,陈舟你怎么会在这?”
  陈舟目光一痛。
  “我照顾你三天了。”
  胡旭阳跟着学舌,“陈舟衣不解带照顾你三天了。”
  出事后,医院联系家属,白永刚和刘丽在医院陪护刚刚做完移植手术的白露,没来。
  陈舟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帮忙,等到徐颖到了,本该走的,可是看着这位单亲妈妈四处缴费找医生会诊,忙得焦头烂额,他干脆留下来给昏迷的白栀继续当看护。
  三天照看。
  陈舟知道她的背,左边蝴蝶骨的地方烧伤严重,就算治好也会留疤,可她醒来后却好像感受不到自己有多痛,只是全心全意又无怨无悔惦记另一个人。
  陈舟震惊了。
  他不明白,到底要修炼多少世,积多少功德,才能换得一个人如此挚爱?
  陈舟从未想过,自己会嫉妒江燃。
  那个敏感易怒仿佛有精神病的纨绔子弟一无是处,却独独有她。
  而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唾手可得,却独独弄丢了她。
  多么可笑。
  人最想要的东西竟然就藏在昔日看不上的东西之中。
  命运要他差点就拥有。
  然后又要他,看着别人拥有。
第122章 溯游
  八月下旬。
  江市的桂花已经开了,杏黄的小花藏在苍绿的叶片中送来熏人浓香,糖炒栗子的推车小摊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
  三块钱就能买一份。
  裁好的方纸折成漏斗状,尖尖的铲子一送,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炭火的糊气和栗子的甜香便装好了,勾得人食指大动。
  白栀买了一份,戴着耳机在城市游荡。
  后天,她就要同徐颖去杭州。
  那座城市像住在古诗里,总有杨柳,总有烟雨,还有一青一白两条蛇盘踞在西湖深处。
  白栀很喜欢。
  可她的脚已经适应了江城的路。
  耳机里放着周董的歌,熟悉的旋律回旋再回旋,歌词唱到“风筝在阴天搁浅”,白栀低头,发现手指剥壳已经变黑,纸兜里还剩几个板栗在晃荡。
  几乎是下意识,她收起剩下的板栗放到挎包,站了站,然后又陷入茫然。
  留着给谁吃呢?
  爱吃甜食的从来不是她啊。
  人的神经既粗壮又纤细,换药很痛,那么痛,她都没哭,现在看着几个栗子眼眶却湿润了。
  江燃。
  江燃。
  ……
  她默念他的名字,又走到江一中门口。
  还在假期,校门口荒凉得厉害,文具店只开了半扇门,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用勾针打东西。
  白栀掀开珠帘,走进去。
  十字绣已经卖光了。
  自从江燃戴上白栀亲手做的护腕后,学校里忽然流行起来,女生不管有没有想送的人,都会买一个十字绣赶时髦。
  挂在墙上的南京锁还在。
  一个锁,一把钥匙。
  据说佩戴的情侣,无论哪方变心都会受到惩罚。
  见她站着不动,老板娘从柜台出来,头也不抬,继续勾东西,“这套饰品打折,现在只要七块。”
  白栀摇头。
  老板娘又说:“要不你说个价吧,够成本我就拿给你了。”
  白栀继续摇头。
  老板娘回到柜台,尾指勾着丝线,感叹道:“分手了吧小同学……没事,分手好,高中毕业要分,以后大学毕业还要分,现在不同以前了,能从念书就走到头的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啊。”
  老板娘絮絮叨叨,暗自揣测。
  白栀什么都没说。
  可女人的失魂落魄就像男人的三心二意,是藏不住的,会写在脸上的。
  她随便应两句,买了一盏莲花灯,心愿纸上却什么也没写,就这么在铁桥下面放生。
  水流激荡。
  河底反射的碎光是玻璃碴。
  看着这些光和很快就消失的莲花灯,白栀长出口气,捡起石头飞了个水漂。
  抛出去的是石头,也许还是她无人可言的心事。
  江燃的号码停机了,据说,他并非一个人出国治疗,还带着曲薇。至于为什么是曲薇,无人知道,但总归大少爷身边出现谁都不奇怪。
  毕业了。
  玩腻一个,换另一个。
  不是很正常么?
  欧阳月和季雨晴都劝白栀别傻了,特别是季雨晴,经历过陈辰不辞而别后,对玩人间蒸发的“哑巴男人”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拉着白栀以“过来人”的身份谈了又谈,劝了再劝,费尽口舌。
  可惜白栀是谁。
  她的油盐不进和沉默微笑筑起城墙,叫茅坑顽石看了都拜服。
  季雨晴为此还闹了脾气。
  大骂白栀愚蠢,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他江燃不过是有副好皮囊和个好爹,男人又不是死绝了,换一个,很难吗?!
  欧阳月找白栀认认真真聊了一次,不惜剖开自己的伤口,她说她老爸动不动就玩失踪,回来只知道问家里人要钱,待不了多久,又会突然消失。
  也许这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技能——逃避责任。
  可是没关系。
  欧阳月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等到心脏的老茧积得够厚,就算本来是块会痛的肉,习惯后也将痛而不觉。
  白栀什么都没说。
  她能说什么呢?
  语言何其苍白,当一个人试图去雄辩真爱其实就已经欲盖弥彰。
  真爱不是靠嘴去说。
  大家有眼睛,不瞎,心里也有秤,很准。
  他们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事实就是白栀痴心不改,而江燃……已经带着女人远走他国。
  诗经里写: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想来生为女子,痴这一个字,最是害人。
  陈舟骑着单车在铁桥停下,放了脚撑,急急唤道:“白栀,你在桥底做什么?”
  一会儿没看着,人就消失了。
  知不知道大家多担心她。
  白栀举起碎石,纤细皓白的手臂晃了晃。
  像一截月光化了形。
  “玩水漂。”她说。
  陈舟沿着斜坡走来,见她神色如常,不是找死,便弯腰找起碎石和白栀一起打。
  四周安静极了。
  只有石子在河面乱蹦。
  陈舟眸光时而倾斜,时而不动如山,酝酿许久,终于开口:“白栀,你知道失恋后该怎么做,才能快点走出来吗?”
  “知道。”
  她头也不抬,继续在河床寻摸,“失恋后就立马换对象呗,不管合适不合适,找个人拉自己一把,就从泥潭里出来了。”
  陈舟把自己捡的扁圆石子递给她。
  这可真适合打水漂啊。
  不愧是天之骄子,超级学霸,捡个石头都这么精妙。
  但白栀没接。
  陈舟撩起衣摆擦干净,继续递过来,“很干净的,你拿去打。”
  白栀仰头。
  阳光有一瞬发白。
  陈舟和陈辰长得很像,英俊、挺括,但气质截然不同,陈辰的眼神阴翳,看不透,而陈舟整个人如松如柏,光明磊落、月朗风清。
  无论是当男友,还是当未来小孩的爸爸都无可挑剔,他会做到最好。
  可那又如何。
  白栀根本不关心。
  对别人而言,爱情或许是买卖,只要货色好就有得谈,可对她而言,爱情就两个字。
  江燃。
  她固执地继续在河床翻找,细软的指尖逐渐发红,头皮也渗出细汗。
  陈舟干脆站到女孩面前,站得很近很近,说话的语气十分认真。
  “白栀,你曾经喜欢过我,重新喜欢一次不行吗?我很后悔当初错过,这一年来,想到你,就没好好睡过。”
  “失眠是病,跟我说没用,你得去看医生,陈舟。”
  “你清醒一点,江燃走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抛下你走了。”
  “……”
  “你这么聪明的姑娘,醒醒好不好?”陈舟的目光既心痛又可怜,每句话都含着叹息。
  不要再画地为牢。
  不要再执迷不悟。
  换个人,海阔天空。
  不行吗?
  白栀没找到合适的石头,一屁股坐下,她抱着膝盖一只只去数浅滩里聚集的小蝌蚪。
  她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光,她的皮肤白而清透,她的眸光,比河面波光还要粼粼。
  她如此笨拙迷人,性格中却有锋利残忍的一面。
  “陈舟,你这么聪明的男人难道看不出,我对你根本没兴趣?”
  白栀目不转睛盯着浅滩,忽而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声如泉水,浇得陈舟心底一片冰凉。
  “该醒醒的是你。”
第123章 启明
  九月。
  江一中新生入学,周建国忙得不可开交。
  送走一届学生,又马不停蹄迎来下一届。当老师就是如此,除非退休,否则永远都是操不完的心。
  老周这次带的生源明显比上一届成绩好,好些还是托人塞进他这个班的。
  午后,男人刚抱着学生资料回办公室,茶水都还没泡开,一个满头白发的清瘦男子敲门进来。
  他以为是来给孩子报名的家长,头也不抬,去抽表格,“大爷,填下信息,录取通知书带了吗?”
  男人没接,喊道:“周老师。”
  周建国一激灵,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昔日桀骜不驯、张扬怒放的少年瘦得惊人,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脸纸一样白,瞧不出半分血色,曾经慵懒傲气的神情不见了,眼珠蒙着灰败,很少转动,说话的时候也不与人有眼神接触。
  用老话说,就像被抽了魂。
  看起来不像人,倒像香烛店里扎的纸人。
  老周忙拉开凳子,叫他坐下。
  江燃乖乖坐了,白发草似的凌乱,左手搭在桌面,露出狰狞的网状长疤还有两条长长的手术切痕。
  “这是……”老周看向他的手。
  “火烧的。”白发少年似乎根本不在乎手腕伤痕,只低着头问道:“周老师,白栀电话打不通,你能联系上她吗?”
  老周苦笑,“现在都开学了,她估计用的是学校发的电话卡。”
  跟随录取通知书寄来的还有电话卡,现在各地通讯公司占山为王,去到外地不换成本地卡,漫游费用高得吓人。
  再加上大学联络都喜欢按学校发的电话号码来通知,为防漏接信息,很少有人还会用原来的电话号码。
  江燃偏过头,看着保温杯口徐徐飘散的烟雾,呆呆重复道:“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她不可能不接。”
  江燃站起身。
  老周也霍地站起身。
  周建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瞧着江燃满头白发,心都凉了。
  这不是染的啊!
  他还以为一夜白头的故事只是古人夸张,眼看十八岁青春正茂的学生变成这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老周把江燃按着坐下,倒了杯茶,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慌乱。
  桃花眼中全是燃烧的桃花树。
  “我……我好像做错了,但不知道哪里做错。她突然消失,家里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去她爸那里找,我……我在摩天轮等她……”
  江燃突然沉默。
  语言消失在喉咙,就像磁带卷了,只有杂音在呲呲呲。
  他的栀栀。
  他的栀栀……
  他的栀栀,不要他了。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
  见他状态不对,老周沉下目光,拿出晚自习训人的架势厉声呵斥,“江燃!”
  江燃一顿,目光终于肯看向男人的脸。
  老周满眼心痛,“你们俩都是我的学生,脾气秉性我知道,白栀绝不是一走了之的人,当中肯定有误会……但江燃,孩子,你看看你,才十八岁,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啊……”
  生命只有一次,何其珍贵,怎么可以这么糟蹋?
  江燃默不作声。
  像敲不醒的榆木。
  老周狠下心肠,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白栀见了,会喜欢吗?”
  江燃猛地一震。
  周建国将倒好的茶放到他手里,逼他去看。
  在茶杯的水光里,江燃看见自己潦倒颓丧、丑陋枯萎,像个明天就该入土的臭老头。
  他震了又震,咬紧唇。
  拒绝让泪流下来。
  他想说,我江燃就算变成这个死样子,白栀还是会不离不弃,因为她说过的,最爱的就是他。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好怕。
  他好怕,白栀见到自己露出震惊又嫌恶的目光。
  那他不如死在火场。
  老周抹了抹眼睛,轻拍少年后背,“未来的路还长,我们能做的只有走好当下每一步。你很聪明,江燃,要把聪明和天赋用在正道上,至于感情……不要勉强。”
  江燃离开学校走到校门口,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不顾旁人目光,抱住曾经许下不离不弃诺言的银杏,说:“树爷爷,你不要放过白栀,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等泪渗进树纹,少年又慌张道:“算了算了,请您饶过她……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
  他忘不了她笑盈盈仰头看他。
  他还记得她在老宅木床拥着他,说什么都应,怎么亲都不恼。
  他恨不得她去死,又怕她真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孩叫白栀。
  他不懂自己怎么会如此卑微、怯弱。
  眼里流的仿佛不是泪,而是心头血。
  “栀栀……栀栀……你怎么不亲手杀了我?”
  无人认出抱树而哭的白发男人是江一中曾经的传说,江燃,江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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