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从始至终没回头,白栀却还是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喊出,雨淋湿她的头发,也淋湿他的眼睛。
江燃手肘杵在窗沿,手掌蒙住眼睛,垂着头,一动不动。
眼睛开始下雨。
一碰到她,雨便不停。
曲薇打开航空箱,抱出白色卷毛小狗送到江燃腿上。
每次打完球,江燃第一时间就要见他的宝贝小狗。
卷毛小狗斜她一眼,高冷得要死,一碰到江燃又开始摇尾巴,顺着手臂舔到他的脸,粉嫩的小舌头尝到咸咸的水,小尾巴便不摇了,只是一个劲对着江燃深嗅,不停用爪子扒拉他。
江燃换只手捂住眼睛,轻轻抚摸狗头。
曲薇落座,屁股撵了撵,偏头靠他肩膀。
江燃猛地甩开,“不是说了别缠着我?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可是火锅需要人照顾啊,喂水、喂食、散步什么的……”曲薇僵住,委屈地看着他。
还以为江燃今天心情不错,都肯让她挽手了,靠一靠肩膀,再抱一抱也是能奢求的。
刚还好好的,结果又生气……
他不是和尚,怎么两年了,送到嘴边的肉别说咬,就是闻一口、摸一把都不愿意呢?
曲薇想不通,要说他心有所系,也不是吧。
两年了,她开始看得紧,没日没夜守着江燃就怕他给白栀打电话,还偷偷划烂了电话卡。后来江燃回国,曲薇以为完蛋了,两人肯定要复合……还好,江燃最后选择在国外复健和训练,彻底断了和国内的联系。
如果他还喜欢白栀,两年啊,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不去纠缠?
不怕白栀跟别人跑了吗?
曲薇虽然不想承认,可白栀身边真的不缺男人,就连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好像都对她有意思。
拜托,那可是陈舟哎。
有他,谁还会把江燃放在心上?又不是喜欢犯贱,就喜欢挨骂和被男人冷暴力。
说暴力暴力到。
曲薇还在扭着靠近。
江燃随手把包甩到她身上。
包重得要死,两双运动鞋、四个不同功能的水杯还有一堆换洗衣服,满满当当……曲薇忍了十来分钟,终于还是揉着酸痛的大腿爬起来,灰溜溜摸到后面座位。
车里其他人目光各异看向她。
曲薇也不嫌尴尬,微笑点头,一副嫂子的表情,轻声解释道:“Caesar累了,我过来,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
江燃独坐一排。
半小时后,终于收起遮挡眼睛的手,抱起小狗当擦脸巾,鼻音浓重。
“火锅,我们终于回来了,刚看到你妈没?就在后面傻站着……站死她……你妈不要脸,大早上从陈舟住处出来……抖什么?老子不拿小狗打火锅,要煮也是煮白栀。”
火锅·原名旦旦·离异跟爹小狗猛地打个喷嚏,不停甩头。
江燃埋在小狗的肚皮,不停抽气。
但终究是越想越气,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狗子猛地瞪大眼睛,疼得叫不出声,分不清到底谁是狗。
江燃吐掉狗毛,揉揉狗头揣进怀里勒紧。
白发遮住他破碎温软的眸光,只剩阴郁的侧脸反复掠过街灯和暗影。
时明时暗。
第129章 阶梯
“Caesar?”
经纪人刷开总统套房,大声叫唤。
偌大的房间空空如也,沙发搭着两件换下来的球衣,花瓶里球迷送的白玫瑰,还没盛放,花瓣就被撕了个稀巴烂。
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营养师紧跟其后,打开冰箱一看,配好的营养餐原封原样,根本没动过。哦,也不是,放水果的盒子空了,只剩两块有点酸的柳橙。
“这小子一回到自己的国家就开始玩失踪。”经纪人气愤极了,球员的体重可是都写进合同的,他要是敢出去花天酒地、暴饮暴食,还没展露头角就要被联盟淘汰了!
经纪人气冲冲打电话给训练师。
训练师在电话那头哈哈笑起来,“我和Caesar来拜访他的亲戚,四合院,经典的中国建筑,非常有意思,你们要来吗?”
“校方找来媒体,要他到学校配合拍照,用于宣传。”
“合同有这条吗?”训练师反问。
经纪人呼出口气,“没有,但他日后想在中国活动,最好学学怎么做人。”
训练师挂掉电话,端起茶盏美滋滋喝口普洱,然后才不紧不慢走到院落。
这是江燃二舅爷家。
他不声不响来,人家一大家子在外地避暑,还得让管家专门过来开门。
院中种着一棵硕大的槐树。
九月,树荫正浓。
江燃躺在长椅,手指半曲,垂在地面,比椅子长出一截的腿搭在石台。
树影在他身上随风婆娑,白发微颤,一只白色的菜粉蝶翩翩而舞,在四周徘徊不去。
这小子,漂亮到连蝴蝶都迈不动步。
训练师坐到石阶,把拍照的事情说了,同时强调,这一条没有写进合同,他没有义务履行。
除了练球,Caesar是个很懒的人物。
别的球员出名了,睡几个拉拉队员都是作风优良。过分的,轻则派对玩人妖,重则作奸犯科大秀兽性,他却仿佛对女人和男人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也就是吃点甜的,还要天天被营养师抱怨。
白色卷毛小狗匍在椅子下面,睡得正酣。
江燃揉了揉狗耳朵,没说话。
训练师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江燃不爱应付媒体,干脆道:“我帮你向经纪人拒绝。”
“不用,我去。”江燃睁开眼,漫不经心道:“不过拍摄场地得由我挑,金融学大三今天的专业课在哪栋楼?”
……
小型阶梯教室。
金融风险与管理,全英文教学课。
中间坐的是本科生,过道坐的是迟到的,前面坐的其他专业蹭课的,最后几排西装笔挺,打扮得像卖保险的是通过各种手段混进来的校外人士,就属他们最认真,笔记刷刷狂写,都不带停的。
台上授课的教授在外面开一次讲座得几十万。
他们听到就是赚到。
就很奇怪,工作后,人的学习积极性反而是最高的。
教育这回事好像是颠倒了顺序,应该先把孩子送出去让社会毒打,到时候一个两个不用逼,全都争着回学校接受改造。
而不是像现在,最该勤奋的本专业学生坐在中间浑水摸鱼。
白栀坐在倒数第三排,左边是咬牙切齿奋笔疾书的中年大叔,右边是一脸茫然的季雨晴。
季雨晴在民大,念民法。
同是京市,周末有空就会来找白栀玩。
今天是周三,她也有课,但课不课的在八卦面前不值一提,一听白栀说江燃出现了,季雨晴马不停蹄赶到京大,就为了前排吃瓜。
得。
瓜还没吃到一口,先被白栀抓来旁听金融课了。
“靠啊……这讲的什么东西啊?”
她自认英语还行,高考也没比白栀少几分,怎么进来跟听天书一样,脑壳都要炸了。
白栀低声道:“教授马上讲案例了,案例不像理论,会有意思很多,待会儿就好了。”
没多久,台上精神矍铄的老教授真的开始讲案例了。
他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光看表情就十分精彩。
可——季雨晴还是听不懂。
白栀只得低声跟她解释,教授在讲雷曼兄弟和垃圾债券的问题。
季雨晴揪住她的手腕,“白栀,你看我的表情像是听懂了吗?”
“……金融危机的发生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你努力一点,能听懂一点是一点。”
季雨晴又说:“我又不是来学金融的,以后有风险,你提示我不就行了!我今天来是来见江燃的!江燃呢?江燃呢?!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既然没死,就给老娘出来走两步!”
白栀默默勾画书本。
季雨晴恨铁不成钢,使劲戳了下她的脑袋。
“你真是气死我了!”
安静的走廊忽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一帮子人路过阶梯教室,没过多久又绕了回来。
紧接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外国人挤进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强行在白栀和季雨晴后面清场。
有人跑去讲台和教授打招呼,说了两句,本来一脸不悦的教授立马兴致盎然望向门口,身材颀长的白发男生走了进来。
教授都盯着看。
其他人更是拧成麻花,往后使劲张望。
“妈耶,这谁……”
“这是人类能有的脸?”
江燃很高,比旁人高出整整一个头,鹤立鸡群,但身材比例奇佳,长手长脚,流畅的身体曲线即便包裹在宽松的运动服下依然有型。
男孩子身材优越就已经能称为帅哥了。
他的脸,更是叫人屏息。
不是人工雕琢的精致,五官浑然天成,不可增减,一双桃花眼只能用潋滟来形容,偏偏带着冷气,看谁都像把出鞘的冰刃。
魔鬼身材,神仙颜值。
这哪是来上课,简直是来索命。
江燃进来,将书包甩到桌上,屁股一放,强大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教室里张望的人立马转正身体,只敢小幅度偏头打量。
四周响起窃窃低语。
“这谁啊?”
“不会是模特吧?”
“哪个专业的,有人认识吗?”
……
季雨晴皱眉,小声嘀咕:“白栀,这谁啊,怎么京大还有这么嚣张的人,说好的学风优良呢?”
白栀紧抓着书,一动不动。
江燃的书包带戳到季雨晴的头了。
季雨晴忍了忍,但终究不是能忍的脾气,转身推开黑色书包,没好气道:“别摆过来,硌着我们了……有没有素质啊?”
对方嗤笑一声,继续把包推过去抵着季雨晴的脑袋。
冷冷应了句,“没有。”
季雨晴嘶了声,气得咬牙。
没素质还理直气壮,什么奇葩!
白栀抓住她的手,小声道:“这就是江燃啊,小晴……”
“啊?”
季雨晴噌地站起来,一动不动看着身后的男生。
打量片刻,在其他人不耐烦的注视下默默坐好,拉着白栀焦急道:“完了完了,早跟你说别惦记了,你看看他,都成杀马特了!”
白栀一呛,咳嗽起来。
紧接着季雨晴的椅子就挨了某白毛杀马特的一脚。
季雨晴一踉跄,翻个白眼,眉眼一转,很快又捂着嘴直乐。
江燃翻开书,单手杵额。
脚伸到白栀座位底下,不安地动了动。
摄影师在旁跟拍,还示意他举手起来回答问题。
江燃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小时候念的国际学校,口语这块还过得去,起来说两句配合拍照应该不成问题。
可问题是……书上的英文除了“你我他”这种认识的,全是他不认识的。
金融专业单词,恐怖如斯。
江燃又回到了高中学文言文的尴尬。
教授收到工作人员示意,很配合地提问,问题也很简单,让江燃说一下对次贷危机的理解,还好心地把次贷危机解释了一下。
摄影师:“江同学,起立注视前方,给我一个自信昂扬的表情!”
江燃坐着不动。
摄影师:?
江燃继续坐着不动。
摄影师:??
江燃低声咒骂:“操!看什么看!”
摄影师:???
摄影师是来拍媒体宣传照的,不是来拍激情国粹的。
整个阶梯教室安静得诡异。
同学们热络的心冷了下来。
啊,原来是个徒有皮囊的草包过来摆拍啊。
那没事了。
江燃坐不是,站不是。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即将爆发。
季雨晴赶紧收回凳子,贴着桌面坐,生怕待会儿江大少爷拿她当球踢。
摄影师以为他没听懂中文,用英文又说了一遍,“起来回答问题啊,搞什么搞。”
江燃握拳站起来。
白栀小声念起答案,语速很慢,语音清晰,每个词都停顿得很明显。
她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柳絮似的,软软绵绵。
江燃一顿,腮帮动了动,在教授殷切的注视下,鬼使神差跟着白栀一个词一个词地念。
季雨晴挨得近,听到了白栀在帮江燃作弊,捂着嘴都快笑疯了。
江燃说完,全场掌声响起。
摄影师竖起大拇指,直夸他四肢发达头脑更发达。
男生脸却很黑,踹了一脚季雨晴的椅子,看都没看白栀一眼,抓包就走。
白栀回头,目光只能捕捉他远去的背影。
江燃,耳尖有点红。
不知怎的,意识到这点的白栀,耳尖也红起来,心跳得飞快。
三节课连上,终于等到下课。
季雨晴扶着腰站起来,说京大的阶梯教室哪里是教室,简直是刑房,椅面就那么一点,坐完两个小时,不是屁股痛就是腰痛,真是绝了。
她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
白栀杵着下巴,神游天外。
季雨晴眯眼,猛地一拍桌子,“白栀,你刚才干嘛要帮他?”
白栀淡淡道:“早点送走,省得影响我们上课。”
季雨晴一噎,抿抿唇又说:“他怎么长这么高了?身上还有点……男人香。”
白栀转头,“你在说什么啊小晴!”
季雨晴弯腰笑得桀桀桀,眼里满是促狭的光,“他以前也挺帅的,但可能是太瘦了脸又太漂亮,总觉得更像姐妹,反正我不来电……但是现在的江燃不一样,身上有股男人香,闻着有点……嗯,刺激!”
到一定年纪,男女相处不止看脸,还会闻味道。
有的人就是闻着刺激,比一张帅气的脸更加上头。
白栀双手捧脸,深深吸口气。
许久,耳朵通红,鼻尖翕动,“……确实很好闻。”
是雄性荷尔蒙吧,江燃毕竟已经二十岁了,十八岁的时候就很生猛,做完抱着她磨蹭时尤其明显。现在雨和火的味道还在,但他经过两年高强度的职业训练,荷尔蒙已经压不住了。
季雨晴默默盯了一会儿,拉起白栀:“你还爱他,对么?”
白栀点头。
季雨晴捏着她的手,紧了紧,“白栀,爱不到也没关系,我们既然拿得起,没道理放不下,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