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点头,“是。”
季雨晴又问:“这次你会跟他做一个了结吗?”
青春易逝。
季雨晴在民大都换过两个男朋友了。
一个学工业设计的。
一个学数字传媒的。
大学不好好恋爱,到了职场哪还有纯纯的恋爱?背着房子车子孩子三座大山,说是爱情,其实就是找个人搭伙。
欧阳月也有了男朋友。
曾经的同学当中,单身的太少了,而白栀本来是最不可能浪费青春的。
她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脾气性格又好,为个消失的纨绔耽搁到现在,谁说起来不是一声叹息。
季雨晴的目光像一块质地柔软的披肩轻轻盖到白栀肩头。
白栀心里一颤,迎着她的目光点头。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我,我会好好跟他做个了结。”
季雨晴急道:“真的?”
白栀笑起来,无喜无悲,“真的。”
如果江燃是颓废、消沉、一蹶不振的,像前世墓地那样,深陷泥沼,白栀会不顾一切站到他身边。可他没有,曾经与世界为敌的别扭少年带着他巨大璀璨的梦想回来了,他如此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白栀发自内心高兴,也由衷释然。
他在烈火中,她愿共赴。
死也不足为惧。
他在光明里,她愿仰望他的光明。
哪怕挚爱的少年最后千里红妆娶妻非她,也无妨。
她来爱他。
已经爱到了,不怕爱过了。
第130章 终点
找前任复合该选什么地方呢?
也许会有人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认为只要对方有复合的意愿,就算是在卫生间人家裤衩都没提的时候提都没问题。
该复燃的旧情就是没有死灰和余温,都能凭空表演一个无燃烧物复燃。
但感情何其精妙。
当初相互之间确定心意,很可能只是在麦当劳甜品站很幸运地没有排队,舔到一口冰凉凉的甜,于是便把食物的好滋味错认成心里的甜,继而稀里糊涂谈起了恋爱。
白栀没有被甩的经历,但从学生时代到工作却数次被人告白。
即便大多数都拒绝了,可是对方的表现却会永远留在心里。
人嘛,都差不多,嘴上说只要合眼缘、好相处就行,其实谁心里都有个计数板,只是吃饭拉椅子的声音大了点都会给对方扣分。
白栀想来想去,特意挑了个日光明媚的午后等在露天足球场。
她想,即便最后不成,留在他的记忆里也是清朗明晰的。
白栀托学妹打听了,江燃早上做田径训练,下午才去室内球场做专项。
他不爱用跑步机,每天都会从酒店出发,绕去公园,再从公园到学校,绕湖跑一周来到足球场拉伸。
白栀特意换了身裙子,就是高中江燃送的那条,疤痕会露出一点,但用遮瑕一带,就没了。
这是第一招,叫回忆杀。
她还准备了两瓶水。
一瓶是斥巨资二十块买的斐济水,还是请同学去进口商场带的,大家一致认为一瓶矿泉水卖这么贵纯属讹人。一瓶是学校超市买的运动饮料,滞销的草莓味,但也是江燃偏爱的水果口味。
白栀所认识的江燃,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软。
做拉伸的时候喝了她的水,就算想甩脸,也会温柔一点,至少能听她把话说完吧。
白栀没别的要求。
两年时间,她像把生锈的刀,没有再次戳中江燃心脏的把握,却能钝刀子磋磨自己。
她不奢望他立马回心转意,爱她如往昔。
她只希望把话说完。
好好说完。
……
午后,秋老虎威力正猛。
早上过来时球场还有薄雾,这会儿本就不精神的草皮直接表演了一个“贼老天你晒死我吧”,一片片集体伏倒。
足球场的人都晒跑了。
只有一对还在彼此试探的男女打着伞席地而坐,男的顶着烈日侃侃而谈,女的满头细汗,耐心听他胡说八道。
白栀坐在自动贩卖机旁,撑着黑胶伞。
手酸了就换一只。
如此交替,球场谈天的男女都走了,走前还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白栀依旧不动。
终于——
砖红色的塑胶跑道尽头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男生穿着深灰色的长袖连帽衫,前胸湿透,一道淋漓的V 直逼裤头,运动短裤下的腿依旧白皙,利落悍勇的线条是这些年汗水的积淀。
好像刮过腿毛了……要不是男性的骨架骗不了人,这大长腿一路得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白栀拍拍脸,将奇怪的念头打飞,默默等待。
江燃逐渐放慢速度,来到饮水机前彻底停下,开始翻找零钱。
白栀闻声探出头去。
他顿住。
目光在她头顶一瞟,飞快收回。
她穿的,是他送的裙子。
那么多年还跟新的一样。
一看就是临时翻出来的,平时根本没穿过。
目光没对上,错过了搭话的时机,白栀心底有些失落,但还是将两瓶水捧了出去。
江燃捏着硬币的手一顿。
倒不是为白栀手里昂贵的水讶异,她的脸蔫红,乌黑的发顶一条细细的雪缝,正在冒肉眼可见的热气。
这是等了多久,都要熟了啊。
当自己小笼包啊蹲这蒸桑拿。
江燃接过矿泉水,开始掏包,摸来摸去飞了一张百元大钞到白栀身上。
白栀慌手慌脚捏住钱,笑了笑。
她说:“阿燃,我找不开。”
他仰头喝水,握紧瓶身,须臾,张口冷道:“不用找了,以后别来碍眼。”
“阿燃不想见我吗?”
江燃不说话,仰头又喝了口水。
330ml的水哪够他两口,这一喝,瓶身见了底。
白栀满心失落,抬头见他水瓶空了嘴巴还杵在瓶口,咕咚咕咚喝空气呢,便知某人又开始口是心非。
她心中一亮,递过另一瓶运动饮料,小声道:“喝这个吧。”
江燃才发现手里的水瓶空了。
操。
他猛地捏合塑料瓶,就不接。
白栀又小声道:“草莓味的。”
江燃鬼使神差去接,眼睛离不开她的脸,手指便莽撞地相遇了,白栀一缩肩膀,江燃也觉得手指烧了起来。
他抢过水,又扔了一张钱给她。
白栀好脾气地卷起来握在手心,露趾凉鞋靠在一处,前后颠扑,许久,尾指勾起垂落的发丝,嘴唇一抿,鼓起勇气说道:“阿燃,我好想你。”
江燃没说话。
白栀身体轻颤,又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有时想得心都要裂开,因为要好好生活,所以不得不一瓣瓣粘起,反反复复,熬得四季不明、日夜颠倒。
时间一直往前。
可她却拼命想回到那年高三,想回到他身边。
人一旦活在过去,其实已经死了。
江燃沉吟片刻,勾唇笑:“你想我……睡在陈舟身边想我吗?”
“你在说什么?”
“白栀,不要装傻,以为不承认就没人知道吗?告诉你,老子没有你照样活得风生水起……你以为我会死吗?会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对你肯回头感恩戴德吗?”
他扔掉瘪水瓶,连同那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全部扔到了垃圾桶,“我江燃好好的,比跟你在一起时更好!”
白栀双臂紧绷,“我没有和陈舟在一起,从始至终也没离开过你。那天是我妈……我妈让我去杭州,我买了去内蒙的机票,两张……我想带你走。”
“得了吧!”
江燃忽然凑近,掀她脑门,压抑的声音像把尖刀同时刺进两人胸膛,“我知道,你一直眼高于顶,看不上差的,觉得现在的我还算够格,是吧?比陈舟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对么?可是白栀,你看得起我,我却看不起你……白栀,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你只考虑过如何步步高升!”
要营造氛围。
不要操之过急。
要耐心解释。
不要因为冷言冷言就难过语塞。
要……
白栀默念于心的复合守则全都湮灭了,她可以算计很多,唯独无法在江燃身上算。
遇到他。
她总是阵脚大乱。
机票在游乐园里弄丢了。
时隔两年,航空公司已经找不到记录。
她没法拿出证据,没法拿出证据……除了背后的伤疤。
可女孩子谁愿意轻易露出身上的疤?
白栀放下伞,双手后伸去扯拉链,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一点顾忌。
雪白的背露出窄缝。
藕粉色的夏季内衣露出来,刺得江燃一痛。
她还是那么瘦。
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
江燃揪住她的手,狠狠的,“你发什么疯,脱给谁看?告诉你白栀,老子不缺女人……你脱光也没用!”
她不听,固执地去扯,“就看一眼,那天游乐园我也在的,阿燃,我回去找你了,真的没有丢下你,求你,求你了。”
“白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叫你住手,老子叫你住手!”
咔!
他踹烂挡路的休息凳,将白栀手脚狠狠按在铁丝网上,一字一顿道:“以为在身上随便划拉两道痕就能哄好我?白栀,你醒醒,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白栀神情茫然。
好像听不懂“回不去”三个字。
江燃弯腰,摘掉帽子,痛苦地抵在白栀颈边,白发像是一团杂草刺得她麻木的神经重新活跃。
“我承认,没有你,我是死了一回,可我活过来了,重新开始打球了,现在过得很好很好……白栀,我恨你,也谢谢你,这样够了吗?”
没有得到答复,江燃猛地捶向铁丝网。
金属发出蜂鸣。
日光热得耳鸣。
她搂住他的脖子,摇头,固执地说:“不够,我想和阿燃永远在一起。”
江燃的呼吸变得好重。
她的味道,掺着花香,像旧日言笑晏晏的魔鬼,曾经只能在梦里闻到,现在又一次嗅到了。
她说不够。
他又何尝够过。
只是长大就是长大,即便放不下,也得告别,好好飞翔。他还爱她,可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没有一盏风筝断了线,还想回去受囚。
他不要再提心吊胆了。
“我也以为我们能回去,可是见到你,我才发现真的回不去了。白栀,看着你,我就想死,你懂吗……懂吗?!”
江燃的声线逐渐崩溃。
人这种动物就是如此悲剧。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人,莫过于这辈子最爱的人。
唯爱可伤人至深。
露天足球场是个交谈的好地方。
白栀确实没选错地方,江燃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话,还喝了一瓶她送的水。
但这也是他每天长跑的终点。
她在终点等他,也终于等到了他们的终点。
第131章 南墙
女孩子一旦固执就会讨嫌。
白栀懂的,很懂的。
但她此刻宁愿被江燃讨厌,还是要把南墙撞破。
她哭起来,一点余地不留。
就像和季雨晴保证的那样,努力做个了结。
“我想你,想得要死……从没想过你见到我,会难受到要死。阿燃,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对不起,没有好好照顾你……我知道了……都懂了,不会再来纠缠……这个还给你。”
白栀颤抖着取下颈间的翡翠戒指,重新挂回他脖子。
她的鼻尖亮晶晶。
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泪。
江燃握住戒指推回去,“……就当是补偿。”
白栀问:“补偿什么?”
他不说话。
白栀却懂了,补偿他们曾一起相拥而眠。江燃就是这样,做人做事,不准别人欠他,也不打算欠任何人。
其实也挺好。
真的。
总比多少人付出真心和青春,除了恨和怒,半毛钱都没捞到好。
这个帝王绿的蛋面戒指估价至少千万,放几年,等到翡翠升值,转手一卖,她就是富婆了。
白栀笑起来,笑得好高兴。
“这样啊,那我还……挺贵的。”
她说着转过头去,等泪变凉,心底的钝痛便生出刺来,女孩攒起拳头,努力让声音轻巧,“江燃,把护腕还我。”
“什么护腕?”
江燃转去看她的脸。
白栀不肯与他对视,只是歪着脑袋说:“还给我!”
“早扔了。”
她双手合力握住他的左手,掀开袖子,赫然是褪色的刺绣护腕,栀子花的颜色不再洁白,部分线抽丝了,边缘也起毛,露出里面廉价的夹层。
江燃抬手阻挡。
白栀用力扯下。
她狠狠推开他,走到垃圾桶,当着江燃的面将护腕扔了进去,跟刚才他丢的运动饮料躺在一处。
曲薇身穿运动背心和短裤,身材火辣,骑着山地车气喘吁吁赶到。
见江燃跟个女生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曲薇老远便焦急喊:“Caesar,你怎么不等等我,营养师说过多少次,别喝外面的水,你的杯子全在我这呢!!!”
白栀面无表情抹脸。
握着江燃给的“补偿”,走了。
下午两点。
田径社稀稀拉拉出来活动。
社员喊着口号在跑道拉练,1——2——1,1——2——1。
广播活了过来,在放寻物启事,说是有人钱包丢了,里面有各种银行卡、证件,还有失主和过世姥姥唯一的照片,希望小偷做个人,钱拿了,至少把包留下。
曲薇停下单车,给江燃递水。
江燃反手打掉,等白栀笔直的身影出了体育场,疯了似的去翻垃圾桶。
男生握着护腕捂住脸,无力蹲下。
潋滟桃花眼烧成一片,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冲天火光。
一瞬,仿佛又回到最绝望的那天。
曲薇小心翼翼道:“刚才那是白栀?”
“滚!”
曲薇一抖,嗫嚅道:“好,我滚,可是江燃你别忘记,当初是谁放你鸽子,害你身陷火海,又是谁冒死把你救出来,嗓子终身受损……为了白栀,你就这么吼我?你们男人怎么就是犯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