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多半是挂过画,但一幅画而已,为什么要收起来,我不懂。”兰沉璧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君怀瑾皱了皱眉:“画……画会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上次满庭闯入书房,看到的就是那幅画?”
“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兰沉璧转头审视君怀瑾。
君怀瑾沉吟片刻说:“我在他床里侧的墙上发现了三个字。”
“三个字?”兰沉璧疑惑:“什么字?”
君怀瑾一字一顿道:“凤、凰、门。”
“什么?”兰沉璧忽然变了脸色,惊怒交加,他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最后他只是死死的握住圈椅的扶手,憋到手背上青筋暴起,硬是把自己钉在了椅子上。
君怀瑾趁机追问:“你知道?”
兰沉璧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可君怀瑾的目光太清澈太锐利了,仿佛能看穿他一切的秘密。
他知道糊弄不过去,急中生智,装作一副悲痛的样子说:“知道。”
君怀瑾眸子微眯:“哦?细说。”
兰沉璧先是叹了口气,声音低落下来:“不知你听说过周城的上一任城主吗?”
君怀瑾回忆了一下,上一任……还真有点印象,“你是说兰念生?”
“对,就是兰念生。”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兰沉璧努力保持镇定,但手指还是在细细的发抖。
那种炽热灼烧的感觉仿佛又一次逼近,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血色全无,眼神都有些涣散。
君怀瑾见状惊了一下,随即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没事吧?沉璧?”
兰沉璧睫毛颤抖,惶然的抬头看着君怀瑾。
君怀瑾蹙眉,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在害怕?”
她的手有点热,可能是因为刚才摸过茶盏的缘故,和兰沉璧冰冷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兰沉璧忽然就回了神。
第22章 邻家小哥何铭
“想起了些不好的事。”兰沉璧缓缓平复呼吸,君怀瑾便收回手坐了回去,歉意道:“抱歉,我不该随便拉你的手,刚才一时情急……”
“无妨。”兰沉璧不在乎这个,都是男人,拉一下手没什么大不了。
这回君怀瑾倒是不好逼着他说,只是看着他。
兰沉璧垂下眼帘说:“兰念生在任期间,周城百姓生活极好,口碑一直不错,而我就是城主府里的一个家生子,一直伺候城主夫人,夫人待我如亲女,很是宽厚。”
说到这儿他眼眶微红,君怀瑾默不作声的拍拍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可后来有一日,城主府忽然被一群杀手围了起来,他们闯进来见人就杀,一个活口不留,还放了一把火,剩一口气的也被大火烧死,那一晚,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周城。”
兰沉璧看着虚空,仿佛又看见了那场大火。
“那你……”君怀瑾迟疑的问:“是怎么躲过去的?不在府里?”
兰沉璧摇摇头:“不,我当时就在府里,那些人杀来的时候我躲进了池塘里,差点被憋死,所以躲过了刺杀,还避开了大火,等杀手离开,我爬出去,见到了城主,他还有一口气,临死前就告诉了我这三个字。”
“凤凰门?”
君怀瑾心下微沉,“兰念生死了足有十二年了,十二年前凤凰门就存在了?”
兰沉璧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点点头:“既然你看到这三个字,那就是了,所以凤凰门,要么是指杀手组织的名字,要么是指某个地方,而那里,就藏着兰氏一族灭门的真相和李绣芳的秘密。”
君怀瑾站了起来,思忖着在正厅里踱步,口中喃喃:“凤凰门……凤凰门……”
“有点麻烦。”君怀瑾折扇在掌心一敲,“若是真的指杀手势力,我们如今势单力薄,不是对手不说还很危险。”
兰沉璧赞同的点点头:“我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和凤凰门扯上关系。”
原本他想着查出满庭的死因,想办法帮他报仇就是,可如今牵扯上他一家灭门的事,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瞬息之间便做出了决定,他问君怀瑾:“若真如此,你还查吗?”
君怀瑾转过身来轻笑一声:“为什么不查?这种祸害草菅人命,须得连根拔起,一举歼灭!”
兰沉璧心脏重重一跳,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彩,“好。”
“涉及兰氏,我也会查的,城主夫妻对我的恩情无以为报,若是能为他们伸冤,将来我也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他们!”
兰沉璧站起来,和君怀瑾面对面,目光沉静而无畏,“你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吩咐,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君怀瑾注视着他。
兰沉璧低声道:“让我一直参与。”
君怀瑾定定的看他片刻,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兰沉璧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脸色稍霁,“我不宜久留,就先回去了,有事你便让人去寻我。”
“嗯,去吧。”
君怀瑾把人送到厅外,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修长的背影。
兰氏吗?
等到人影消失在拐角,君怀瑾收回视线垂眸思量,十二年前她才五岁,还没登基,当时正值朝中动荡,怎么处理的这件事来着?
实在是想不起来,君怀瑾便放弃了,转头回了自己的书房,修书一封,准备找机会让人送出去。
……
兰沉璧上了马车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呼出口气,背上已经沁出一层汗,六月中旬,周城的天气已经很热,被风一吹,他竟然还打了个寒颤。
今天的一切实在是太乱太出乎他的意料,刚才在君怀瑾面前,他居然没控制住失态了,实在是失策!
他懊恼的捶了捶马车壁,吓了外面的车夫和丫鬟一跳,忙问:“姑娘你没事吧?”
兰沉璧咬牙,“没事,刚才不小心踢到脚了。”
丫鬟闻言立刻担忧的说:“姑娘可千万小心,马上要花魁大比了,若是你有个好歹,咱们折袖楼这次就真的要被对面的比下去了,自打怜香姐姐出事,对门明里暗里不知道笑话我们多少次。”
这话提醒兰沉璧了,他如今要面对的,不仅有满庭之死和凤凰门,还有对门那群怨种。
不管他怎么不愿意,花魁大比是一定要上的,他不在乎这个名头,可折袖楼不能不在乎,那么多口人等着吃饭呢。
不蒸馒头争口气,回去他还得想想要出点什么节目才能一举夺魁。
所有事情都赶到一起,让他疲惫不堪。
回去的时候竟然就这么靠着马车睡着了,被丫鬟叫醒才反应过来回了折袖楼。
上楼刚推门进屋,就看到里面坐着折湘。
“回来了?”折湘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没受伤什么的,才不着痕迹的放下心。
“嗯。”兰沉璧应了一声,“李绣芳对我的画很满意,还请我去书房又画了一副,没有刁难我。”
“那就好。”折湘把茶水推到他面前,“查到什么了?”
提及此事,兰沉璧抿了抿唇,“妈妈,这件事你别管了。”
“什么意思?”折湘一愣,“你这兔崽子……”
“因为凤凰门。”
兰沉璧抬眼看着她。
“凤……凤凰门?”折湘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又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所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插手,若是有个万一,也免得牵连折袖楼的兄弟姐妹。”兰沉璧握住折湘妈妈的手诚恳的说:“我以前都听你的话,这次,你也就听我的,行吗?”
“不要管,不要问。”
折湘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兰沉璧的眼睛,她又说不出,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小心。”
兰沉璧缓缓一笑:“好。”
……
李府的角门,一个小厮懒散的靠着门嗑瓜子,眼睛四处乱转,忽见拐角处有两个人推着车过来。
他立刻迎了上去,不满的嚷嚷:“你们怎么回事?送个菜怎么这么慢?”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老三今儿闹肚子,我一个人推不动这些,就等了一会儿,这不,好不容易找了邻家的小哥帮我。”
推车的老汉憨憨赔笑,小厮瞪他一眼,视线落在了他身边人的脸上。
邻家小哥长得很普通,肤色黝黑粗糙,一看就是个经常干活的。
“你叫什么?”
小厮冲他扬了扬下巴,小哥脾气很好的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何铭。”
第23章 公子,我迷路了
小厮打量几眼,觉得何铭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摆摆手,开恩一般的说:“行了,赶紧送去。”
“哎哎,好嘞。”
老汉点头赔笑,何铭握住车把,推着车往里走,老汉在边上帮忙看着,时不时的扶一把。
小厮抓起瓜子又倚在门边磕起来,没再理会他们。
进了门之后,老汉凑近何铭,有些紧张的说:“真的不会出事吗?你别糊弄我!”
何铭一改之前的声线,声音沉稳了许多,“现在想这个太晚了,老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你听我的,不乱说,不露出破绽就没事,放心,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
老汉一想也是,一迭声叹气自己上了贼船。
何铭在老汉的指挥下,把车推到了大厨房旁边的菜房。
正好有个长得富态的厨子来取菜,见到老汉笑了下,爽朗的问:“张老汉,你怎么回事?今天来这么晚?好在家主没急着要饭,不然临了吃不上,她肯定发火!”
张老汉有点紧张,何铭见状立刻说:“是这样,张伯家的老三今天闹肚子,张伯自己拉不动车,就找了我帮忙,耽误了点时间。”
厨子看他两眼,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瞧着眼生呢?行了,我那边急呢,先挑点走,就不帮忙了,你们慢慢卸,千万别磕了碰了。”
说着他手脚麻利的从车上挑了些新鲜的菜放进自己拎来的筐里,嘟嘟囔囔的走了。
人一走,老汉立刻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何铭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才不信这人只是进来看看,他是没读过什么书,但起码活了这么多年,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问,何铭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点意味深长的笑,他抬手拍拍张老汉的肩膀说:“劳烦您自己先搬一会儿,我去上个茅房。”
张老汉:“???”
他看着何铭拍拍袖子就要走,忙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儿上茅房?不是,一会儿万一又有人来问,我要怎么说啊?”
“你就说我没来过,走着走着迷路了。”
张老汉:“……”
何铭轻轻拨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张老汉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贪那点小钱把人带来,可没办法啊,他那熊儿子不争气,欠了一屁股赌债,这人给的钱刚好够还债的,他……他一时眼热就答应了。
他看着自己一车的菜,叹息一声,“但愿真的不会出事吧……”
……
何铭出了厨房后,看了看方向,径直往后院去,一路上专挑僻静的路走,遇到人就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半点不慌,反倒是没人怀疑他的动机了。
绕来绕去,可算是摸到了听风院,正好被出来倒水的茱萸看个正着,茱萸柳眉一竖,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出来!”
何铭讪讪的站出来,搓搓手说:“我……我是来送菜的,不是坏人。”
“送菜的?送菜的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骗谁呢?说——你打的什么主意?”
茱萸不信,转头喊道:“来人——来人呐,这有小偷,把他抓起来!”
屋内的君怀瑾听到动静从窗口探出头看了一眼,见院子里站着个黝黑的青年人,她愣了愣,随即眯起眼细细打量。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何铭忽然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立刻变得恭敬而深沉。
只这一眼,君怀瑾就确定了他的身份,她立刻放下手中话本子,起身推门而出,轻声道:“茱萸,怎么了?”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茱萸听到她的声音转身就走到她身边,指着何铭告状,“奴婢刚才出来要水,就见这人在院门外鬼鬼祟祟徘徊,我觉得他不对劲,兴许是想偷东西!”
眼看着小厮们围上来要对何铭动手,君怀瑾抬手制止:“且慢。”
“公子?”茱萸不解。
“兴许是弄错了,李府守卫森严,怎么会随便放个小偷进来?我问问他。”
君怀瑾下了台阶走到何铭面前,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怎么会走到听风院来?”
何铭有些局促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舔了舔嘴唇,压着嗓子说:“我……小的是跟着张老汉送菜来的,张老汉家老三闹肚子,小的替他来,不认路,上个茅房出来绕着绕着就迷糊了。”
声音越说越小,何铭头也低了下去,看起来是真的害怕又委屈。
君怀瑾视线下垂,何铭揪着自己的衣袖,忽然往上提了一下,露出了手腕内侧一个红色的梅花印记,一闪即逝,他又把手腕翻了过去。
君怀瑾眸光微沉,转头对茱萸说:“听到了?他就是认错路,走岔了。”
她吩咐周围的小厮:“你们都退下。”
“是。”
何铭憨憨一笑:“公子真是个好人。”
茱萸讪讪的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走吧。”
何铭为难的说:“小的找不到路。”
君怀瑾不等茱萸开口,拉着何铭的手臂引着他往院门外走,“你出了门往东走,穿过游廊,下去之后……”
“哎,公子——”
茱萸见君怀瑾跟着人走了,不满的嘀咕一声:“怎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人家说什么都信。”
她一甩袖子转头去倒水了。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君怀瑾把早就藏在袖中的密信,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塞给了何铭。
何铭把密信攥紧,笑着和君怀瑾道谢:“谢谢公子提点,小的这便走了,公子留步。”
他转过身面对着君怀瑾抱拳作揖,动作并不标准,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君怀瑾眼尖的看到一角白色没入他的袖口。
“嗯,下次注意,不要再走错了。”
“好。”
何铭脚步轻快的出了听风院,按着君怀瑾指的路走,门口守着的小厮看了两眼,转头讨好的对君怀瑾笑了笑,“公子真是太善良了,这样的人直接赶出去便是,也就您还有心思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
君怀瑾笑着摇摇头:“是人都会犯错,迷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厮转过头撇撇嘴,不以为然。